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山某处,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修士左右看了看,迈向前方的峡谷。
峡谷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野生植物所掩盖,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谷中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岩石经过岁月的侵蚀,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状,一条清澈的溪流从中蜿蜒流淌,肆意撒欢。
绿袍修士轻轻拨弄溪水,随即沉了下去,整個人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袍修士潜入地下河床,步行数百步,停在了一面不起眼的石壁面前。
只见他转动手上阵盘,石壁竟豁然开朗,露出半人高的窟窿。
进去之后,是一个宽约十步的半圆形洞穴,洞壁并不光滑,反而凹凸不平,还有些许碎石屑挂在墙上,像是新开辟的洞府,整个洞中,也弥漫着一股细润、厚重的泥土气息。
好在墙上贴着好几张发亮的符箓,提供了充足的光线,让这里不至于太过寒酸。
此时,洞中已有一位黑袍修士正在盘膝打坐。
然而,仿佛是因为听到动静,黑袍修士浑身一颤,一口鲜血喷洒出去,整个人萎靡不堪。
“刘寨主这次,未免太过冲动了。”
李相鸣打量了一下对方,轻微叹息。
刘雄玉在与罗长老的斗法中,虽然一直落入下风,但他凭借着层出不断的底牌,始终没有受伤。
从这点来看,李相鸣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换做是他,估计一上场就要被罗长老刺个透心凉。
然而,罗长老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那柄碧魂剑,竟然携带神魂攻击。
而且罗长老心机颇重,为了追求出其不意的效果,宁愿耗费诸多符箓,也没有提前暴露碧魂剑的真正厉害之处。
刘雄玉临了估计还抱着一丝胜算。
却不想,正落入罗长老的圈套中。
虽然仅仅只中了一招,但神魂伤势,非比寻常。
如今的刘雄玉,神魂震荡,连打坐调息都做不到,强行入定,就像现在这般,直接控制不了体内法力,反受其害。
这还算是较好的结局,如果神魂再折损多些,刘雄玉可能连神智都丢了,彻底沦为“废人”。
当然,如果李相鸣不出手的话,刘雄玉连充当“废人”的资格都没有。
以罗长老赶尽杀绝的态度来看,刘雄玉大概会殒命当场,事后连尸首都要被带回镇魂宗研究,不得安宁。
“是我自大了!”
刘雄玉咳嗽两声,将嘴角的鲜血抹去,眼神极为阴郁。
本以为修炼出传说中的阴煞法力,又掌握了独特的烟遁,能够对付镇魂宗的内门长老。
没想到罗长老的法器刚好克制他的烟遁,让他无处遁形。
没有烟遁辅助,他根本接近不了罗长老,也就发挥不出阴煞法力的强大效果。
可以说,他最引以为傲的两大手段,在罗长老面前毫无作为。
这些事情自不可能跟外人诉说,他看了看李相鸣,答谢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刘某就折了,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李相鸣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以有心算无心,才敢在罗长老虎面前口夺食。
但罗长老也不是吃素的,含怒一击将地道摧毁。
碧魂剑上强横的法力,让黑水玄蛇直接被震晕了过去。
好在李相鸣及时接应,扔下好几张四象符,这才救下黑水玄蛇和刘雄玉。
或许是碍于局势不明,罗长老没有亲自涉险,而是操控碧魂剑疯狂攻击。
但这无疑给了李相鸣机会,最终他借着遁地符逃出了小屏山,随后辗转至此已有数日。
他之所以冒险救下刘雄玉,最大的原因还是担心紫阴洞的传承无法出世。
如果说有要求,那么他只想要刘雄玉身上那把能够打开紫阴洞的秘钥。
只是,这个要求没有任何意义。
刘雄玉的为人,李相鸣不说一清二楚,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别看刘雄玉说得信誓旦旦,但从他提及人情,而非救命之恩,便可知此人的想法。
报答?
力所能及才有报答的念想。
让这家伙交出紫阴洞的秘钥,跟要了他的老命没什么区别。
李相鸣不用想都知道,刘雄玉不可能会答应。
见证过对方的实力后,李相鸣也不敢动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雄玉固然神魂受伤,不能随意动用法力。
但不代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强行操控体内法力自爆,就已经够拉李相鸣陪葬了。
李相鸣还真害怕这点,刘雄玉虽然私心很重,很爱惜自己的性命,但他却是牤教出身,一路摸爬滚打,能以新晋筑基中期的修为,强行与镇魂宗三位老牌筑基修士大战,足见这个人从不吝啬付诸武力,更不畏惧生死。
想了一下,李相鸣缓缓说道:“人情暂且放到一边,我这次过来戴山,是想向你询问高灿的事情,他现在变得狂躁易怒,常常失去理智,肆意攻击他人......”
未等李相鸣将高灿的病情描述完毕,刘雄玉立马打断道:“这是服用升仙草的副作用。”
“升仙草?”
李相鸣皱起眉头,这玩意他未曾听过。
刘雄玉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李相鸣:“你按照上面的记载,配备药材,炼制成膏药,月中涂抹在他身上,可以缓解症状。”
李相鸣接过药方,看了一遍,随后问道:“不能根治吗?”
“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刘雄玉摇了摇头:“若是能突破金丹,升仙草就能成为他的助力,让他一飞冲天,若不能,这辈子都要饱受折磨。”
李相鸣深深地看了刘雄玉一眼,就连他都不认得升仙草,高灿又如何得知?
这东西不必说,是刘雄玉骗高灿吃下的。
所谓的一飞冲天,也是虚头巴脑。
如果真是潜力无限的灵草,他刘寨主又怎会放弃呢?
表面上,刘雄玉的理由冠冕堂皇,拿升仙草培养高灿。
实际这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控制手段。
一旦没了刘雄玉的药方,无论高灿资质有多逆天,修为有多强,都化为泡影,只能在兽牢里度过暗无天日的余年。
好在刘雄玉现在顾不上高灿,不想耗费心力培养出来的高灿就这么简单地毁了,又或者念及李相鸣的救命之恩,将药方毫无保留地交了出来。
李相鸣将药方收好,随口问了一句:“麻五呢?高灿在当归山,时常提及他。”
刘雄玉微微沉默,而后平静地道:“死了。”
李相鸣有些错愕,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麻五这个人资质平平、修为寻常,还胆小怕事,当个散修倒也没人会说三道四。
但在刘雄玉麾下,则显得有点没出息。
试想一下,跟刘雄玉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
牤教、李家、镇魂宗、胜意门等等......
麻五在这些势力面前,如同沧海一粟,几乎发挥不出什么亮眼的作用,虽号称刘雄玉的心腹大将,实则是纯粹的跟班。
然而,刘雄玉一直都对麻五照顾有加。
不仅亲自传他道法,连吃的丹药、灵材也不比高灿少。
根据李相鸣之前审问麻五所知,麻五才是环云寨的嫡系,父母均是环云寨弟子,而刘雄玉其实是环云寨的姑爷。
不知是何缘由,环云寨一朝被灭门。
麻五因为年龄小,还未真正入寨,这才捡回一命。
直到二十年后,身为姑爷的刘雄玉突然重返故地,带走了麻五,这才有了新的环云寨。
当年的故事难以还原,李相鸣也没有太大兴趣。
但毫无疑问,有麻五的环云寨,才叫环云寨。
刘雄玉在外人面前,常以寨主自居,足见环云寨在其心目中的地位,而代表着环云寨正统的麻五,自然也有着不一样的份量。
如今麻五却死了,而且很大概率死在了镇魂宗手里。
难怪刘雄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在小屏山死战不退,或许也有要为麻五报仇的想法吧?
得知麻五的死讯,李相鸣还有些遗憾,他为了反制刘雄玉,曾在麻五身上做了些手脚,但还没来得及用就浪费了。
不过当初也是顺手而为,他很快抛之脑后,开始转移话题道:“我时间有限,即刻就要返回当归山,刘寨主有何打算?”
“帮我找青羊道人求一些修复神魂的丹药。”
刘雄玉继续咳嗽两声,又说道:“我还不能离开戴山,这块玉石你拿着,以后你来戴山逗留,我自会来寻你。”
李相鸣没接,这玩意他可不想要。
既然刘雄玉能在戴山寻他,那么在当归山、在别的位置,自然也能找到他。
刘雄玉害怕自己的行踪被泄露,难道他就不怕吗?
“一枚草神丹,我愿出价一百块灵石,或者等价物品。”
刘雄玉缓缓说道。
李相鸣当即不再犹豫,将玉石收入怀里,笑容满面:“刘寨主好好养伤,紫阴洞没了你,可不行啊。”
-----------------
从戴山离开,李相鸣马不停蹄地赶回当归山。
但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李谦雄叫到了长林房。
“这是......”
长林房中,人数不少,几位族老都在。
典客房的李谦良也立于一旁。
李诚陆半开玩笑道:“相鸣,你们外事堂的事情,可少不了你这个堂主。”
李相鸣微微诧异,李谦良连忙奉上一块玉简。
李相鸣将其贴近眉心,半响,不由皱起了眉头。
玉简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一个叫做金钱岭黄家的势力,状告宝龙谷陈家,说陈家强行霸占了黄家的一片灵木。
因此,黄家希望李家能主持公道,让陈家将灵木还回来,并且用词十分讲究,甚至提到了要将灵木上贡给李家。
这个黄家,是前几年才落户的蒲县,他们并无灵脉,但是仗着实力出众,强行赶走了当归山以南的一个小宗门,占据了一处灵泉,并将灵泉所在地改名为金钱岭。
金钱岭与宝龙谷很近,离小岚谷同样不远。
黄家很有危机意识,也很聪明,刚刚立足下来,就派遣使者造访当归山,希望能上贡一些修炼资源,从而得到李家的庇护。
恰好李家也在大肆扩充自己的影响力。
在典客房上投入不少,也收服了一大批新的附属势力。
而黄家的到来,可谓是恰逢其会。
双方一拍即合。
自此,黄家成为李家的附庸。
但黄家属于自治很高的那种,仅仅是上贡。
平日里双方几乎没怎么往来。
而宝龙谷陈家,则是当年南滨战场的活跃者,参战之初就是为了灵脉。
只可惜族内没有筑基修士,总体实力有限。
最终战争结束,陈家积攒的功勋不足以兑换灵脉,只好选择宝龙谷这块坐拥灵潭的领地。
尽管李家与陈家之间实力悬殊,但因为共同参与过南滨之战,两家惺惺相惜,自落户蒲县之初,关系就十分密切。
陈家与上青原洛家,以及灵武门,都算作是与李家地位平等的盟友。
如今黄家状告陈家,顿时让典客房感到为难,不知道该帮谁。
李谦良不敢做主,便上报给了族老会。
没想到族老会也是议论纷纷,迟迟不能抉择。
李谦雄只好在长林房召开会议,继续商谈此事。
“果真是黄家的灵木?”
李相鸣了解事情经过后,发问道。
李谦良摇了摇头:“现在哪里说得清楚?陈家说率先发现灵木的是他们,黄家则说这片灵木早早就在金钱岭的实控范围,我们的人去看了,灵木的位置,的确是在金钱岭附近。”
“可有伤亡?”
李相鸣继续问道。
李谦良马上点头:“目前灵木由陈家控制,黄家派人抢夺不成,颇具伤亡。”
李相鸣微微沉吟,也觉得有些棘手。
黄家势弱,但有李家这个靠山,心里自然十分不甘,这才派人过来求援。
可李家若是帮了,就要和陈家撕破颜面。
要知道,黄家上贡给李家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灵草、灵米。
而陈家与李家,却有诸多合作事项。
双方在利益层面上,不在一个量级。
但这件事又不能单从利益的层面思考问题。
还涉及到名望和归属感。
毕竟你连自家附庸都不管,以后谁敢跟你?
同时,此事还涉及到一个新旧势力圈子的矛盾。
黄家与陈家的冲突,或许是偶然,但对李家来说,则是必然。
因为随着大荒镇开放后,新立足于蒲东的修真家族和宗门越来越多,他们与早早就落户蒲县的陈家、洛家以及灵武门等势力天然就存在对立面。
李家究竟是要团结陈家这些旧势力进入自己的圈子,还是希望得到黄家等新势力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