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第九层。

神道柱前。

有低沉且虚弱的喘息。

曲无忆身形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他艰难的睁开眼，举起手中那盏烛火，借着微弱的光芒，目光望着身前。

从神道柱旁，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位女子。

那是……与曲无忆原先，一模一样的女子。

两人的面貌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只是一男一女而已。

女子正呆呆的站在原地，先是下意识的双手环胸，想要掩盖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躯。

但看到身前那倒地的人影，愣了愣，随即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曲无忆。

望着这一幕。

曲无忆突然咧嘴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诡异的侵蚀在这一刻席卷了他的全身。

【虚化】的代价是什么。

他仍是伸着手。

但点燃的那盏烛火却是从手心……掉落。

并非曲无忆没有握住，曲无忆也并未松手。

而是那灯盏，直接从曲无忆的手掌中，穿了过去，就这般坠落。

曲无忆伸出手，固执的想要捡起那盏微弱的烛火。

但根本拿不起来。

哪怕指尖触碰到火焰，也没有丝毫影响，没有触觉，火焰也不曾跳动。

紧接着，曲无忆伸出的手臂也消失了……

【虚化】的代价，就是自己逐渐消散，没有实体。

这种消散，与【幽灵】的侵蚀不一样，幽灵的代价只是不可视，只是将人的身体化为【隐匿】，渐渐的化为透明人，但仍是有着实体。

而虚化，则是彻彻底底的存在消失。

曲无忆眼中露出绝望。

可女子走了过来，她默默来到曲无忆身前，双膝跪地，然后将‘自己’抱起，轻轻放于腿上。

“你是我么？”曲无忆问道。

曲无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着畏惧，有着害怕，有着颤抖。

当真正看到另一个与自己完全相仿的存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即将取而代之自己时，曲无忆的心中只有畏惧。

如同恐怖谷效应。

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会。

可曲无忆却是忽然发现，她的眼眸之中，也有畏惧害怕颤抖之色并存……

那种神情。

和以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是了，这就是原先的曲无忆啊……

“你是我么？”曲无忆再度问道，他想要得到某种答案。

女子眼中的犹豫终于有了结果，她轻轻开口道。

“我不是你。”

曲无忆眼中暗淡了一瞬。

“但我是曲无忆。”女子开口道。

“脑海中的记忆，都告诉我，我自己就是曲无忆……”

“但是，我是我，你是你，我会作为曲无忆活下去，但我……不会是你的延续。”

女子的话音很犹豫，但却有些坚定。

我不是你，但我是曲无忆。

人的念想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千人千面。

陆青山聪慧，心性沉稳，心思缜密，但却在一个问题上，画地为牢三十年。

曲无忆愚钝，性格怯弱，畏惧生死，但却在同样的问题上，做出了选择，坚定不移。

孰好孰坏，谁对谁错。

没有意义。

曲无忆那暗淡的眼眸又湛出了一丝光亮。

他本就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他最后也没有选择尝试融入第二尊诡异。

自己本就是女子啊。

但现在却是以男子的身份而活着。

曲无忆想过将自己彻底化为男子而活，但他真的做不到，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他人的目光，他人的闲言碎语，他人的不理解。

言语如针，如刀，如最为强大的神通，击打在曲无忆的心间。

一直这样活着很累啊。

自己根本就不喜欢修行的，也没想过能变得万人瞩目，最后走到哪一步。

融入第二尊诡异，也不见得能够成功，万一失败，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很痛啊。

曲无忆伸出仅剩的一只手，交给了女子一片树叶。

他没有用叶无忧留下的东西，因为那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这样就够了。”曲无忆轻叹道。

女子轻轻接过，没说话，只是这般轻抚着曲无忆的额头，两个人面容完全一样。

“之后，要记得将我封禁起来，不要再触及这些诡异了，然后，等叶无忧回来，接你出去。”

“还有，我在天机楼，我的房间下，有一些皇叔，你要记得保管好，千万千万千万不能给别人看见，别忘了。”

“对了，这几个月我是算外勤的，天机楼的俸禄……那楼主不能少给一个子。”

“别怕，我们是新闻学的，楼主不敢不给……”

曲无忆絮絮叨叨的说着，女子不断点头。

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黯淡无光，化为透明。

最后就只剩头颅了。

最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望着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子，问道。

“对了，我将你创造出来，而你第一眼见到我时，是怎样的想法？”

女子眼中有些犹豫，但望着只剩头颅的曲无忆，最终开口道。

“最开始见到你时，我很害怕，因为你也是曲无忆，你创造出了我。”

“但见到你要死去了，我又很伤心，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死去。”

曲无忆微微一愣，随即咧嘴笑道。

“那如果我没死，反而创造出了你呢？”

女子回应道。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自己就是曲无忆，你也是曲无忆，你会接受世间有两个曲无忆么？”

曲无忆笑了笑，没在言语。

不能接受吧，应该不能接受吧……

不过也不一定。

经过了苏清尘一事后，曲无忆心中的认知有了些许变化。

古语有云水仙花。

毕竟一男一女，曲无忆始终觉得自己很好看。

如果是‘自己’的话，也未尝不可。

他头颅歪向一边，逐渐黯淡的目光望向那盏跌落在地的微弱烛火。

烛火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以至于曲无忆不清楚，是自己的视线逐渐昏暗了，还是烛火变暗了。

但一只手此刻伸出，拾起了地上那盏烛火。

烛火闪烁，但渐渐亮了起来。

曲无忆的目光也随之闪烁了一阵，湛出了最后一抹光彩。

随后，黯淡了下去。

连带着最后一缕光芒，渐渐消散在了世间。

【虚化】被封禁了。

曲无忆缓缓起身，举起了那盏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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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当初您为何……要杀死你自己呢？”

陆青山的面色忽而一顿，随即逐渐化为阴沉。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锐利，厚重的压力自他身上缓缓逸散而出，整座天澜城都颤抖了一下。

叶无忧就这般盘膝坐于陆青山身前，目光直视，不闪不避。

这股压力终究是转瞬即逝，陆青山收回目光，轻轻闭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

“原来，当初最后的那一式天衍，是推衍的你么？”

叶无忧点头。

自己天衍曾推算了过去。

那一幕画面中，眼前的陆青山，自己的师父，亲手杀死了真正的‘陆青山’。

当时陆青山曾见到‘陆青山’最后动用天衍，只是不知道推衍了什么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一幕与陆青山告诉自己，曾经他被【死亡】侵蚀，最后只能依靠【神道术分身】来延续生命，将自身寄托于分身之上，不一样。

何况，陆青山曾告诉自己，甚至劝慰过自己。

让自己使用【神道术分身】，造出另一个自己。

这是叶无忧心中的……疑虑，一个埋藏很深，但却无法抑制的疑虑。

陆青山目光平静，似乎能洞悉叶无忧的心中想法。

他微微摇头，话语轻淡道。

“你错了。”

“无忧，你是担心我曾经那番话，让你心中有根刺？”

陆青山笑了笑，在叶无忧开口之前，便道。

“无忧，情况不一样，选择也不同。”

“我与你不同，我能接受世间有另一个陆青山延续自己的道路，但不能接受，世间同时有两个陆青山而已。”

叶无忧神色微微一愣，疑惑问道。

“什么意思？”

陆青山目光平静，缓缓开口。

“很简单，当时的‘我’，远未到被侵蚀的那一步，他创造出我，并非是为了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