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在李贤看来，论钦陵并不是不想拿下整个河湟，也不是不想吞并凉州，将安西与河西连成一片。

不是不想，而是实力不允许。

薛仁贵望着李贤的背影怔怔出神，就在这时，一名小兵凑到薛仁贵身边，他伸手捅了捅薛仁贵的腰间：“阿爹，你……你该不会真的是想给那个小屁孩卖命吧！”

这个小兵其实是薛仁贵的次子薛慎惑，他的长子薛讷，字慎言。薛慎惑不像薛讷，天生神力，臂力惊人，他其实长得男生女相，虽然学武不如薛讷，但是脑子却转得快，精通诗文。

薛仁贵笑了笑，道：“打完这一仗再说。”

此时的薛仁贵确实还没有打定要给李贤卖命的主意，不过，他对朝廷诸公是失望透顶了，郭待封后面如果没有人撑腰，他真敢处处顶撞自己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薛仁贵现在是正三品右威卫大将军，属于实职最高官职，而郭待封只是正四品。有些话薛仁贵不敢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薛仁贵是李世民留给李治用的人，天下都知道他是李治的嫡系人马，而且薛仁贵对李治还是救驾之恩，可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给他上眼药，这说明这个幕后之人，胆子很大，敢跟李治对着干的人，天底下屈指可数。

武则天就是其中一个人，事实上他本来担任安东大都护，偏偏一纸诏令，调到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因为李治现在也难，手底下无人可用，苏定方死了，李绩也死了，放眼整个朝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屈指可数啊。

薛慎惑能够看出他在有意交好李贤，这非常危险，必须跟李贤这个雍王保持距离，否则他将会受到天后与李治的双重打压，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于是，薛仁贵并没有将李贤安排在中军位置，而是给李贤指定了一个位置，在鄯城西北的位置，这里本是原吐谷浑西都祭坛的位置，周围非常空旷，李贤倒也没有意见。

李贤直接进入了鄯城以后这才发现，这座西北的大城其实很破烂，偌大的城市，很多房子已经倒塌，瓦砾也没有清理，上面长出了一束束野草。

它曾被吐蕃攻陷过，吐谷浑迭经死战，城里不时地可以看到累累白骨，野蛮的吐蕃人早已将这座城市弄得满目疮痍了。

李贤指着只剩下残破土坯的房子道：“怀亮，带着人抓紧时间利用这些断壁残垣盖房吧，准备御寒柴火！”

“门下遵命！”

李善压低声音道：“薛大将军太怠慢大王了！”

李贤摇摇头道：“大将军才是行军总管，本王若是在中军大帐，定然会干扰大将军指挥，这场仗该做的，本王已经做了，把粮草给薛大将军交代一下，咱们准备返回长安！”

李贤现在反而担心王方翼以及他麾下的八千余凉州骑兵，已经多天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李贤在大非川，粮草不补给不足，李贤这个亲王，也与大部分将士一样，一天只吃两顿饭，一干一稀。

好不容易来到鄯城，李贤就让人准备饭菜，就在李贤狼吞虎咽吃着饭的时候，一名中使在一队禁军武士的保护下飞马驰近了李贤所在小营。

大营寨门角楼上，韦高灰亮起弓，周围的弓弩手举起了弓弩，拉开了弓弦。

中使勒住马头，大声叫道：“陛下有诏令给雍王殿下！”

韦高杰望着中使，摇了摇手，喝道：“等着！”

韦高杰小跑快跑到李贤所在的帐内，只见李贤正躺在胡床上，动都不想动。

“大王！”

“何时如此惊慌？”

韦高杰道：“长安来人了，带着圣旨来的！”

李贤望着李善道：“侍读，摆香案，准备接旨！”

“遵命！”

时间不长，李贤的帐外，摆放着香案。

李贤站在香案前，李善和郭怀亮分列左右。

中使抑扬顿挫地念道：“大唐皇帝制曰，门下，天之之本，公卿之守，明德敬上；台司之置，申纲理常。故汉以宫府，魏设阁部，皆上秉军国，下治百僚，总庶政以繁钜，治六军之宽严……涤荡甘陇，厘清贼氛，抚慰黎庶，勿负朕望……雍王贤居功厥伟，堪称大唐柱石，晋左武侯大将军，加食邑一千两百户，赐铸钱炉鼎一座，模具一版，绢一千八百匹！”

李贤躬身道：“臣奉诏！”

中使将圣旨递给李贤，李贤接过圣旨，转手递给郭怀亮。

李善赶紧上前道：“内帐已备下酒食，军中简陋，材质粗疏，还望贵使不要见怪！”

中使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哪里！”

兵丁引着中使去用饭，李贤微微皱起眉头，叹息了一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贤如果不熟悉唐史，也不清楚，这其实是唐朝正式的圣旨，门下开始，这是由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的标志，唐朝和宋朝都沿用，但有所改善。

作为门下省这个机构出具的正式圣旨，而不是李治的中旨，也不是恩旨，那就非常奇怪了，将他这个右卫大将军，晋为左卫大将军，这可是十六卫大将军之首。

唐朝十六卫大将军其实是有排序的，一般而言，都是左右卫，左右骁(骑)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

十六卫大将军同属正三品，但是上朝的时候，站次前后有别，原本李贤的这个右卫大将军是排在左卫大将军之后，现在他成了武将第一人。

李贤也知道他这个亲王，领的是虚职，与薛仁贵这个右威卫大将军并不一样，薛仁贵领的是实职，李贤甚至连右卫大将军军衙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大王所虑的是赐铸钱炉鼎？”

李贤的面色严肃：“难道京中有什么变故？”

李贤其实并不是知道，因为武则天召回武承嗣这个平时最看不上的侄子，李治内心里有了警觉。

李治其实手腕和智谋非常出众，他最擅长的是把敌人的人，变成自己的人，杨蓉是武则天的生母，在大部分时间内，杨蓉干的事，都是武则天最不想看到的。所以武则天炮制了杨蓉与外孙贺兰敏之通奸的罪证。

目的不仅是打击贺兰敏之，还有就是对杨蓉这个母亲的愤恨，当然，那个时候，武则天可以选择的办法不多，因为李治的庇护，一般罪名治不了贺兰敏之。同时贺兰敏之除了针对武则天以外，对其他官员和朝廷，还是不错的。

贺兰敏之可以笼络李贤的侍读李善，就很说明问题，他其实有一定的人格魅力，现在武则天调武承嗣回京，李治转手就把铸钱鼎炉赐给李贤，就是增强李贤的财权。同时也是解决天下钱荒的问题。

李善向李贤解释道：“自大唐开国以来，官府铸钱产能严重不足，最少的时候，仅为三十八万贯，多者也不过七八十万贯，天下钱荒……”

唐朝的货币属于严重不足状态，因为大唐的影响力太大，无论大唐本土，还是周围各国，包括倭国，甚至吐蕃这个敌对国家，都使用大唐的钱币。

同时，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还会带着大量的钱币出关，这样一来，就加剧了唐朝钱币对外流出，唐朝每年最高时期可以铸造八十万贯铜钱，这个产量其实并不算低，相当于八亿枚铜钱。

可问题是，这些铜钱根本就够用，民间还有私铸大量的铜钱，像什么鹅眼、挺环、铁锡、铜荡、穿穴等等，民间私铸的鹅眼钱、挺环钱等种种小钱，质量低劣、重量不足，严重扰乱了当时的市场经济秩序。

据记载，鹅眼钱因形似鹅眼而得名，其形制粗糙，字体不规整，影响了正常流通。同时，挺环钱更加劣质，重量更不足，导致市场更为混乱……

李贤对于大唐货币不足有着深刻的认识，哪怕是武则天赐给他五千贯钱，其中连一百贯铜钱都不到，四千九百余贯是用丝绸充抵，这让李贤有了深刻的认识。

通过李善的解释，李贤终于明白了。

政府曾试图通过禁令和严格的措施来解决这一问题，但由于多种原因，这些举措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这种政府的无力应对，也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复杂性。

李治赐给李贤一座铸钱鼎炉，模板一套，这其实是变相赐他一些钱，这主要是，朝廷控制的铜矿，产能有限，不是想增加就增加的，但是李贤有了铸造钱币之权，肯定要想办法解决铜料来源的问题。

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官制在打击私钱的同时，自己也铸造恶钱，这其实是没有办法，因为生产力限制的问题，不仅唐朝有钱荒废，哪怕是清朝时期，同样也有钱荒问题，因为古代的钱，哪怕最弱的宋朝，那也是影响周边各国的区域性货币。

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李贤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在后世，瀚钢集团在阿拉泰地区有一个大项目，作为机关办公室副主任，李贤曾接触过这个项目的核心资料，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铜矿脉，处于阿勒泰造山带南缘，地质条件十分优越，矿产资源较为丰富，矿种齐全，铜矿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瀚钢集团其实是在勘探铁矿，这里有大量的黄铁矿还有铜成矿，事实上，除了阿拉泰地区以外，安西四镇境内拥有着大量的矿产资源。

李贤似乎明白了李治的用意，这是想通过李贤的手，李贤的口，向大家表明，安西有铜，有黄金，不能轻易丢弃安西。

哪怕李贤不知道安西的铜矿分布，李治肯定会派人告诉他，哪里铜矿，哪里有金矿……

果然，能够当皇帝的人，都不简单。

李贤道：“怀亮！”

“门下在！”

“去请一下郭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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