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好一个乃为国事!”
李治怒极笑道:“李贤,你是为国无暇谋身呐,看起来,朕今日若是不重重赏赐于你,我大唐的国事,就要败坏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责无旁贷!”
李贤躬身道:“儿臣,不敢当陛下之赏!”
殿上官员纷纷相互对视,甚至有交头接耳者。
在场的大臣,是临时邀请参加这次非常朝朝会,级别最次者也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他们的消息非常灵通,也知道了发生在芙蓉园里的凶杀案。
这一场没有例外的凶杀案,皇帝的亲生儿子,杀了皇帝的亲外甥,这叫什么事?
让他们过来参加这次朝会,本来就是让他们陪太子读书,应付一下而已。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贤居然是如此表现。
如果李贤是老谋深算的大臣,有这个心机和城府,并不意外,可问题是,李贤才十五岁,平时虽然号称聪慧,也不过是皇帝自夸而已,并没有人当真。
这其实并不是李贤原本的计划,他的计划其实跟李弘想象得差不多,借用杨蓉殴打,想用苦肉计,来一招瞒天过海。
可李贤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李治居然如此虚伪,他不想让人说自己护犊子,罔顾国法,而邀请一群心腹大臣,演这一出戏。
但是,李贤并没有按照李治剧本往下演,他选择了自己的剧本。
作为瀚钢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他这个职务虽然不高,却因为靠近领导,非常熟悉领导的心思。
李治虽然是一个皇帝,首先他也是一个父亲。
在一个父亲面前,可以装怂,耍赖皮,抱着大腿,嗷嗷哭都没有问题,可是在朝臣面前,在外人面前,那就要表现出自己的成熟与稳重。
所以,李贤的剧本就换了。
他把杀贺兰敏之,上升到了职责所在。
李贤是李治的亲生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岐州刺史,加封雍州牧、幽州都督,后来成为扬州大都督,雍州牧,左卫大将军。
因为这些官职职权太大,不能轻易授予人臣。大都督要配上代表天子威权的黄钺以节制持节将军等高级将领,像李贤的扬州大都督。
唐朝最重要的钱粮来源之地,扬州紧邻长江和大运河,向中原转运钱粮非常方便,而且一旦南方有事,朝廷大军能从扬州很快渡江,在扬州置大都督就顺理成章了。扬州当时是淮南道的治所,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号称“扬一益二”,其经济地位相当于如今的上海。
这个大都督如果实授,很容易形成藩镇割据,尾大不掉,于是,通常情况下,扬州大都督以皇子担任,持白旌黄钺,权柄非常大。
白旌黄钺代表天子,虽然只是节制军事将领,讨伐不臣,只要有乱臣贼子,可以不经请示,先斩后奏。
李贤的这个权力,可能是李贤本尊没有意识到,但是瀚钢集团机关办公室的李副主任却非常清楚。
李治盯着李贤,脸上的怒容更盛,事实上他心里却早已欣喜若狂,他在听到李贤斩杀贺兰敏之的时候,也非常生气。
正如武则天所说的那样,如果贺兰敏之伤而不死,他需要安抚贺兰敏之,无论如何也要处罚李贤这个亲生儿子。
事实上从李贤出生,他就是太子的后备人选之一,在李贤身上,李治也倾注了无数心血,因为太子李弘至孝,也是因为李弘非常听话,听他的话,他才没有换太子的想法。
不过,李治也想过李贤用何种办法脱罪,比如说八议,李贤可以使用八议来脱罪,也可以采取正当防卫。
李贤是亲王,周国公贺兰敏之只是国公,可以使用正当防卫的原则,免除处罚,也可以向他哭诉求情。
只是李治也没有想到的是,李贤直接以“乃为国事,非为一己之私”来脱罪,这是李治都没有想到的,这一招实在太高了,也太妙了。
李治看着殿中群众议论纷纷,眉头一皱。
戴至德转过头来,严厉的目光扫视过去,众官顿时收敛,神色肃然。
李治盯着李贤冷冷地道:“世袭勋臣,宏文馆学士,东宫左庶子,左散骑常侍,说杀就杀,这世上还有你李贤不敢做的事吗?今日是周国公贺兰敏之,却不知明日,你李贤又要杀谁?”
李贤抬头,直视李治,他眼睛的目光,却落在李治身后,那方珠帘之后的武则天女皇帝,当然,现在武则天还不是皇帝,他现在在赌第二,武则天一定会坐实贺兰敏之的罪名。
无论他给贺兰敏之,罗列什么罪名,武则天都会给他坐实,因为武则天想让贺兰敏之死,现在贺兰敏之死了,而死人不会说话。
李贤朝着珠帘后,淡淡一笑,侃侃而谈:“贺兰敏之,身为常骑常侍(皇帝的顾问),食君之禄十余年,不进谏规讽,不责其事,一当斩!”
李贤先给贺兰敏之安的第一条罪名,简单来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身为散骑常侍,不向天子提意见,不规劝皇帝,没有尽到职责。
李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这真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敢像魏征一样规劝君王的大臣,世间少有,整个高宗朝,这样的大臣还真没有,哪怕李绩,刘仁轨之流的名臣,也不敢学魏征。
可问题是,李贤给他安的罪名,李治也无话可说,因为贺兰敏之确实没有做到这一点。
李贤接着道:“卖官鬻爵,侵吞军饷,二当斩。”
殿上文武大臣神色各异,或幸灾乐祸,或是满脸担忧,或是神态怡然。
珠帘之后的武则天,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她心中暗忖:“果然是本宫的儿子,甚是聪明!”
贺兰敏之第一条罪,还算是强词夺理,可卖官鬻爵,这可是实打实的罪名,因为贺兰敏之深受李治喜爱,他为不少人谋了官职。
这是可以查实的,武则天甚至有详细的罪证,只不过在贺兰敏之活着的时候,这一条罪名,同样不成立,因为没有人敢举报,贺兰敏之也可以矢口否认。
现在贺兰敏之死了,无论被贺兰敏之举荐的官员有没有送礼,都是送了,不送礼,不喂饱贺兰敏之,他为什么举荐对方当官?
武则天拿起笔,轻轻写下几个字,递给了身后的叶红衣。
叶红衣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李贤接着道:“勾结吐蕃,里通外敌,三当斩。阿附大臣,结党营私,四当斩,欺凌贡藩,夺贡私用,五当斩。御下不严,草菅人命,六当斩。人臣之罪,大莫欺君,七当斩。杀良纳叛,助纣为虐,八当斩。轻慢军机,肆意妄为,九当斩。广纳贿赂,盗卖甲械,十当斩……”
李治冷着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还有吗……?”
李贤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还有……”
李贤顿了顿,拉长了声音加重了语气道:“暗行巫蛊,阴为不臣,十一当斩!”
李治的神色微微一怔,他的身体近年来一年不如一年,他请遍天下名医,一直没有查到病因,这让他非常恐慌。
当皇帝,手掌天下权柄,他是实权皇帝,不怕有人篡位夺权,只怕活得不够长,他隐隐有些怀疑,却没有想到根子出在最信任的贺兰敏之身上。
要说贺兰敏之恨李治吗?
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的妹妹魏国夫人贺兰氏,非常受他宠爱,被武则天派人下毒害死了,他无动于衷,他的母亲武顺年老色衰,先后失宠,被武则天恫吓,惊惧而死。
他或许不敢明面上做什么动作,行巫蛊之事,暗害自己,这是有可能的。
其实,这真是李治的脑补。
坐在胡床上的戴至德轻轻叹息了一声:“李贤过关了,大局已定!”
旁边的中书侍郎郝处俊神色黯然。
他本来是吏部侍郎,因为贺兰敏之受宠,替贺兰敏之办了不少事,现在事发了,皇帝信了,他就危险了。
李治的眼睛,紧紧盯在了李贤的身上:“有证据吗?”
李贤抬起头,声音中气充沛:“有……”
李治冷着脸道:“呈上来!”
李贤摇摇头道:“在周国公府,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李贤的目光落在珠帘之后,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
李治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宦官身上:“秦浩信!”
“奴婢在!”
“速去周国公府!”
“遵旨!”
大殿的气氛,开始压抑起来。
另一边,作为百骑的统领,秦浩信也是李治的死忠。
百骑的效率非常高,从李治下令,到他拿到“证据”,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等秦浩信抱着一大堆东西,来到大殿之中。
众臣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
看着一件龙袍,还有一个布偶,特别是布偶上用烫金字写着李治的生辰八字,这个是大唐最大的秘密,知道的人真不多。
特别是布偶上脑袋上,插着十数枚,锈迹斑斑的针,从布偶的颜色和针的痕迹判断,这个木偶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弄出来的。
李治的脸色白得吓人,寒声道:“乱臣贼子,无耻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