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李弘还是缺乏政治斗争经验，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开始动手。李贤犒赏凉州军将士的时候，一口气赏的是八千余将士，分赏了二十多万贯。

这事非常明显，李贤的私人钱财根本就不足以犒赏三军将士，而且李贤没有拉拢哪怕一位政事堂宰相，就敢碰最敏感的军权，这非常不合理。

要知道，想要夺嫡，必须有朝廷宰相级别的重臣支持，至少也要获得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才有几分可能。

可问题是，除非是真正的利害关系，避无不可避，世族大族并不会介入这样的战争，当年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相争，长孙无忌、长孙顺德包括高士廉是因为血缘关系在那里放着，只能支持李世民。

现在李贤既没有宰相等重臣支持，也没有放出风声，造势要争夺太子之位，事实上，李贤并没有威胁到李弘的地位，李弘便迫不及待地下场对付李贤，这非常不智，更为不智的是，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开始动手。

最最让众臣感觉无语的是，李弘居然赤膊上阵。太子侍读，兰台大夫亲高智周，朝野内外，谁不知道高智周是李弘的人？让堂堂太子洗马、侍读亲自上阵，这显得非常低级。

李治这个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打着旗号，亲自来到雍王府了解情况，李贤此时有些惋惜地望着太子李弘，跟着一对妖孽父母，简直就是天大的不幸。

果然，随着李贤拿出证据，也就是薛仁贵签收的物资，其中除了李贤个人的羊皮袄、羊皮褥子、牦牛、战马，也包括从兰州运过去的粮草、兰州提供的甲胄和装备，甚至包括五百余辆战车。

这笔账大唐朝廷必须得认，哪怕国库现在没钱，也需要认。

不认，或者是问罪李贤，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李贤只是向众将士承诺奖励，却没有真正兑现。

李弘看到这一幕，顿时浑身不自在。

高智周盯着李贤道：“事实俱在，容不得雍王殿下狡辩！”

“狡辩？”

李贤望着满朝众臣，淡淡地道：“贤乃凉州大都督，白旌黄钺，白旌专赏，黄钺专杀，节钺在手，生杀予夺之权，抚三军，镇六夷，诛逆臣，本是分内之事，责无旁贷，贤持天子节钺，怎么成了私赏将士？”

高智周这才意识到问题的根本，李治从来没有要收回李贤的白旌黄钺，他已经用白旌黄钺诛杀了贺兰敏之，现在赏赐将士，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治的表情一直没有变，看向李弘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失望的神色一闪而逝，父亲对于儿子都是包容的，就像对于李贤一样。他允许李贤犯错，也允许李弘犯错。

李治起身在秦浩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朝着后殿走去，这场朝会，不欢而散。

李贤也没有太过在意，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刚刚出殿外，一名官员与李贤擦肩而过，李贤还没有注意到对方是谁，只见手中多了一张字条。

李贤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立政殿三个字。

立政殿内，武则天笑眯眯地望着李贤。

李令月啃着羊蹄，她一边啃着羊蹄，一边愤愤道：“阿爹糊涂……五兄也糊涂……”

武则天皱眉：“说话小心些，你阿爹是皇帝！”

李令月满不在乎地道：“皇帝也还是阿爹吗？又有什么不同？”

武则天连连摇头。

李令月突然眼睛一亮：“六兄，不如你去当太子如何？”

武则天眉头一皱，板着脸道：“不要胡说！”

李令月望着武则天，连连摇头：“我这可不是胡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治的声音：“什么时候，大唐的东宫之位，轮到你做主了？”

李贤心中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李治这个堂堂皇帝居然听墙根，当然也有可能这是巧合，李治凑巧来到立政殿外。

也幸亏李令月不到六岁，还是一个孩子，也算是童言无忌。否则就凭李令月的这句话，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武则天和李贤急忙起身：“拜见陛下！”

李令月却直接用沾满了油的双手，直接抱住李治的大腿，仰头眨着眼睛：“阿爹，你来得正好，你让六兄当太子吧？”

李治本来一肚子气，听着李令月的话，则更加生气，语气中带着温怒：“为什么？”

李令月眨眼道：“太子不能离开长安，只要六兄成了太子，他就只能待在长安，我就可以天天吃到肉了……”

“就这？”

李治愕然，他实在没有想到李令月的理由居然是这个。

李治原本一肚子气，被李令月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唐的太子，就得是饭桶？”

武则天急忙起身道：“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令月这才口无遮拦……”

李治摆摆手道：“二娘，这丫头……百无禁忌。”

李令月道：“阿爹，让不让六兄当太子先不说，你得赶紧让人给六兄钱，六兄可没钱了，天天都有人逼债，这样下去，我可没肉吃了！”

李治面对这个小女儿也是无言以对，在李令月的世界里，天大地大，吃最大。

李治望着李贤道：“六郎，你想当太子吗？”

李贤听到这段，大脑飞速运转。

李治作为皇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句话，他在思考李治的用意，不过他马上回答道：“想！”

李贤接着道：“当然，这是玩笑，我是自幼喜武，对军国大事不感兴趣，倒是喜欢领兵打仗，这些年，我大唐几乎无年不战，百姓颇受其苦，我就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安西大都督，为大唐守护边疆！”

李治问李贤这话，其实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李唐自立国开始，世族门阀问题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李世民在位的时候，采取的政策是，用山东贵族集团掌握权柄，却把军权交在关陇集团手中，贞观十七年之前，李绩几乎没有捞到仗可打，哪怕出战，也不是一军统帅，而是作为偏师，如贞观四年，出击东突厥之战，李靖才是统帅。

李治即位，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了长孙无忌这个关陇贵族的带头大哥，他重用山东贵族集团，以关陇集团掌握政治权力，把仗交给山东集团的人来打。

接下来，大唐未来的皇帝，就需要采取另外一个策略，重用关陇贵族集团，让关陇贵族集团开始掌握军权，让山东贵族集团掌握政治权力。

武则天给李弘选择的太子妃杨盈秀，出身弘农杨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结果偏偏……被贺兰敏之给搅和了。

李弘因为太子妃之事，已经让李治开始失望了，偏偏这一次，李弘错得太离谱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作为太子，李弘本来就谨小慎微，遇到大事惜身，不想李贤，敢冒险，敢拼。

如果万事都求稳，那么当年李治就没有一点机会对付长孙无忌了，因为长孙无忌的权力和势力太大了，大到他这个皇帝在长孙无忌面对，没有半点胜算。

可是，最终，李治还是赢了。

李治望着李贤的目光慢慢温和起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李弘与李贤相比，只有李贤更像李治。

李贤却隐隐有些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