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房间中，烛火轻晃。

窗扇有朦胧月光洒进室内。

少女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清瘦，此刻已经卸去了那白日所穿的长裙，只着一袭素白长衣，安静坐在床榻旁。

少女身形不知为何有几分僵硬，是这些日子以来未曾合眼好好休息？

还是因为房间内的温度有些高，让她青丝秀发下隐藏的耳垂都微微泛红？

亦或者是因为身边人挨得太近，四周又无比安静，以至于她能听见双方那微弱的心跳声？

可明明他在说话呀，自己要认真听。

但陆采薇却是僵硬的不敢转头，此刻只是一边听着身旁人的讲述，目光却是只呆呆的望向前方桌台。

那不算明亮的昏暗烛台此刻火苗闪烁，时而轻轻晃荡。

看着看着，眼中神色似有几分倦意。

但她的话语也稍稍变多了起来，哪怕只是无声的应和。

床榻边，有轻声言语传来。

“你也发觉了么？这土地之上的细微变化？”

叶无忧目光平静望着坐在榻上的少女，察觉到了对方眼角的那一缕困倦。

“对对对……神通，变强了，气机，变快了。”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很多，人，破境了。”

陆采薇的话语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但叶无忧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如今自己身处阳关，距离北境青丘有些距离，但即便如此，神通的威芒依旧是远甚先前。

就连体内的气机也运转极为流畅。

只不过是青丘那片土壤上神通增持更多罢了。

很显然，大炎也受到了影响。

洛河眼下倒也没有异常，但这细微的变化却是随着时间愈发变大。

这就是洞天福地么？

哪怕蒲牢已死，似乎也只是将速度放缓了一些，但发生的变化却是不可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应当是好事吧？

至少在大炎这片土壤上，修行变得容易了些许，原先很多蹉跎一生方能踏入一境修行门槛的人，会变得极为简单，就连三境踏足四境，大神通的修行者会变多。

神通威力变大，大炎土地上的修行者也就愈强。

但陆采薇此刻却似乎有着不同看法。

话音有几分犹豫，似乎连她自身也无法肯定的样子。

“不，不好吧……”

“为什么？”叶无忧目光望来，却有疑惑。

陆采薇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有些迷糊的脑海，才磕磕巴巴说道。

“前些天，军营……”

叶无忧静静听着，默默点头。

却是一件“小事”。

有士卒发生争斗，在军营之中这并不算什么。

其中一位是三境，另一位是二境。

但最终造成的结果，却是十七人死亡，三十二人受伤。

原因无他。

当时二者打出了真火，那名三境修行者全力之下，一式神通却是摧毁了一条街道。

小事变大事。

事情发生后，所有人都相寂无言。

寻常三境，哪怕是在外人看来神通威芒最强的符箓师，拼尽全力之下无非摧毁房屋，或是将地面崩裂，砸出几个丈许深坑。

下三境的差距并不大，一切神通常人也都能理解。

唯有大神通，掌握法相，结合法相神通，才算是真正有些独门手段。

这也有着大神通修行者一人一城的说法，大些的城池，都有四境修行者驻守。

但中三境本就稀少，大神通修行者能有几个？

无论是大炎，还是大玄，都算不得多。

可如今，三境的修行者却是能爆发出四境的威能。

且这还不是极限，随着时间流逝，变化越发大，昔日大神通方能做到的事情，或许二境就能媲美了。

若仅仅如此，其实不算什么。

因为这变化并非某人独有，而是整个大炎，都受到了影响，都能更易于修行，都能使得神通威芒增强。

一境变昔日三境，三境媲美昔日四境，四境媲美五境？

如同一朝得道，举国飞升。

就拿叶无忧自身而言，他曾未动全力试了一招剑起风雷。

便是百丈沟壑。

而等其后大炎不断变化，这施展而出的神通威芒还会变强，那时当真就移山填海了。

先前在北原与蒲牢一战，焦土千里，惊天动地。

但自身还忽视了一件事。

北原没有生机。

而若是在大炎发生这般战斗，会波及多少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便是如此。

“我我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大家都都都能修行，当然好……”

陆采薇解释道。

“我知道。”

叶无忧轻轻点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他明白陆采薇的意思。

小结巴的意思并非是顾虑后头有人富起来。

大家修行变得容易，当然是个好事情。

修行变得简单，神通威力变得巨大……

可当人人手中都掌握了力量，会发生什么？

其实也不会发生什么。

新的变化会带来新的变革。

还会有新的规定出现，秩序依旧会平稳下来，只是短期内会有着些许动荡。

力量的提升会给人带来新的欲望，放大人心中的想法，尝试不敢做的事情。

这是必然。

这种变化既然已经发生，是无法阻止的。

但是这样会死很多人。

叶无忧微微侧目，望向不知何时双眼紧闭，此刻靠在自己肩头的陆采薇。

因为会有人死去。

所以不好。

她想说的只是这个。

————————————

夜深了。

叶无忧挥挥手，熄灭了烛火，起身朝着房门外走去。

关门前，他目光望了一眼此刻终于沉沉睡去的陆采薇，随即又回身走过，帮她轻轻捻了捻那稍稍脱落的被角。

小结巴睡得很沉，毕竟自从那时自大玄奔赴大炎，数月以来，一直未曾合眼，始终在奔波与战斗。

又盯着那张睡梦之中的面容凝望了几眼，叶无忧这才走出了房门。

门外有人影驻足。

洛清寒此刻靠在房角，见到叶无忧从房间内走出，目光顿时望来。

似乎是怕吵醒房中熟睡的人，女子稍稍压低了嗓音。

“你可算是出来了，若是……”

但叶无忧已经向着院门外走去。

洛清寒目光一怔，但随即咬了咬牙，身形一晃便跃至叶无忧身前。

去路被挡，叶无忧此刻终于是将目光放至对方身上。

“有事么？”叶无忧话音平静道。

当然有！

洛清寒听闻话语，正要回应，但却只是唇角微动。

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只是来陪着陆采薇，但看见小结巴脸上那几个月第一次浮现的笑容，所以哪怕叶无忧与陆采薇走进了一间房，她也终究没有前去打扰。

如今叶无忧已经走出了房门，洛清寒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那现在呢？

现在呢……

她找叶无忧究竟想做什么？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洛清寒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清楚。

她似乎只是习惯了，和对方那三言两语，彼此之间的争吵。

哪怕争吵没有意义。

哪怕和叶无忧说话也没什么意义。

但就是习惯了而已。

可现在叶无忧打破了这个习惯。

这让洛清寒……很不习惯，甚至无从适应。

可此刻被问及，洛清寒一瞬间脑海有些混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默默咬牙道。

“你……为何不理我。”

话刚出口，洛清寒便觉得一阵后悔。

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可叶无忧呢？

他此刻只是眼眸泛起些许疑惑，目光自上而下轻轻扫过洛清寒一眼，最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稍稍偏移几分步伐，便再度向前走去。

男子身影擦肩而过。

洛清寒原地驻足，眼眸之中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韵味，平静垂落身侧的手此刻指尖更是轻轻攥起。

这女子当真奇怪。

叶无忧此刻有些不理解洛清寒在想什么。

若是有要紧之事，自己当然会与其商议。

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叶无忧看在此前洛清寒为大炎如此奔波尽力的份上，也会尽力而为。

但既然无事，为何要拦我？为何要与我言语？

可他刚刚没走几步，身前却是又出现了洛清寒的身影。

女子眼眸十足清冷，寒意弥漫周身。

此刻就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但却阻拦了叶无忧的去路。

叶无忧见状，微微皱眉，沉寂一瞬，最终淡然开口。

“若你执意不愿让我离开此地，那我便只能回房与采薇共度一夜。”

洛清寒先是一愣，似乎未曾想到叶无忧会说这些话。

但她神色随即恢复如常，眼角更是泛起寒霜。

开什么玩笑。

自己如今还在这，就站在你身前！

在自己眼前，你还妄想与采薇过夜？

女子冰冷的话语传来。

“叶无忧，你以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叶无忧眼眸平静，但目光却是微微偏移，望向天边的那轮圆月。

最后他神色淡然回应道。

“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音落下，叶无忧随之转身，朝着身后那静谧房屋走去。

有冰霜凝聚，连带着地面之上都泛起了淡淡寒霜。

气机阻碍了他回房的路。

叶无忧目光微垂，视线望着脚下地面泛起的寒霜。

他眼下当真不理解了。

既不让其离开，又不让其回房？

洛清寒究竟什么意思？

但他神色依旧平静，此刻也仍是轻声细语，似乎怕惊扰了小屋内的梦中人。

“洛清寒，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我或许会生气。”

话音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更是感受不到丝毫愤怒。

只是如同一句淡淡的通告。

可洛清寒此刻却只是轻笑。

呵。

生气么？

真稀罕啊。

洛清寒丝毫不在意，此刻只是目光凝望叶无忧，冷冷回应道。

“叶无忧，看来踏足六境，当真是让你多了几分自信。”

叶无忧没回话。

于是洛清寒接着开口，眼中却是多了一抹不满与挣扎。

“叶无忧，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这种无时无刻的故作平静和满不在意的神色姿态，当真是令人作呕，哪有半分人样！”

是么？

叶无忧眉头轻轻皱起，但随即舒展开来，似乎略有明悟。

原来是这样么？

嘴角挂起一抹轻笑，叶无忧淡然道。

“这样么，那抱歉了。”

然而这话传入洛清寒耳中，却是让其眼中更为愤懑。

就是这种，就是这种……

根本就不一样。

白露不在意，洛玥也不在意，陆采薇也不曾在意。

但洛清寒在意。

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是洛清寒很讨厌眼下这样的叶无忧。

很讨厌很讨厌。

和以前那种嘴上所说的厌恶截然不同。

眼下是真的看见对方这幅姿态，就心中极为不适。

是自己无理取闹也好，故作纠缠也罢，但洛清寒无法接受这样的叶无忧。

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叶无忧！

双手此刻紧紧攥拳，指尖都刻进肌肤，洛清寒此刻眼中的愤懑终于到了极致。

“一想到你往后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样子陪在采薇身边……”

“我真的是，一点都看不下去啦！”

洛清寒猛然伸出手，指尖牢牢锁定叶无忧，话音冰冷且嗤笑。

“叶无忧，你如今踏入六境了不是很自信么，来，我给你机会，与我一战。”

“告诉你叶无忧，我要将你这幅丑陋姿态给生生打碎，把你这家伙生生打醒！”

“最后在你跪地求饶时，我会让你真正明白，究竟什么才是你与我之间的差距。”

稀碎且错乱的言语飘进叶无忧耳畔。

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被自己以气机遮蔽的房屋内。

还好，她没被吵醒。

随后，他望向那满眼冷若寒霜的洛清寒。

他轻轻闭眼，叹了口气。

为何这些人分明都已经度过了心魔劫，但情绪还是容易这般起伏不定，泛起波澜呢？

修行修行，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怎的不能如自己这般平静看待？

如此看来，这世间的修行者当真是个笑话。

叶无忧无法理解。

也罢。

月色下，年轻男子闭眼又睁眼，微微抬眸望向身前女子，目光清亮，神色无比平静。

跪地求饶？

嘴角忽而泛起一丝淡漠笑意，随即做出回应。

与洛清寒冰冷的话语却显得有几分不同。

月色下，男子轻轻开口，嗓音清澈，语气仿若十足温柔。

清澈的话语伴随着风声传入洛清寒耳畔。

“洛清寒，我会把你打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