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丛铭下朝归来,发现女儿没被送走,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去了颜夫人的院子,可巧,颜夫人也在等他,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能嫁入将军府,颜夫人也算名门之后,颜府背上冤案全家下狱时,颜夫人的娘家虽未帮上多少忙,却也没受到牵连,这些年,娘家根基尚在,真要为自己女儿争点什么,颜夫人还是颇有几分底气的。
“老爷,坐吧,我让人备了酒菜。”颜夫人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这是要与颜丛铭好生谈谈了。
颜丛铭却没那份心情,开门见山道:“玉儿呢?”
颜夫人道:“在我房里,一大早让个奴才蹉跎半日,受了惊吓,我让大夫开了安神药,她喝了睡下了。”
“她受惊吓?”颜丛铭险些让夫人气笑了,就那挥剑杀人的胆子,能被个练家子丫鬟吓到?
颜夫人质问道:“我想问问老爷,玉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也是老爷的嫡亲女儿,她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老爷要将她送去庵堂?”
“这些话,是她和你说的?”颜丛铭皱眉。
颜夫人道:“玉儿什么也没与我说,她比我更疑惑,想问问你这个做爹的,是一副什么铁石心肠?昨夜的事,是她不对,可她是让噩梦魇住了,老爷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她了啊。”
颜丛铭道:“我几时说过不要她?”
颜夫人失望地说道:“你把她送去庵堂长住,难道不是要抛弃她?”
“我……”颜丛铭欲言又止。
他这副无法反驳的样子落在颜夫人眼里,俨然成了默认,颜夫人痛心地说道:“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你我都不清楚,问她也不说,可她不说,老爷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吗?她一个姑娘家,突然让个男人糟蹋了,怀了男人的孩子,拼着一条命生下来,又独自把他们拉扯大,这份辛苦,老爷你能明白吗?万幸的是,那男人是个有身份的,托玉儿的福,咱们颜家平反了,老爷别忘了你今天能够好好生生地坐在这里,都是玉儿用什么换来的!”
“你……”颜丛铭拽紧拳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懒得和你说!”
言罢,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女儿他是一定要送走的,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随便传出一件,都足够让颜家万劫不复!
然而他刚出颜夫人的屋子,便在廊下碰见了据说应当在安睡的颜如玉。
颜如玉早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不仅如此,她还打扮得比以往更为张扬,这明显是在公然与颜丛铭叫板了。
颜丛铭眉头紧蹙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话应当我问爹爹才是。”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想把整个颜家拉下水!”
至此,父女俩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颜如玉不由地感到一阵寒心,她捏紧了手指:“林妈妈呢?”
“不干你的事。”颜丛铭不假思索道。
颜如玉的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面上泛过一丝冷漠:“爹爹都知道了?那么爹爹打算怎么做?舍弃我,等燕少主回来把我押到他面前,向他磕头认错?”
颜丛铭眸光一动。
他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可主动认错总被让人揭发的好,一旦被燕少主先察觉真相,后果将比这个更不堪设想。
颜如玉冷冷一笑:“爹爹以为把责任推到我一个人头上就能保住整个颜家吗?爹爹也不想想颜家的冤案是因为什么才平反的?没了我如今的身份,陛下还会赦免颜家的罪过吗?何况,这件事原本已经是欺君之罪了,就算躲过了燕少主的报复,难道就能躲过陛下的怒火吗?”
一番话戳中了颜丛铭的痛脚,颜丛铭暴跳如雷道:“那你说怎么办!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
“没有迟早。”颜如玉打断他的话,“我会处理妥当,绝不让颜家陷入危机,爹爹可以继续做你的侯爷,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你……你没骗爹爹?你真有把握?”显然,颜丛铭又让颜如玉的自信以及勾勒出来的蓝图动摇了。
颜如玉淡淡地说道:“是做万人敬仰的侯爷,还是做铡刀下的冤魂,爹爹自己选吧。”
说罢,颜如玉径自朝前走去了。
与颜丛铭擦肩而过时,她顿住脚步,“还有,把林妈妈送回来。”
……
出了这等事,颜如玉越发忧心燕九朝那边的状况,原本还指望颜家能给自己一点庇佑,可眼下她算是彻底看清了,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父亲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视为弃子。
思及此处,她抚了抚平坦的肚子,如果当年那两个孩子活下来会怎样?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与如今的不一样?
颜如玉再一次将许邵约到了紫竹林。
许邵不耐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颜如玉正色道:“燕少主那边,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去查了没有?”
许邵望向无边的夜色道:“我说过我会打点妥当,以后不要再为这种事约见我。”
颜如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
……
离开紫竹林后,许邵回了许家大宅,他叫来心腹:“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个女人?”
“老爷是说……小公子的生母?”心腹问。
许邵点头。
心腹纳闷道:“老爷为何突然问起她?”
许邵神色凝重道:“事情恐怕要败露了,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你现在可还能找到她?”
心腹寻思道:“线索不多,只知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叫赵恒,是个很厉害的秀才,听她说话的口音应当是京城一带……找到那个叫赵恒的秀才,应当就能找到她了。”
许邵捏了捏眉心:“怪只怪我当初一时心软……罢了,你先去找吧。”
“找到之后……”
“杀了她!”
……
夜幕低垂,僻静的官道上,一辆奢华的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赶车的是影十三,影六与他并肩坐在车厢外,里头不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二人都皱起了眉头。
少主一整个冬季无病无灾的,他们还当少主的身子骨比以往要好些了,哪知此番一出京便染了风寒,再加上水土不服,迟迟不见好转。
“你怎么还把少主给带来了?”影六埋怨。
“怎么又成我的不是了?”影十三冤枉,少主决定的事,他阻止得了了吗?
“你不会打晕他?”影六嘀咕。
“你打一个试试?”影十三斜眼。
二人小声争执着,车厢内却忽然传来燕九朝因咳嗽可变得沙哑的声音:“还多久到客栈?”
影六望着前方道:“咱们今晚怕是住不进客栈了,再往前十里有个驿站,不如先将就着在驿站歇下?”
燕九朝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马车内虽铺了厚厚的褥子,可路程颠簸,他们做暗卫的都颠得不舒坦,更别说病中的少主了,影十三赶紧将马车赶去了驿站。
他们已经过了冀州,进入通州了,此时正位于通州一个小镇的地界儿上,只是距离镇中心还有几十里地。
“少主。”影六跳下马车,为燕九朝撩开了帘子。
燕九朝披着厚厚的狐裘走了下来。
驿站不大,客房都让人住满了,只专程供给官家的厢房还空着。
影六拿上早已备好的通州知府令牌,定下了这间厢房。
影十三将马车赶去了马棚,找人给马喂了饲料。
他们带了死士,可为防引人注目,死士并不在跟前,而是分散在附近方圆十里。
“少主,这里没什么好菜,将就着吃点吧。”影六将从驿站买来的饭菜端了上来,一盘水煮番薯,一条清蒸咸鱼并一碗五花肉炒豇豆。
看那菜色就让人难以下口。
燕九朝自盒子里拿了两块郑老爷送的乌茶酥充饥,虽然都没味道,但他要吃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