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大半个月不见妖族踪迹，阳关的城墙上依旧每隔数米便有兵士值守，不曾懈怠。

有士卒听到一旁呼喊。

他转头，却只瞧见旁边的伙计对他挤眉弄眼，见他看来，才嬉皮笑脸说了什么。

话语很简单。

“我去方便一下，帮我盯着。”

“……你就不能直接对着墙外解决？”

“开大。”

“快滚快滚，懒驴上磨屎尿多。”

是很寻常的交谈。

这位士卒并未在意，只是默默守着自己的岗位，时不时往离去的同伴那瞅上一眼。

夜色下的阳关很昏暗。

晚风凉爽，他缩了缩头，凝视着关外的黑暗，那是茫茫的凄厉焦土。

以往每次夜深人静瞅着关外的黑暗场景，心中都会生起些许异样。

毕竟在以前，谁也不知道那帮妖族什么时候会来，又怎么来。

但现在么，心中倒是比以往轻松不少。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那一日关外天空的光景，以及他们知晓了此刻，阳关之内有着三位六境大神通。

这么多日子，妖族连影都没见一个，估计是怕了。

说起来，这场战事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

我还要回老家结婚呢。

但这事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兵能说了算。

他一边遐想着，一边照例往“缺席”的同伴位置那瞅了一眼。

一抹人影站在那儿。

嗯？

他先是一愣，但随即怒而骂道。

“狗东西，特娘的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大晚上吓死人是吧。”

他骂了一句，继而扭过头，脸上露出烦躁之色。

按照常理呢，接下来那小子要么嬉皮笑脸的对自己道歉，要么也直接骂回来。

他可不想跟这懒驴多废话什么。

最好别互相搭理。

可……

当对方真的没有说话，这位小兵心中却是浮现一丝诧异与疑惑。

不是，咋滴，拉屎把脑子拉没了？

他再度侧头，往同伴那看了一眼。

那人影依旧站在那儿，身形笔直，如同许许多多坚守城头的士卒。

夜色漆黑如浓墨。

连带着人影都是漆黑的。

这位小兵眼神不是太好，于是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两只眼睛眯着瞧去。

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露出惊愕。

“见鬼……”

该如何形容。

那人影身上的一切是在不断波动闪烁的，黑色的波动流遍他的全身。

通体漆黑，但四肢忽长忽短，连带着那颗头颅。

那脑袋忽大忽小，忽圆忽扁。

什么鬼东西。

不知为何，这位小兵一时之间浑身僵硬，更是忘了思考。

但至少，他要发出呐喊。

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嬉皮笑脸的声音。

“回来了回来了，谢了哥。”

小兵身形一颤，然后猛然一把抓住同伴。

那是真实的触感，是真人。

“哥，咋了……”

“你你你，看那边，那什么东西。”他伸手指着前方的城墙，声音有些不太利索。

“哈？哪有东西，哥你看见啥了？”

刚方便完的小兵神色茫然。

前方属于自己的岗位那，空空如也啊，连个鸟都没有。

这话让他目光一愣，随即再度扭头望去。

先前所见城墙之上的人影，眼下，消失不见。

冷汗从额头上沁出，小兵不断的深呼吸，最终嗓子里挤出一声传遍整个城墙的呐喊。

“鬼啊！”

——————

“你说见鬼了？”

老宗主闭关，此刻暂代阳关一切事务的周玄元，正面色疑惑的望着身前汇报的人。

他觉得这是个玩笑。

自己都修行到如今地步了，这世间根本没有鬼魅可言。

可说这话的人是位统领，四境大神通，周玄元不认为这事情拿他来消遣。

“准确的说，不是我，而是我下面的士卒。”那位大神通沉默一瞬，随即苦笑道。

似乎是担心周玄元不相信，他主动解释道。

“这事发生好几天了，初次我也觉得多半是将士们太辛苦，精神压力大了，看见了幻觉，最近也无妖祸，便安排他们多轮休了几轮。”

“可说看见‘鬼’的人越来越多，三日之内，已经有着十余位士卒说了此事，地点不同，时间也不同。”

“属下觉得，此事还是需要汇报一下。”

这话让周玄元愣了愣。

一时之间当真想不到什么好的回答，于是先将统领打发走。

随后他回头，望向一旁的叶无忧。

“叶兄，你怎么看？”

叶无忧目光淡然，轻轻放下茶盏，道。

“你问我怎么看？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幽蓝色的身影始终伴随着他左右。

叶无忧天天和诡异相伴睡觉的，精神也有问题，脑袋里也有声音，眼睛也有问题。

跟伽椰子是好朋友，揍过无足男，逗过俊雄……

鬼？

有诡异可怕么？

叶无忧早已经麻木了。

周玄元沉凝一会，心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然后缓缓道。

“两个可能，要么是逝去的残魂，要么是幻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叶无忧的话语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神魂，那是中三境才能显现的东西。

如果是有这般神魂游荡，旁白早就让自己当成小零食给吞了。

至于幻术？

幻术这一块，没有能瞒过叶无忧的存在。

“幻术总会有所残留，至少这几日，我没有感受到丝毫幻术的迹象。”

“况且，城内有三位六境，他们都没法发现，我和你也没发现，难道有七境的修行者来阳关施展幻术装神弄鬼？图什么？”

周玄元一愣，随后嘀咕道。

“那会是什么呢？”

幻术和残魂都被叶无忧否定，周玄元当真想不到其他了。

“那统领不都已经说了么？”叶无忧道。

“什么？”

叶无忧的话语传来，带着疑惑。

“为什么不能是鬼呢？”

听到这个回答，周玄元哑然失笑。

“叶兄，这世间是没有鬼的。”

【蠢货，你与这蠢货废什么话，蝼蚁当真是见识短浅……】

叶无忧没在意旁白的话，淡淡回应道。

“是么？”

周玄元面色不可置否道。

“修行至今，你可见过半点鬼魅之物？在下说的不是诡异，也不是一些魔道拿人炼制的阴魂。”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走到如今，叶无忧当真没见过‘鬼’。

“可世间为何会有这个说法？”叶无忧好奇问道。

周玄元两手一摊。

“我怎么知道，自古流传下来的呗，不过这样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随后，周玄元似乎想起了什么，淡笑道。

“年幼之时，我也曾有着如叶兄你这般疑惑，认为存在即合理，怎么会有这么杜撰出的虚词呢？”

“况且，道门之中，确实有记载‘驱鬼’之法，想来这也是很多人相信的原因。”

“恰逢那时我去道门修行交流，当时方凝也在，她跟我一同于山下乱葬岗做了实验，照着道门书籍中的‘摄魂’‘引鬼’之法试了半天，也没个踪影。”

“那时候，在下就知道，这世间根本不存在‘鬼’。”

叶无忧微微点头，心想周玄元和方凝这两个家伙，小时候竟然也是这般作死的性子。

这不和以前年幼时黑灯瞎火玩笔仙，对着镜子削苹果一样么？

但他纯属好奇发问道。

“道门……流传千载，甚至更久的道门，那它为何会记载这些不存在的法门神通呢？”

这世间的道门是真正的修行宗门。

举个例子，道门记载的“招雷术”，是真的能一雷把你劈死的。

这话让周玄元有些无言。

“那叶兄觉得如何？”周玄元问道。

“这还不简单。”

叶无忧淡笑一声，随即起身，眼中露出异样光彩。

“今夜，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