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六郎,你莫要太天真!”
杨盈秀认真地道:“理想很美好,但是,却不到!哪怕一点点成功的希望都没有!”
李贤淡淡地道:“四海太平,天下大治,受益者是谁?非独只是皇帝一人,士农工商,皆受其利,贫富良贱,皆享其成,文景之治,大治的乃是天下,不独是文帝,也不独是景帝,武帝黩武,祸害的也不是皇帝自己,而是天下苍生;故此我说,天下大治,非是一人之事!”
杨盈秀摇了摇头:“我不太明白!”
“没明白就对了,大唐若是朝廷改革,如果再不改革,只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李贤也在感叹道:“我不甘心啊!”
杨盈秀非常不解地道:“一道奏折,就能解决大唐的顽疾吗?”
李贤点点头道:“总要有人做这件事,当年,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杨广在滥用民力?”
杨盈秀沉默了,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大隋朝,对于这些事她是非常清楚的,归根结底,还是四个字,明哲保身。
李贤接着道:“多少文武公卿,都知道杨广滥用民力,都知道他在倒行逆施,却无所作为尸位素餐,眼睁睁亡了大隋朝,这不是杨广之耻,这是天下士大夫之耻……这如眼下何其相似?”
李治的执政方针出了问题,他醉心权术,讲究平衡,可问题是面对世族门阀这等贪婪无度的寄生虫,李治采取的是过度的纵容!
虽然说武则天在历史上杀了很多人,特别是对李唐宗室大臣。事实上,武则天的手段比李治更狠,更疯。
李治活着的时候,重用山东贵族集团,打击关陇集团。武则天掌握权力以后,她虽然重用的关中四姓,但是,该收拾的时候,不管关中四姓,还是山东贵族,不听话都会收拾,她可不管什么关中集团,也不管山东集团,她的原则是必须听话。
特别是她任用的那些酷吏,如周兴,来俊臣之流,大肆血腥屠杀李唐宗室,以及与武则天敌对的势力,周兴指控太宗的弟弟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李元嘉的儿子黄国公李撰,太宗的妹妹常乐公主和她的丈夫赵瑰谋反,把他们带到东都洛阳处死。
武则天前后杀了李唐三十四位宗室,要知道这些宗室其实也是大唐的蛀虫,他们兼并土地,横行不法,正是因为武则天任用酷吏和寒门,打击世族门阀,反而让大唐得以续命。
要是让李治多活十几年,等不到了李隆基时期,安史之乱就会爆发,就算没有安禄山和史思明,也会有其他人造反。
李贤回到雍王府以后,开始继续完善自己的这份奏书,也就是李贤版本的大唐税制改革,李贤其实也非常清楚,一旦这份大唐税制改革递到朝堂上,他李贤就会成为世族门阀的公敌。
别说成为太子,他就会被天下世族欲除之而后快。
作为两世为人的李贤,自然清楚,自古以来,无论谁来改革,都不会有好下场,像商鞅、晁错、王安石、张居正,他们的下场都很惨,可问题是,但凡闭上眼睛,李贤就会想到渭水河面上漂浮的婴儿尸体,他就感觉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明哲保身,去他妈的明哲保身……
李贤来到大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为天下人,为大唐做事,以前他所做的任何事,无论是杀贺兰敏之,哪怕是支援大非川,都有自己的私心在,事实上,李贤通过大非川之战,确实是赚得盆满钵满,正如李令月所说的那样,现在的李贤是全长安最富的亲王。
李贤在完善奏折以后,终于松了口气道:“来人!”
郭怀亮道:“大王有何吩咐!”
“去把李侍读和刘侍读请来!”
“遵命!”
李善和刘纳言联袂而来。
“拜见大王!”
“免礼!”
李贤摆摆手道:“近来本王写了一道奏折,想请两位侍读学士润色一下!”
“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李善和刘纳言开始看着李贤的奏折,李贤虽然在后世是大学生,有一定的文学功底,但是他的古言文水平,只能勉强算是一般。
一般的奏折和圣旨,他可以看得懂,连蒙带猜,基本上可以看懂是什么意思,但是,让他写的时候,他还真写不出来。
这其实不重要,李善仅仅扫了几眼,就瞪大眼睛:“大王……这……”
刘纳言躬身道:“大王,臣替天下黎庶谢大王!”
李善愤怒地道:“刘纳言,你这个无耻之徒!”
李贤端起茶汤,喝了一口,吃吃笑了起来:“如何?”
李善脸色严肃道:“大王,大唐有大王何幸也!不过……”
李贤道:“不过什么?”
李善道:“您这是自掘坟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若是上了这道奏折,大王就是天下门阀的公敌!”
李贤轻松地笑道:“菩萨说,贪婪是罪!”
李善怔了怔,看着李贤身后的杨盈秀道:“大王,弘农杨氏,陇右李氏,也是门阀世家。”
杨盈秀垂下了眼睑道:“怎么会忘记?我是如何被人赶出杨氏的?若不是大王收留,哪还有今日的盈秀?”
刘纳言一口茶汤呛了出来,连连咳嗽。
李贤不以为然地道:“门阀又如何?就算绵延千年,又岂有不败的?富贵不过是身外物,即便千夫所指,只怕父皇和母后是爱听的,这是大势;南北朝十六国,走马灯一般换,竟没有一朝能有百年国运,根子就在这上头呢!”
李善语气严肃地道:“大王,你虽不惧个人得失,然而,此事稍有不慎,个人粉身碎骨是小事,大唐江山社稷,只怕就要崩塌了!”
李贤笑笑道:“既如此,我更要上这个奏折!”
李善道:“这道折子由门下来上,试探一下朝廷的动向!”
李贤自然知道李善这是为了自己,把风险揽在自己身上,如果是李贤本人上这道奏折,他最严重的后果,大概是被赶出朝堂。
生命不至于有危险,然而,李善却不一样,他的肩膀太小,脑袋也太小,顶不住天下门阀,同时,李善若是上书,这份奏折甚至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唯有李贤可以做到这一步。
刘纳言道:“大王,你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李贤态度坚决地道:“那就捅破这个天!”
李善扑通一声跪在李贤面前,哀求道:“大王,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贤道:“正是因为明哲保身的人太多,所以天下这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有些人,必须有人去做,本王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刘纳言也急忙跪下:“大王,三思啊……”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贤一脸坚定。
李善感觉此时天都塌了。
太极殿大朝,李治端坐在丹墀之上,武则天高坐在垂帘之后,太子李弘、左相姜恪、右相阎立本、戴至德等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李贤立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口中背诵着自己的奏表:“臣愚不肖,蒙天恩添为左卫大将军、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参预朝政,职有所任属,不敢懈怠,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如此三口之家,不失其土;百年之族,不增其负;上下咸通国用自足;左右平抑盗心頓息,大唐幸甚,天下幸甚……”
李治坐在丹墀之上,板着脸。
满大殿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眼神都盯着侃侃而谈的李贤。
李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望着李贤,心中暗忖:“你怎么敢……”
大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被李贤的奏表惊呆了。
原本端坐着的武则天,已经豁然起身,她一手抓住珠帘,双眼盯在李贤身上,手中微微用力,她的指节已经发白。
李弘和郭瑜遥遥对视了一眼,郭瑜轻轻摇头。
戴至德站在大殿之上,大声指责李贤道:“雍王殿下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李贤昂头挺胸,轻蔑地看了戴至德一眼:“你可知国库还有钱粮多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来做上一任户部尚书,总理财用,看看朝廷乱不乱,天下乱不乱?”
戴至德怒目盯着李贤,胸口起伏。
李贤环视一众大臣,不慌不忙的道:“我大唐的财用之匮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大非川之战,前后打了不足四个月,仅仅四个月,国库就变得空空如也,若是没有本王从甘凉聚敛来货物,朝廷连支援薛大将军的给养都囊中羞涩……大唐并不是没有钱粮,只是这钱粮不在国库,也不在太仓,朝廷和小民一贫如洗,朱门大户却富得流油……”
李贤话音刚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群臣义愤填膺。
李弘瞪大眼,惊讶地看着李贤。
李敬玄站了出来道:“雍王殿下慎言,你出身柱国之家,也是朱门大户!”
李贤点了点头道:“李相所言极是,李贤惭愧,我柱国李家,就是败坏国家根基的蠹虫硕鼠!”
李弘意外地望着李贤,他本想仗义执言,却看到李贤淡然自若地笑了笑,骄傲地仰起了头,不再说话。
朝堂之上,议论之声四起。
“数典忘祖之辈!”
“他这是要做晁错、王莽!”
“乱臣贼子!”
“这是要大唐自掘根基!”
“陛下,请诛……”
“慎言……”
“陛下,请褫夺雍王府,罢其官,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