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长安,皇宫,甘露殿内。
李治面对着李弘、姜恪、戴至德等朝廷重臣,缓缓开口道:“洛阳、关中突降暴雪,受灾百姓数以万计,现暴雪已停,善后诸事,还须卿等戮力同心,妥善安置!”
李弘道:“儿臣以为,雪灾的善后,最紧要者无非两件事;一是晓谕关中上下,同心协力,开常平仓,稳定粮价,以安民心;二是遣使前去洛阳,善加安抚,以免洛阳军民离心!”
李治听了以后,没有任何表情,反而望着姜恪问道:“左相,你怎么看?”
姜恪躬身道:“太子所言极是,山东因赈济江淮水患,须善加安抚。”
李治因为江淮水患,强压着山东贵族集团多拿出来了三百万石粮食,赈济江淮灾民,李治其实也不是温室里的皇帝,完全不知外面的情况。
他可以以皇帝的身份,强压山东世族,可山东世族集团同样会利用他们的手中的权力,硬压升斗小民,可以说现在的山东百姓生活非常困苦,现在洛阳已经遭受了雪灾,更远的地方还没有接到消息。
李治望着众臣道:“洛阳呢,谁去整肃?”
李敬玄望着李治道:“陛下,臣以为太子左庶子刘仁轨曾在高丽扑灭逆臣叛乱,功在社稷,臣请陛下以正事堂同三品,参预朝臣,全权处置山东之事。”
李治点了点头道:“就依李相!”
李治顿了顿,问道:“六郎何时回来?”
群臣面面相觑。
李治现在感觉非常尴尬,他手中无人可用,他现在属于疑邻盗斧,而且是最严重的阶段,张文瓘本来是他最信任的宰相之一,可是因为武则天突然提拔张文瓘的兄长张文琮,这兄弟二人自然可能同时担任宰相。
最后哥哥张文琮发扬风格,张文琮与张文瓘兄弟二人握手言和,一笑而过,这个情况在李治看来非常反常,要知道这可是相位啊,不是普通的官职,更何况大唐其实有退休年龄限制,除非有大功,否则七十岁就要退休。
许敬宗就是李治利用这个政策强行命令他退休的,张文琮比张文瓘大四岁,现在张文瓘已经六十四岁,而张文琮已经六十八岁了,也就是说,如果他再不担任宰相,这辈子就要止步工部尚书这个官职上了。
李治因为张文瓘和其兄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对张文瓘反而不相信起来,本来他同样信任姜恪,也信任戴至德,可是想着他们与武则天汇报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多,李治对他们二人同样也开始不信任起来。
这其实是李治自己的问题,如今大唐乃多事之秋,特别是长安还有吐蕃的使团,谈判事宜需要随时沟通,更何况,李治精力不济,几乎把谈判事宜全部交给武则天。
李治想了一大圈,原本想要交给姜恪的凉州行军大总管之事,他也开始怀疑起来,李贤离开长安,跑到洛阳躲起来,这说明李贤不想掺和长安的事情,因为李贤不想,李治反而想用李贤。
秦浩信道:“奴婢让人通知雍王殿下!”
“如此甚好!”
洛阳街道之上,设立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粥棚。
王勃站得笔直,寒风刺骨,他却没有披挂着臃肿的皮袍,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展脚幞头。
侯云娘此时一身男装打扮,手里拿着一个手炉,手炉就是古代的取暖工具,由炉身、炉底、炉盖(炉罩)、提梁(提柄)组成,自唐朝始创。侯云娘将手炉递给王勃,王勃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看看他们!”
此时正在排队领粥的受灾百姓,衣着也不均,有人穿得厚,有人穿得薄,穿得薄得百姓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虽然如此,各个粥棚前依然阵型整齐,严整有度。
侯云娘看着王勃冻得脸色发乌,嘴角都在哆嗦,也非常无奈,这些受灾百姓虽然穿得少,那是他们没有办法,如果有衣服穿,他们不愿意穿吗?
可问题是,王勃是有衣服不愿意穿,只为了挨冻,纯属自讨苦吃。
李贤其实也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李鄂李县令赈灾,一般像这种天灾到来的时候,都会出现乱子,这是人性,也是无法避免的现象。
可问题是,李鄂确实是有两把刷,在每一个施粥棚的地点,李鄂都安排了至少十几个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郭怀亮道:“大王,他们这些人不简单!”
李贤淡淡地问道:“如何不简单?”
“这些血里火里厮杀出来的汉子,虽然年龄大了,虎老威风在!”
李贤似乎明白过来。
一般情况下,世族门阀想要趁着天灾人祸大规模放贷,或者设套强取豪夺,率先使用的棋子就是地面上的那些流氓,当然,这些流氓的定义不一样,在唐朝,他们叫豪侠,也叫游侠。
李鄂为了稳定洛阳的局势,肯定是调了李绩的旧部老兵,协助做事,这也算是一举两得,即帮助这些老兵解决生活问题,也可以解决地面上的问题。
唐朝府兵可没有退休金制度,府兵年老以后,那就是依靠他们自己解决生计问题,别看这些白发苍苍的老行伍年龄大了,可是要收拾地面上的游侠,还是小菜一碟。
李贤感觉有些寒冷,坐在马车上的杨盈秀下来,拿着狐裘披风披在李贤身上,由于李贤身材太高,杨盈秀够不着,哪怕举起双手,依旧有些吃力。
李贤伸手接过披风,反手披在杨盈秀身上:“你下来做甚,外面太冷了!”
杨盈秀摇摇头道:“我没事,柳月儿来信问,你准备在洛阳待多久!”
“怎么了?”
“若是近来就回去,那就算了,如果打算长住,她准备在洛阳开一座明月楼!”
李贤望着杨盈秀道:“你支持她重开明月楼?”
“没有明月楼,消息闭塞了太多了!”
杨盈秀道:“柳月儿的四百多双眼睛,现在几乎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这事以后再说!”
“必须尽快解决,我这身子会越来越重!”
杨盈秀苦笑道:“更何况六郎也要成婚!”
李贤想了想道:“这事日后再说!”
眼看着天色将晚,李贤也准备回府,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看上去仅有十二三岁小女孩,捧着一个粗瓷大碗,排着队正在盛粥。
她碗里的粥刚刚装满,她就朝着施粥的官差和衙役千恩万谢,或者是走得太快,脚下一滑,手中的大碗就摔在地上。
“砰……”
粗瓷大碗被摔得粉碎,碗里的粥也摔得到处都是,不等这名小女孩将地上的粥捡拾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几只野狗,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粥吃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看着这一幕,又气又急,哭泣起来。
李贤正欲上前搀扶这个小女孩,不曾想侯云娘比李贤快一步,挡在李贤身前,将小女孩扶起来:“姐姐,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这趟生意别做了,行吗?”
李贤有些不解,明明这个女孩看上去才十二三岁,侯云娘这个二十八岁的大姑娘却叫对方姐姐。
这个小女孩目光一闪,手悄悄探向腰间。
侯云娘淡淡一笑:“姐姐,妹妹既然来了,这事肯定要管……”
“你这是要砸的饭碗,没得商量!”
“不,人都有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侯云娘笑道:“姐姐介意换个主人吗?”
就在侯云娘与少女沟通的时候,有两名灾民一样的男子,端着破碗,排成队,正在打粥,郭怀亮留意到人群中的灾民的表情不对,急忙挡在李贤身前:“大王小心!”
李贤急忙护住杨盈秀,只见其中一名男子拿着一把短横刀,直接朝着李贤刺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谁又能想到他又是捐钱又是捐物,反倒有人想要他的命呢?
来不及多想,李贤奋力一扭腰,躲开这致命的一刀,随后一个侧踹过去,对方被踢倒在三四米之外。
李贤顾不得装好汉,非常狼狈地将扶着杨盈秀前往马车方向,他的马车虽然看上去与普通马车一样,事实上却带着护盾,这种盾牌是用生牛皮和铁心木制成,非常坚硬,不是钢铁,却可以阻挡刀劈斧砍,无惧弩箭射击。
杨盈秀道:“六郎,不要管我……”
“少废话,你上车!”
李贤推着杨盈秀登上马车,此时的雍王府侍卫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用人墙组成外屋防御,包围马车也被包围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底部居然钻出一个不大的小孩,小孩反应极快,持刀自下而上,直接刺向李贤的腹部。
“噗嗤……”
李贤轰然倒下,现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
郭怀亮大吼道:“韦高杰,速速送大王回府……其他人给我拿下他们……”
望着满地的鲜血,魏元忠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雍王身份尊贵,他遇刺可不是小事,不仅洛阳会地震,还会掀起腥风血雨。
……
洛阳县衙,李鄂正在统计洛阳受灾情况,洛阳虽然只是一个县,却有二十多万人口,比大部分州的人口还要多。
这场大雪,他又是向各大族借粮,也钱粮赈济百姓,当然,李鄂其实并不是向李贤一个人开口,他开口求得人多了,由于李贤起了一个好的带头作用,洛阳县的大族多少还算给他这个县令面子,不到一天时间,他收到了七千八百多贯钱的钱粮,还有三万余石粮食的捐助,按说赈济雪灾的前期投入应该是足够了。
只不过未来还会不会下大雪,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就在老仆端着饭碗道:“阿郎,吃饭吧!”
“好!”
李鄂其实也饿了大半天,自从早上吃了一顿,现在水米未进,这边李鄂刚刚端起饭碗,魏元忠踉跄着跑进来:“明府,祸事了!”
“怎么回事?有人蛊惑灾民造反?”
李鄂其实并不担心有人蛊惑灾民造反,因为洛阳是八关拱卫之地,想在洛阳周边起兵,只有死路一条,绝无成事的可能。
魏元忠苦笑道:“不是灾民造反,是雍王殿下遇刺了!”
“此事当成?”
“案发之时,元忠就在近前!”
李鄂难以置信地道:“雍王身边亲事府的侍卫,最次也享受从九品陪戎副尉,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歹人计划周密,有人故意泄露行踪,吸引王府侍卫注意,有人掩护,有人藏在雍王马车底下,出其不意,一招击中要害……雍王只怕是凶多吉少!”
魏元忠洛阳县尉,勘查过的命案现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就李贤在现场的出血量,显然是命中要害,出血至少三四斤。
李鄂也顾不得吃饭,急忙道:“快,把全洛阳有名的郎中都请过来,跟随本官前往雍王府……”
荣国夫人府,荣国夫人杨蓉望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武承嗣,满腹狐疑道:“真杀了?”
武承嗣满面苦涩地道:“是,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杨蓉怒视道:“狗东西,谁让你派人刺杀六郎的?他可是老身的亲外孙!”
杨蓉扬起拐杖朝着武承嗣头上砸去:“混账东西……”
武承嗣道:“祖母饶命!”
武承嗣其实也无奈,杨蓉天天在他耳边唠叨李贤的坏话,咒骂李贤,恨不得将李贤剥皮抽筋,作为孙子,武承嗣能怎么办?
他只能顺着杨蓉的话说,并且表示要替杨蓉出口气,花了不到十贯钱,找了几个流民,没想到事情居然办成了。
“我能饶你,陛下可不会饶你,皇后也不会饶你!”
杨蓉表面上非常生气,内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其实并没有想到武承嗣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胆敢谋刺李贤。
杨蓉板起了脸:“大郎……!”
武承嗣道:“孙儿在!”
杨蓉叹了口气道:“六郎又病了,你带几个府里的宫医,前去诊治,不要让几个庸医误了雍王性命!”
武承嗣低下头:“孙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