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云舟正在云层之上破风而行。

云舟尾端，可以瞧见正一点点不断远去的南宁城。

凌雪阁阁主名为刑道，此刻一袭黑白长袍，正襟危坐于云舟之上，面容虽然平静，但眼眸之中仍有不悦之色闪过。

白云观的二真人就是这般，蛮不讲理，做事全凭心意。

每当你与其想要争辩时，甚至你自身占理，对方也只会用一句“此乃缘法”搪塞过去。

若非对方最后眼见执拗不过，满不情愿的说出一句“老夫今日借你一缘，来日自当奉还”，刑道说什么也要与其狠狠斗上一斗。

在刑道看来，让对方说出这句话，似乎比那诡异之物的“鱼竿”都要重要几分。

缘法这玩意他听过，即便是那正统道门之中也是虚无缥缈的存在，没成想道门中没人修成，反倒是这仅与道门有些许联系的白云观真人倒是修成了。

虽然不理解，但是他隐隐知晓，那老道有一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语。

“缘子就是力量。”

痛苦的呢喃声自一旁传来，凌雪阁主微微侧目，当瞧着躺在云舟之上女子后，眉头紧皱。

姬无夜此刻似乎缓缓苏醒了。

阁主刑道缓缓起身，走到那不着寸缕的女子身前，目光俯视，在对方那张苍白的容颜上不断扫荡，将对方的每一缕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

在看清来人后，女子眼中的恐惧稍稍减退了几分，随之身形狼狈的想要爬起身。

但却有力量束缚住她，动弹不得。

“大，大阁主，大阁主是你嘛，谢谢你救了我！”

刑道的眼中终于是按捺不住一抹怒意，俯身死死的掐住对方脸颊。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姬无夜眼眸之间流露出丝毫不掩饰的畏惧，苍白的脸颊上唇角倒是被鲜血染红，此刻檀口微张，露出粉色的丁香小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是你活下来，为什么会是你。”刑道眼中怒意愈发浓郁。

他作为姬无夜的师父，自然知晓对方是一体双魂。

但培养了这么久的姬无夜，如今却是变成了一个废物。

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阁主，痛……”姬无夜含糊不清的吐露出话语。

刑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终究是变得淡然，此刻在对方那伤痕累累的胸前凝望了一眼。

随之，指尖自女子脸颊上沿着身躯一路滑下。

姬无夜身形微微颤抖，但刑道指尖在伤口处轻轻一点，牵引对方体内的气机，伤势顿时好转起来，纤细的血管一点点组合，白皙的皮肉一点点隆起，有如血肉重生。

境界和诡异都还在，刑道心中默默想着。

或许还能用？

“事已至此……修行和那些鬼东西都还在你身上，你以后还是少阁主。”

刑道淡然道，随即扯下身上衣袍，甩在对方身上。

他踢了踢姬无夜那张脸颊，随即一指前方云舟上附带的楼阁。

“滚进去，在回去之前，本阁主不想再见到你。”

姬无夜并没有任何气恼，反倒是如释重负一般，连滚带爬的踉跄跑了进去。

楼阁房间内。

姬无夜关上房门，随即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松软的床榻之上，双手环膝，脑袋深深的埋在其间，带着血污的发丝垂落身侧。

她没有动用任何气机。

但她的嘴角却是一点一点的微微抽搐，就连身形也有些难以压抑的微微抽搐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看去，似乎是某种症状犯了。

“呜呜呜……”

又像是因为凄惨遭遇而不住抽泣。

但深藏于腿间的脸颊之上，嘴角弧度确实愈发奇怪，愈发扩大。

“呜呜呜……桀呜呜桀桀桀呜呜桀桀。”

她在笑。

姬无夜平静伸手，先是抚过那被对方捏出红印的脸颊，随后又落在那被叶无忧掐出血痕的颈间，最后握在那刚刚生长而出的右胸上。

指尖死死掐握，白皙的半圆在她手中不断变幻形状，动作仿若带着痛恨。

这两斤烂肉当真是恶心，老东西当真是犯贱，还帮我复原了……

“叶无忧，刑道，你们都上当了……”

女子低垂的神色陡然变幻，一如先前。

他还是姬无夜，还是先前的姬无夜。

他怎么可能会自己自爆，还始终守护那么方寸之地不受影响，让那个虚假的“妹妹”单独留下来呢？

自爆的，是那个被他丢出的女子神魂。

而他，则是身负重伤，确定无力再战之后，便伪装成“妹妹”……

想到自己对叶无忧做的那些讨好近乎谄媚的举动，姬无夜神色一变，嘴角微微抽搐，一连干呕了几阵。

他甚至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对方万一见色起意直接把自己上了……

那自己只能认了。

还好那叶无忧没有做出奇怪的举动。

“刑道那老东西没有察觉异常，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变数……但我这一次也损伤颇大，关键是以后谁来完美的代替这幅身躯。”

“何况，我以后都要伪装成女子么，呕。”

姬无夜目中有些阴沉，他一直刻意带着一个【复制】而出的废物妹妹当然不是没事找事。

【知心】让他知晓了凌雪阁的秘密，可他又无法明面上做出反抗。

若是按照自己如今的道路走下去，七境不是逆天改命的生机，反而是死路一条。

所以与自己同源完美契合的“妹妹”就是关键，此番寻找的离魂花可以让他神魂脱离许久而不会消亡，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带。

怎么办怎么办？

心间突然传来一道带着迷茫的话音。

“这是……我怎么在这？”

姬无夜目光一颤，瞳孔猛然收缩，仿若想到了什么一般，不可置信的扫过自己身体。

一个孕育而出的新神魂……

这一次【复制】使用太多，从而导致的代价，又出现了一个自己。

这也意味着他的生命所剩不多了……

姬无夜神色一变，两只眼瞳之间此刻自眉心为始，如同一道分界线。

一边神色茫然且疑惑，一边若有所思。

那心间的话音再度传来，带着疑惑。

“我，我怎么是女子的身躯？我姬无夜明明是男的啊。”

“奇怪，我是男的啊，你，你又是谁。”

声音带着急促。

姬无夜刚想说又要来个弱鸡妹妹不成，听闻此言，却是一怔。

不是，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咦……

两只眼睛中，一边依旧茫然，而另一边却已经泛起了一丝惊惧与不可置信。

已然六境的姬无夜，此刻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蔓延浑身上下的寒意。

对方的话语好像牵涉到了某些不该存在的记忆，或者说被下意识忽略的记忆。

我当初，好像也是这样这般说的……

【复制】的真正代价是什么？

姬无夜张了张嘴，他想要回应，他想要用自己的谋算，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言语去布局一切。

姬无夜可以面对叶无忧垂尾乞怜让对方终究没有第一时间杀自己，也可以骗过七境的阁主刑道，他自信依旧可以掌握一切。

他要去将这个神魂，这个【复制】而出的自己也骗成弱智，将其掌控。

但他却是突然感觉到自己神魂内的一切认知，对于诡异的掌控，乃至于自己这尊神魂内的记忆，都在一点一点消散。

不，不是消散。

【复制】的代价，是【剪切】。

随后自己的一切，一点一点【粘贴】在了另一个神魂上。

很快，那露出思索的一边眼睛便渐渐黯淡了下去，有些痴傻呆滞。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眼睛中的迷茫消散，渐渐的平静下来，更是充满锐利。

新的姬无夜深吸一口气，但随即目光一顿，心神扫过。

他有些厌恶的感应着体内另一道呆滞神魂。

“你就是【复制】出来的另一个我么？真恶心。”

原先的姬无夜只是痴然的笑应道。

“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