轰！轰！轰！

九丈金身法相疯狂的砸着地面。

就像是要将那道身影挫骨扬灰一般。

叶无忧的身形在四周崩碎中飞速游走，神色无悲无喜。

右眼珠子此刻又湛出了光彩。

但眼瞳却是没先前那般灵动。

眼球深处，若是将其掏出，隐约能瞧见一根鱼骨钉的存在。

身上的伤势此刻恢复了不少。

除去那断臂还在不断冒出肉芽，并未完全生长出，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过来。

他方才死了一次。

虽然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

但那是无可避免的死亡，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反抗的余地。

“可惜了，本不过区区小伤，并不致命。”叶无忧平静道。

幽蓝色的鬼手伸出，但片刻后却仍是无功而返。

幽灵毕竟是【隐匿】，单纯鬼手的力量，用于出其不意的偷袭是不错，但面对早已经有防备的六境天权，却是难以真正伤及对方。

倒也不算毫无所获，鬼手确实能对法相造成影响及伤势。

但以自身被侵蚀为代价的幽灵力量，去对抗那法相，无疑有几分愚蠢与浪费。

剑胆琴心，长剑与古琴不断向着那九丈金身袭去。

叮叮当当——

九丈金身仍旧矗立在原地，模糊的脸庞之上似乎有目光怒目而视。

归根结底，境界的差距始终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无论是四境还是五境，都只是比下三境多了最为重要的神魂法相罢了。

甚至在叶无忧心中看来，四境与五境的差距，没有想象中那般巨大。

至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六境，似乎不太一样。

叶无忧不断闪躲，平静的眼眸中泛起思索。

一境到五境，分别是隐元，洞明……直到玉衡。

名称各不相同。

但六境，乃至上三境的称谓，却是有所共通之处。

六境天权，七境天玑，八境天璇，九境天枢……

金身法相突然一拳砸在了叶无忧身上，连带着数道不同的光芒，那是顷刻间施展出的不同神通。

身形重重跌落在地上，叶无忧面色仍是平静，但手中却是猛然发力，捏住身下一道碎石。

碎石化为齑粉，而那道自喉间涌上的鲜血也硬生生压抑了回去。

宋老此刻高高居于天空，身形与叶无忧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已经完全看明白了。

虽然宋老察觉不到【幽灵】，感知不到那鬼手，但几番交手下来，却也摸清了点门道。

似乎距离越远，威力越弱？

虽说先前叶无忧有一次，令他心神中都传来浓浓的生死危机，但宋老知晓，动用诡异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叶无忧眼下用不出第二次。

气机境界不如自己，法相不如自己，所掌控的诡异也被自己探查清楚。

“许清远，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还有几条命！”

大袖一挥，这一刻传来攻势的，并非只是那尊九丈金身法相。

两道攻击符箓，一枚玉牌，两尊青石雕塑。

法器……

宋老眼中清明，神色淡漠。

他已经彻底下了最为明智的决断。

法相金身与对方近距离相斗，自己只用神通远程近乎饱和的打击，绝对不冒一丝风险。

当身形闪过一道神通攻势的叶无忧，再度被金身法相一拳砸中。

“许清远，纵然你音道大成，靠你这法相又如何老身为敌！”

琴剑法相被九丈金身给一巴掌拍的粉碎。

叶无忧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平静的眼眸之中，似乎多了几分恍然。

他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

眼下终于有了眉目。

法相啊……

自己的法相应该是什么？

剑胆琴心，琴剑合鸣。

虽说自己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同时也是威力极强，变化极多的双生法相。

但终究并非自己所拥有。

不过是借由《无相心经》施展而出，取自寒月和那剑客身上的法相罢了。

“我的法相是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抹骄阳。

希望么？

但随即，叶无忧眉头微皱，身形微微后仰，只剩一只的独臂前倾，一拳与那袭来金身法相碰撞在一起。

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尽数碎裂，刚刚恢复几分的血肉皮肤，此刻涌现如同浪潮一般的波动。

叶无忧的身形再度倒飞而出，气息愈发微弱了几分。

身为最后的六境，宋老的手段比起其余人明显高明不少。

甚至为了以求保险，都不亲身下场，而是远远操控法相。

叶无忧能感觉到自身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但他的眼眸却是愈发明亮。

他吐出一口浊气，残破的手臂轻轻一指。

无数只鬼手将那法相缠绕，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自身陷入【隐匿】之中。

一只又一只的鬼手出现在他脚下，叶无忧踩着它们，一步步登上最高的天空。

他终于站在了皇城的上空。

“我要甚么希望？”他自顾自的开口道。

何谓众生无相？

众生因自身孱弱，经历困境，遭受挫折，故而才需要希望。

而自我以下，方为众生。

没有任何事可以击败我，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止我。

从不曾感受绝望，为何要追寻希望。

我又怎么会需要那种愚昧之物呢？

既然骄阳都可以作为法相凝聚，那为何不能凝聚别的呢？

右眼瞳孔此刻宛若失神一般，目光凝望着某处。

目光怔然，宛若死寂。

在叶无忧的视线之中，隐隐出现了第二个皇城的重影。

或者说，出现了第二个天地。

他一时之间看见了很远很远。

嗯？

远处天边似乎有人进来了？

真奇怪，明明皇城此地已经是只进不出的封禁，还有人愚蠢进来么？

话音传来。

“许清远！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么？”

宋老轻喝，随即气机层层叠浪，无数神通四散而出。

只是看不见，依旧有着实体。

听见声音，叶无忧的目光没有再看天边，而是随之望向了宋老。

眼中传来刺痛感。

一缕鲜血自眼瞳中流下，叶无忧眼中的重影似乎消散了。

神通在他身前浮现，爆发出轰然巨浪。

叶无忧浑身沾染鲜血，身形自空中踉跄后退，现出了身形。

但却仍是目光平静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施展些什么。

在他的视线之中，漆黑的天空，满是废墟的地面，似乎隐隐有着某种重叠。

咔嚓，咔嚓……

宛如什么破碎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身体里。

破境之声。

在叶无忧明悟，找寻到自身法相的一瞬间，那道分隔下三境与中三境的沟壑，似乎一瞬间被跨越了过去。

这或许就是为何方凝，周玄元，陆采薇等人，能从洛河踏出便晋升四境。

因为他们早早明悟了自身。

四境开阳，气机生生不息，神魂似乎强大的足够脱体而出！

但……

力量一瞬间耗尽，叶无忧眼眸怔然。

他似乎完全没有力量去施展出这所谓的法相。

叶无忧皱眉。

“原来，那尊象征希望的骄阳，并非没有威能，而是根本无力施展。”

强大的神通，却无力使用。

如同守着一座金山，却只能观望，不得挪用半分。

叶无忧怎么可能会接受？

当那些神通，夹杂着法器的威能再度袭来时，叶无忧终于是取出了一物。

一尊魂幡。

是先前陆青山从某个宗门内顺手给自己的，似乎算是那宗门无数年积累起的宝物。

“魂幡？这其中的气息……许清远，这半年来你究竟做了什么。”宋老眼中露出一丝忌惮。

魂幡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粗暴来说，魂幡与杀生脱不了干系。

而叶无忧手中握住的那魂幡……

作为一处宗门的底蕴，自然是少不了的。

也正因为如此，那宗门被陆青山灭了，本该如此。

神通被幽灵堪堪抵挡下来，叶无忧气息愈发孱弱了几分。

宋老目光阴沉，盯着叶无忧，皱眉道。

“你想凭借这东西与老夫为敌？呵，可笑至极。”

叶无忧摇了摇头，目光望着魂幡，露出深深的悲悯。

话音平静传来。

“虽说术法无正邪之分，但我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器物与神通呢？”

“当我握住这魂幡时，我都能听见里面的哀嚎与凄厉的呼救。”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道中人。”

宋老听得眉头皱起。

你先前那般举动，说自己不是魔道真的恰当么？

倒是临死的时候说了几句人话。

叶无忧话语透露出真诚不似作假的痛心，然后将这魂幡轻轻丢出。

“爆。”

魂幡顷刻碎裂了开来。

无数被炼制的残魂一瞬间四散而出，有的神色呆滞飘在原地，有的飞快奔逃，四处溢散。

下一刻。

无数只鬼手将那些残骸一个不留的尽数抓住，转瞬吞噬殆尽。

这一切落在外人眼中，就是那些被囚禁的魂魄刚刚脱困，便一个个痛苦不堪的彻底消散。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宋老都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手，指着叶无忧，怒喝道。

“如此噬人神魂，还说自己不是魔道！”

宋老的心中突然涌现出无比豪情。

自己眼下是在惩奸除恶，除魔卫道！

叶无忧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只觉得眼下舒畅无比。

一个宗门的无数年积蓄，无数残魂被吞噬，借着《无相心经》转化为磅礴的气机充沛全身。

这份力量超越了一切，超越了无数夏安梦的残魂。

宛如无穷无尽。

叶无忧闭眼享受这一切，随即轻轻开口。

“怎么会呢，这些生灵早已经死了，我这是送他们去往超脱。”

“此为大善。”

随即，他没有再多言。

眼中重叠的天地虚影终于是再度推动了几分。

那份即将让叶无忧爆体而亡的气机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仅剩一只的残破独臂在身前轻轻一挥，掌心平静摊开。

随后，掌心翻转，往下狠狠一按。

什么是法相。

骄阳既然可以作为法相凝聚而出。

那么天地为何不能作为法相。

这不是真正的天地，但却是叶无忧心中所想凝聚而出的一片天地。

“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他诵吟道。

法相天地。

天地一瞬间翻转了起来。

那些奔着自己而来的神通，那些法器，还有那宋老的身形。

一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它们失去了方位，失去了目标。

宋老的身形在空中不断翻转，死死的坠入地面，然后又宛如自高空坠地一般，从地面坠入空中。

十里之内，地面上的亭台楼阁纷纷瓦解，断壁残垣宛如失重一般尽数漂浮而起。

十里之外，风平浪静。

“仅仅如此而已？”叶无忧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不满。

这点范围，连皇城都算不上。

他向着倒在地上，身形不断被挤压的宋老走去。

在叶无忧的视线中，天地重叠在了一起。

而被挤压在这之中的，就是宋老那还在勉力支撑的金身法相。

砰。

法相碎裂了。

叶无忧走了过去，很慢很慢。

先前本来借着白露一命，恢复差不多的伤势，此刻又尽数显露在了叶无忧身上。

每一道脚步都隐隐踩踏出一抹血印。

宋老此刻身形颤抖，想要挣扎着爬起，但却如同有山岳压在身上，怎么都再起不能。

鬼手洞穿了他的身躯，将神魂取出。

“这是……什么神通。”宋老咬牙道。

“法相。”叶无忧平静回应。

“法相？不可能，我没有看见你的法相！”宋老发出了曾经与叶无忧一模一样的疑问。

“法相就在这里。”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叶无忧眼眸平静，没有在与他多言什么。

这般法相，若无太大机缘，即便是自己也施展不出第二次了。

要拥有怎样的力量才能自由掌控这种法相呢？

上三境么？

但最后，叶无忧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了那抹虚弱的神魂一个问题。

“既然你要死了，所以你看出来了么？”

那抹神魂凝望了许久，最终才默然道。

“你……你不是许清远？”

下一刻，神魂吞噬殆尽。

“愚昧众生，只有面临死亡才能看见真相。”

叶无忧眼眸露出悲悯，平静站在原地。

此刻繁星漫天，周围寂静无声，眼前再无一道身影。

他刚要迈步，但随之若有所觉。

脚步一顿，随之身体微微后仰。

那一剑初始寂静无声，但随之湛出惊雷。

这是叶无忧最为熟悉的神通招式。

人影与剑招几乎是擦着叶无忧的身子掠了过去。

满是杀意。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望向此刻那眼眸之中失去了往日清冷，此刻隐隐泛红的持剑少女。

叶无忧始终平静的面容上，不知为何挂起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在此刻的陆采薇眼中，自己是杀死了叶无忧的人。

但他可不会费心费力去与对方解释什么。

因为许清远的事实便是多说无益。

此刻叶无忧脚尖抬起，轻轻踹了踹身前的宋老尸体。

他目光望向陆采薇，轻笑道。

“陆采薇，你想杀我？你师父不劝劝你么，要知道，被我踩在脚下的这人生前是六境。”

陆采薇只是举起手中剑，眼眸死死的盯着叶无忧。

“你，你四境，杀你，一，一剑！”

叶无忧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想来你师父是劝了你的，但看起来你没有听你师父的话呢。”

叶无忧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握住那柄黑刀，眼眸中神色无比淡然道。

“陆采薇，如果我真是敌人，你已经被我杀死了。”

陆采薇眉头紧皱，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愈发强大，逐渐攀至一个顶点。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不行，杀不死，我、”

叶无忧轻轻点头，似乎肯定了陆采薇的说法。

气机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剑光璀璨，剑气纵横。

剑气漩涡之内爆发出如雷般的轰鸣。

而在这打破四周寂静的风雷声中，传来男子平静的话语。

“我不会杀你。”

“我会好好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