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这就是玛岩城啊!”
铃铃从岩质木料构成的传送阵中踏出,下意识地向前跑了几步,目光越过摇晃倒伏着的稀疏灌木,看向被称为「森海尽头」的荒芜山岭,目光微动,带着笑意转头喊道:
“快看啊!是山诶!地平线上都是山!”
拉提斯和杰妮弗从空间乱流中跳出,闻言顿时也将目光投向远方。
在看不清尽头的起伏之中,空中时不时地飘过一缕暗色的流线,看似是某些令人好奇的魔法奇观,但拉提斯知道,那便是所谓的换季龙卷。
“铃铃老板,等等我们!”杰妮弗没有过多在意这她已经看了几百次的景色,带着共同冒险的兴奋,拍了一下拉提斯的肩膀,随后大步大步地跃下楼梯。
“山荒领啊……”
拉提斯眯起眼,纵目看向远处的地貌。
整片山荒领就蛰伏在遥远的浮空岛投射下的大片阴影中,绵延的山脉犹如一条条地龙,在光暗相间的大地上分合交错,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地貌。
『这异世界的种种地形,虽然不如前世东国的恢弘大气鬼斧神工,但在神秘诡谲感和复杂性上却稍占优势,也是,在充斥着魔法伟力的世界里,自然的力量反而退居其次了……』
他一边顺着陈旧的岩木楼梯走下传送阵,一边看了一眼这初次经过的城市。
作为森海领唯一一座不以植物命名的主城,玛岩城的气质也与中南部的城镇相差甚远。
相比中南部城镇那几乎被树木花草全覆盖的景象,玛岩城内部仅仅是零落地立着几棵枯树,纤细又苍老的树根裸露出地面,像魔物留下的大型爪痕,平白无故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因为植被稀疏,所以玛岩城的土地也呈现出略微荒漠化的趋势,不同状态的土壤和零零散散的草木一起,将整个城镇的土地的色泽映得深一块浅一块的。
三两个披着防沙风衣的行商聚集在传送阵附近,缓步朝着城外走去,拉提斯和队友们跟在后面,耳朵微动,听见他们正在未加遮掩地聊着天。
“金怀特的民间兑换比率又上升了,出口事业有点难做了啊。”
“诺拉德魔法界有新的动向呗,听说是前段时间有个什么「巨龙之父」出现,带动了这边的市场,等过了这阵子,汇率还是会稳定下来的。”
“也不一定,马上要到皇都的新晋贵族考察仪式了,到时候再出现什么牛人的话,金怀特的价值还是会持续上涨的。”
“新晋贵族没什么好期待的吧,想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一堆世家子弟中夹杂着一两个凑数的平民,泛不起一点波浪。”
“牛人难寻啊!不过据说浮空岛贵族中有个别成员有入驻诺拉德贵族阵营的打算呢,说不定他们会带来些新鲜事物?”
“……前段时间意外身亡的龙角领领主,他的儿子不是说一直在准备入驻浮空岛吗?这算什么,互相换家?”
“换家还是得看亚纽姆,据说亚纽姆人平均半年就要进行一次换妻或者换夫……这么一说,金豪斯的汇率也无法用常理去预判啊,毕竟是自由的亚纽姆,万一他们下个月就死了一批神明然后宣称开始卖神格,那金豪斯的价值估计得疯长啊!”
“……有病吧?好好当个法师不好吗,买那大粪做什么……”
“你他吗的根本就不懂啊,你想想走商淡季,咱们闲得无聊去钓鱼的时候拿神格当浮漂,得多炫酷啊?”
“……有道理。”
『有道理个鬼啊!』
听着不远处的行商们讨论的话题开始跑偏,拉提斯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吐槽了一句,摇了摇头,放慢了脚步。
随着他步伐暂缓,前方的行商们很快就消失在了七拐八拐的街道中。
“拉子,怎么啦?”
杰妮弗断开偷偷摸摸和阿忒莉芙丝展开的交流行踪的信标通讯,好奇地问道。
拉提斯抬起头,看向这颇为复杂的街道,摸了摸下巴。
由于玛岩城与山荒领几乎是接壤的,在差异化的植被覆盖率造成的气温湿度等影响下,这座城镇几乎是连年不断地遭受着狂风的洗礼。
正因为如此,玛岩城几乎没有什么纵贯南北的主干道路,民居和商业建筑像是凹凹凸凸的拼图一样将吹入城内的风道给截断,只在主要的酒馆、旅馆面前留下了较宽的街道供人滞留。
只不过,相应的后果就是人流和城内的车斗容易堵住,正如此时在酒馆不远处,两辆对向的推车卡在了街道转弯处,推着车的平民也开始了不耐烦的争吵。
“平民们开始劳作的时间比法师们早很多啊。”
拉提斯无奈地挠了挠头,对着杰妮弗说道:
“杰杰,你先去城门口租赁马匹吧,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省得酿成什么事端。”
“诶?”杰妮弗看了眼面前逐渐拥挤的人群,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要我用神术把他们分开吗?”
“暂时不用。”拉提斯看了眼杰妮弗象征着身份的金色铠甲,又看了眼自己的兜帽大衣,以及以防万一在大衣内还叠穿着的祭司袍,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行为象征着光明神教,有什么事还是让我来吧。”
“好,有什么事信标联系。”杰妮弗不再犹豫,跳上屋顶快速地离开了这处街道。
『是祭司能力的缘故吗?总感觉魔素中有些令人躁动的信号。』
拉提斯戴上兜帽,向身边穿着布衣高绒帽的铃铃低声说道:“你呆在这里,我去看看。”
“等等。”铃铃好奇地抓住了拉提斯的衣摆,踮起脚小声说道:
“我也去。”
……
……
“……再说了,我这推车上,可是有森海领特产的晨昏木,能通过旋转的角度和速度来判断时间的神奇物品……即将售往安多拉和亚纽姆的!耽误了事,你这嘴上没毛的家伙,赔得起吗!”
一脸凶相的中年人抱着双臂,用卡痰般的浑浊嗓音说道:
“兄弟,划下道来,让个路吧?”
他对面的青年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闹了半天原来是乡下来的投机分子,晨昏木的出口期早就过去了,你是哪里来的走私犯?要这么说,我这车上还是皇都发往各个领主府的魔法材料呢!孰轻孰重,即使你是乡下来的,但身为行商,也略知一二吧?”
中年人脸上凶恶之色一滞,他环顾了一圈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面色苍白了一瞬又逐渐涨红,他朝墙角吐了一口痰,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说道:
“原来是贵族的走狗!就是你们断绝了我们平民的前路,明明在村镇里有魔网,却不给我们接触魔法的机会!”
他越说越生气,一时间连先前的心虚都抛在了脑后,直接翻身跃过自己的推车,几乎将脸凑到了青年人脑门跟前,大声喊道:
“就因为你们贵族要来村镇里,仗着自己会魔法作威作福,迫使我们只能让儿孙们经历九死一生的学徒引渡进入青藤学院才有机会翻身!”
“法师已经太多太多了!”青年人丝毫没有畏惧,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在中年人毫无察觉之时,手中开始汇聚起魔力,冷声说道:
“这不是你们该幻想的事情!”
“你他吗的!”中年人没有再废话,猛地一拳便朝着青年人的下巴打去。
“散开散开!”周围的人顿时惊恐地向后退去,生怕自己被这两个冲动的男人殃及。
砰!
在围观群众的哗然声中,中年人倾注全身力气的拳头,竟砸在了一把瞬间出现的脑袋大的锤子上,那锤子丝毫没有震动,反而是中年人的手在反作用力下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死!”与此同时,青年人面露狠色,猛地抬起手想要释放蓄势已久的法术,却也一掌拍在了锤子之上,一时间连快要成型的法术都溃散了开来。
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开骂,反而双双绷紧了身体,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捂着裆部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擦,进场晚了,本来只是想挡住他们的……』
拉提斯不禁也感到一阵幻痛,下意识地夹了夹腿,发出了和两人一样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想起铃铃所说「锤子的效果增强了十倍」,他忍不住为两人默哀了几秒钟。
经过重叠的建筑阻拦,一丝外来的微风吹动了拉提斯戴起的兜帽,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内,迅速在人群的心里树立起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老阴比战士的形象。
啪,啪,啪!
“酒肆市井,污泥环绕中,也有英雄。”
正当拉提斯考虑要不要施法救助两人之时,一位穿着宽松长袍的男人一边鼓着掌,一边从人群中走出。他披着破烂的黑麻布披肩,黑色麻绳扎起了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有种许久未清洗的油腻感。
『我超,异色亚索?』
拉提斯愣了愣,有点摸不清这位人士走出来的目的,便皱着眉头放下了锤子,沉吟了片刻,打算先静观其变。
两团绿色的魔力从神秘男人手里的戒指中放出,灌注到地上的两人体内,与此同时,「治愈真言」的术式提示浮现在拉提斯眼前,他摇了摇头,任由他将两个捂裆派救起。
“你们……”青年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看了一眼神秘男人胸口的徽章,顿时脸色一变,闭上了嘴。
而中年男人在站起身后,看了一眼拉提斯,又看了一眼神秘男人的脸,也闭上了嘴。
拉提斯瞥了眼一言不发的神秘男人,径直走上前扛起了中年人的推车,在人群的让行下,越过了青年人的推车,放在了空旷的道路上,随后压着嗓子说道:
“行了,你们的闹剧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他将锤子挂回腰上,朝着铃铃招了招手,便带着一脸兴奋的她朝着人群外走去。
“等等,兄弟!”
神秘男人快步跟上了拉提斯,打量了几眼带着高绒帽的铃铃后,微微勾着嘴角说道:
“鄙人名叫托尔索,刚才看兄弟你制止了那场纷争,感觉你应该是位可结交的好人,于是便赶上前来,和你搭话一二。”
『你还真叫托儿所啊?你身上戴着的难道是你的六级狗牌?』
拉提斯扫了一眼托尔索胸口的徽章,感觉有些眼熟,但搜寻记忆后却并没有找到重合的图案,于是默默记住了徽章的样式,看向托尔索,想了想,礼貌性地找了句应付的说辞:
“方才一时不察弄伤了那两位商人,多谢你的帮忙。”
托尔索微笑着打量了一番拉提斯的身形,顿了两秒钟,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那两人咎由自取,若不是你先站了出来,我便要出手将他们赶走了。这闹市之中目无旁人者,其心傲甚,不可与交也!”
拉提斯一听这夹杂着古通用语的句子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连忙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下,无奈地问道:
“托尔索阁下,我读书少,你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
托尔索眉毛微微一动,随后叹了口气,说道:
“兄弟,这狂风呼啸,喝风多饮酒少,行走于此的浪子多是如此,见谅见谅!”
“哦?玛岩城附近的游人习惯这样说话吗?”拉提斯好奇地问道。
托尔索眼神一凛,脚步顿了顿,随后默不作声地快步追上拉提斯,微笑着问道:
“兄弟刚来玛岩城吗?从何处来呀?说不定我们还是同乡呢!”
“……你还是说说你有什么事吧。”周身的魔素微微凝滞,拉提斯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立即收住了话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打算抓紧时间赶路呢。”
托尔索目光迅速扫了一遍拉提斯的衣着,再度看了眼铃铃,问道:“兄弟,你此去何方?这孩子是……”
拉提斯还没来得及说话,铃铃便按着自己的绒帽,扁着嗓子说道:
“我们就是去附近的城镇随便逛逛,大叔,你要是闲得没事,去酒馆喝酒吧,别总缠着我老爹!”
『老爹?』
拉提斯眉头一扬,看了一眼铃铃,眼神交汇间,便已经开口说道:
“你……这小孩,说话别那么没礼貌,托尔索阁下,见笑了,哈哈……”
“哦?原来兄弟已有婚配?”托尔索再度看了一眼用帽子捂着耳朵看起来正在闹脾气的铃铃,顿时笑了出来,感叹道:
“看兄弟这壮硕的身躯,还以为你尚且年轻呢,没想到竟然已是人生有成的前辈了。”
“是啊!”拉提斯抓住铃铃伸过来的手,感受着她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不着痕迹写下的字迹,故意咳了两声说道:
“托尔索阁下,像我们战士呢,就是显年轻啊!我今年五十八,离异带两娃,哈哈,你估计看不出来吧?”
“哦,哦,原来如此。”
托尔索看着正在自顾自踢着拉提斯裤腿的铃铃,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向外看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还真是耽误你们父女的旅行计划了……哦对了,听说最近到处都有些乱七八糟的危险事,像什么「换季龙卷」、「魔素漩涡」、「时空流」……”
砰!
托尔索眼神一凛,迅速转过头去,却见拉提斯正蹲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将铃铃按在腿上打屁股,一边打,还一边喊道:
“你这小孩,都说了咱家穷别弄脏我的裤子,你还搁这踢来踢去……”
“家庭伦理问题吗?”托尔索站在拉提斯身后,凝视了一会儿这父慈女孝的场面,微笑了起来,最后再看了一眼拉提斯气得擦汗的动作,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漫漫黄沙地,知己难寻,知音难觅!眼前若是命中人……蠢动之至,可惜不是。”
……
半个小时后,回酒馆喝了两杯麦酒的托尔索走到了驿站。
“劳烦,租一匹脚力最强最快的鹰驽马,前往皇都。”
他从怀里排出几枚金怀特,微笑着对驿站管理员说道。
“啊……抱歉阁下,日前脚力最强的几匹鹰驽马刚才租出去了,剩下的鹰驽马恐怕不能满足你的需求。”
“哦?”托尔索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金怀特,弹了一下吸引了驿站管理员的注意力,随后在五指之间绕了几圈,微笑着说道:
“这倒是没事,不过我就是有点好奇是谁租的,可以说吗?”
驿站管理员刚想拒绝,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顿时痴痴地张开嘴,下意识地说道:
“一……一位光明神教的骑士,租了三匹……”
“光明神教?三匹?莫非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同伴?”
托尔索皱起眉头,低声喃喃道:
“神圣骑士……伦底亚,法师?”
他抬起头,默算了一下租赁费,留下两枚金怀特在柜台上,随后踏着自己的草鞋,牵了匹鹰驽马走出了城。
“真麻烦啊,尊贵的阁下,任务太复杂。”
托尔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跨上了鹰驽马。
在拍马启程之前,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卷轴,再度看了眼上面几乎看不出什么线索的男性法师简画、「时空流」一词和「新晋贵族?」一词。
“崩溃了,我根本看不懂啊,崩溃了。”
托尔索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将卷轴收回兜里,双脚踢动了马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