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路,就轻易多了,安全的来到楼下,陈放此刻已经想得很清楚,事已至此,不可能回头。
这样的心理反而让他平静下来,他带着武姿,绕过木屋,来到后面。
这条石子路当时应该有特别处理过,洒过石灰,路径很清晰,能一直延伸到林中。
深吸口气,陈放看着武姿,问道:“确定要去?”
“对。”武姿点头:“我一定要去。”
陈放读懂了武姿的眼神,亲生父母的葬身地,做儿女的,怎么不要来一次。
既然如此,陈放没话说,抬脚向前,武姿紧紧跟在他后面。
起初还好,可当走进林中,有股透沁皮骨阴寒之意就扑面而来,四周都是高大的乔木,肥大的树冠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明明知道还是上午,可却有种入暮的视觉感受。
太安静了,这里难道连只鸟都没有吗?
陈放感觉这条路无尽的长,雾气又出现了,只能依靠脚下的石子路来做依靠。
前面的路出现了分叉,当中有块巨大的山石屹立在那,这块石头造型独特,前尖后宽,逐渐拔高,在雾气的遮掩下,陈放看不清楚它究竟有多大。
陈放转身问:“还走吗?”
武姿却不语,她忽然取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皮质的笔记本,开始翻寻起来。
她仿佛找到了,开始用食指在笔记本上划着,然后她抬头辨识一番后道:“我父亲的日记写过这里,这块石头他取名归云峰。”
“取自王维的唐诗:啼鸟忽归涧,归云时抱峰。”
“他最喜欢的地方就在前面,笔记里写了,那个地方叫青琅玕。父亲说,这是宋朝诗人项安世的一句诗句。”武姿轻声念道:“我为二人书此言,请君持归君家看。展卷一问青琅玕,是易是诗然不然。”
“是易是诗然不然,尹诗然,那里是我父母相爱的地方。”武姿一下泪水涌出,她踉跄站起来,开始沿着归云峰往左边去。
陈放还在感慨其中诗意,不料武姿居然忽然发癫冲了出去,惊得顾不得什么,提起书包跟了上去。
云雾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暗,若不是陈放身手敏捷,此刻早就跟丢。
“武姿,武姿!”陈放顾不得害怕,连声大吼。
以他的速度,本就是眨眼的事,但说了奇怪,武姿全力奔跑起来,他居然一下就没追上,加上云雾缭绕,内心发怯,就这样陈放追了半响,这才堪堪追到其身后。
一把就抱住武姿,陈放也是怒气上头,他大骂:“你发什么癫,你不知道山林跑是很危险的事吗?”
武姿却不理会,目光直勾勾看着前方。
陈放反应过来,在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树。
令陈放寒毛直立是歪脖子树上,绑着一缕白布。
此刻正随风飘荡。
我滴妈呀,陈放强忍惊恐,咬住舌尖才没让自己全身软下去。
此刻抱住直挺挺的武姿,反而成了他的没倒下去的依靠,支撑柱。
武姿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开始往前走,拖起陈放直接带到了树下,陈放这才看清楚这白布哪是布,而是一件衣服的残缺剩余布料。
对天发誓,陈放如果知道是这么一个场景,就算是给他十个亿,都不会来。
情杀,坑埋,跳海。
这哪一件,都足够法治进行时拍个十集,更何况三件组合装。
而武姿下一句话,更是令陈放恐惧到极点。
“妈妈。”武姿跪下了,跪在树下。
因为武姿的姿态改变,陈放失去了支撑点,无法站立,扑通一声,跪在了武姿旁边。
真的没有力气,浑身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只剩瞪大的双眼。
有风吹来,吹散了云雾,也带来咸腥的气味,青琅玕周围的景色忽然清晰起来。
远处隐约是海天一色,脚下不远便是悬崖峭壁,山下丛木横生,碧绿如潭。
这竟然是条绝路。
“书包给我。”武姿忽然开口。
陈放此刻新生出些许力气,他刚才为了方便追赶,把黑包背着双肩,此刻取下递了过去。
武姿打开,陈放才发现,里面居然装的全是纸钱、红烛,还有一些水果。
这不仅是妥妥的祭奠用品吗?
感情武姿从一开始就笃定自己能找到,因为那个笔记本,肯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陈放不敢深想下去,他现在彻底明白过来。
武姿本来是希望路云来,但路云不在,自己便顶替上了。
从头开始,她就清楚自己要干嘛。
大把的纸钱从包里掏出来,武姿摸索片刻,找出一个防风打火机,陈放不能在旁边看着,这个时候,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他一个大好青年,糊里糊涂就陷入这么诡异的事情中。
陈放是一万个悔意。
“我来吧。”陈放夺过打火机,又吩咐道:“作为家属,你就把这里当坟,那你要做的事情是把树下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是吗?”武姿问道。
“对,我上过坟,很清楚。”也不知为何,陈放的心境随着说话,又逐渐平稳下来。
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就迎难而上吧。
于是两人分好工,一个人除草,一个人开始摆放祭品。
做完这一切,陈放招手:“你来烧纸钱,先把蜡烛点了。”
武姿乖乖的蹲下,把插在树下的三根蜡烛都点亮,接着点燃了纸钱,然后陈放在旁边添加。
火借风,越烧越大,两人都被火燎得后退几步。
不知为何,风在增大,就当陈放担心引燃山火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纸钱没有吹散,而是随风旋转,眨眼间,就形成一条龙卷火龙。
燃烧的纸钱开始围绕歪脖子树,那挂在树干上的白布,也被触燃。
风声在树林里穿梭,震荡树叶,发出奇异的声响。
咻咻声似像有人在哭泣,那燃烧产生的青烟也聚而不散,一切景象,宛如神观。
陈放绷紧着脸,上前一步,把武姿挡在后面。
可武姿下一秒却与陈放肩并肩。
她再次跪下,磕头念念有词,不知为何,心存畏惧的陈放也下意识跟着跪下,双手合一,嘴里无声的念着各路神仙的尊号。
等他念完,发现武姿正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陈放老脸一红,嘴里瞎三话四道:“我在念往生咒,超度亡灵的。”
“谢谢。”武姿眼眶红了又红。
“起来吧,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一定很欣慰。”陈放先起身,然后搀扶起武姿。
现在想想,武姿真的很可怜,自己不可能不帮的。
说起来真的很诡异,这阵莫名起的风,居然把纸钱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都找不到。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陈放问。
武姿摇头,陈放松下口气,他真的怕武姿还要提出什么来,于是试探的问:“那,那我们回去?”
“嗯。”
看来武姿的心愿就是来寻找母亲,并且祭奠,现在可谓是圆满成功。
两人就此踏上回去的路。
可陈放却傻了眼,此刻云雾散了,触目皆是幽暗的树林,哪里还有路。
想想刚才追武姿,也跑了蛮久,这后山,是不是真的很大?
“你还记得路吗?”没办法的陈放问武姿。
武姿却摇头,她现在表现得很虚弱,全身无力,有种人生遗愿完成,已无牵挂的释然感。
陈放硬着头皮搀扶武姿往前走,走了会步,感觉又起风了,陈放心中暗骂,四处张望,忽然想到什么,往后面去看。
那歪脖子树,居然看不见了。
鸡皮疙瘩再次起来。
陈放瞪大眼睛,明明记得没走多远,而且一直是直线,怎么就……。
想起文老师的回忆,这么多人找,居然没找到,你就说诡异不诡异。
不敢深想,陈放干脆加快速度,扶着武姿就往前跑。
风越来越大,周围彻底暗了下来,脸颊忽然一凉,陈放还没反应,更多的雨点砸了他脸上。
完蛋,居然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雨一下就大了,按道理,树林中,雨多半要被树冠遮挡,可陈放感觉雨如石子,砸在地上都发出啪啪声响。
不行,这要找个避雨的地方。
可哪里有避雨的地方,陈放真的急了,这比在比赛里落后30分让他追都没这么绝望。
肉眼可见的昏暗下来,一下就成了黑夜。
恐惧,彷徨的杂念全都冒了出来,但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仿佛抽走了魂魄的武姿,陈放还真是一秒不到就把这些念头都全部踢掉。
他内心反而生出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
一道电光陡然亮起,“咔嚓!”巨大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耳垂边炸起,整片山林都在颤抖。
陈放咬着牙,抱起武姿就往前走,大雨如注,一下就淋透了衣服,浸湿了身体。
风狂雨大雷声紧,这宛如身处在绝境中。
看了眼怀里的武姿,已经骇得全身发抖,紧紧搂住陈放的脖颈。
若是平时,陈放定狂喜飞上天,可现在,他哪里乐得出。
又一道电光,接踵而来的雷声如巨耙犁地,扫荡一切。
陈放却大喜,他在刚才那道电光中,隐约看到前方有个黝黑的洞穴。
迸发出全身的力量,陈放冲了过去。
一走进,果真是,陈放大喜,哪里顾得上其他的,矮身抱着武姿就躲了进去。
洞穴又浅又矮,根本没有直立的空间,陈放盘膝坐下感觉膝盖顶在山壁上,他只好保持抱着武姿的姿态,用后背挡住外面的狂暴中的风雨。
太黑了,若不是抱着武姿,陈放都看不到她在哪。
就跟瞎了一样。
陈放真的没见过这么黑的环境。
但说来神奇,这洞穴仿佛隔绝了声音,外面的风声雷声,都一下小了许多。
陈放能听到武姿沉重的呼吸。
“冷,好冷。”武姿忽然开始在他怀里颤抖。
不说还好,陈放顿觉得全身发冷,这阴寒感,有种下一刻就冻僵的错觉。
忽然想到背包里好像还有蜡烛,陈放连忙道:“你坐起来,背包里还有蜡烛。”
武姿开始扭动,“哎呀。”她忽然痛出声来。
“这个洞穴很窄,你慢点。”陈放提醒道。
于是扭动变得更慢,终于,武姿从侧躺在陈放怀里变成坐在了陈放怀中。
清香扑鼻,也不知是发香还是体香,陈放无端联想到,下一秒,感觉有层柔软的东西慢慢的挤压在他的脸颊上。
这是……?
这是不是……!
你还别说,这一下,不冷了!
彻底燃起来了!
陈放感觉血腾的一下就燥热,而头脑却开始有了些许眩晕。
不知武姿是否太冷,没感觉到,她依旧伸着双臂,搭在陈放双肩上,双手在背包里摸索。
陈放有种西天取经,磨难后见真经的喜悦,终究不负我这一路的付出啊。
好像是摸到了,武姿失落的低语:“好像就只剩两根。”
“没事,先点上,我来插。”
在黑暗中摸索,两人像是空间站对接一样,耗时许久,从手与手接触上。
“你稍微往后一点。”陈放提醒了声,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防风打火机。
“啪。”火光亮了,陈放看到了武姿亮晶晶的双眼。
武姿也看到陈放那明堂堂的鼻尖。
慢慢端着蜡烛凑过去,把它点亮。
第二根更快,恍惚间,洞穴一下亮堂了。
光是什么?
光就是羞涩器,两人一下就感觉不自在了,武姿想下来,却后脑勺碰在石壁上,陈放扭过头解释道:“这洞穴太小了,你忍忍。”
两人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个局面出现,外面的风雨咆哮更大了,那股寒意再次上来。
没办法,血热就三分钟。
寒冷,一下抹去了彼此的羞涩。
陈放忽然听到一阵嘎吱声,扭回来,发现武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上下牙齿正在打架。
“冷,好冷啊。”
“搓搓手。”陈放教道。
但武姿仿佛冻僵了,她的眼睛肉眼在失去光泽。
“我好困,我好想睡。”她喃喃自语。
失温!
陈放脑海跳出这个名词来。
失温,指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从而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并产生一系列寒颤、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最终造成死亡的病症。
前世跟驴友去过登山,亲眼目睹过失温的全过程,陈放感觉现在武姿的状态很像。
“你衣服是湿的。”陈放发现问题了。
“我前面是干的。”
“你脱下来,靠我身上。”
“喂喂,你别睡啊,醒醒。”
陈放连续说着,但武姿仿佛失去意识,真的睡着了。
我真的是操了!
陈放万万没想到,一关过后还有更可怕的关卡,今天老天爷是要玩死人的节奏啊。
顾不得什么,陈放拍武姿的脸:“醒醒,不许睡,武姿,武姿!”
见没反应,陈放真着急了,他不管那么多,哪怕事后被打死,现在救人要紧。
把武姿的外套脱了,又摸了下T恤,也是湿的,直接剥了。
然后掀起直接的帽衫,套在武姿头上,往下一拉,两人的肌肤,直接贴在了一起。
“只能用老子的体温,来暖和你,你别事后说我耍流氓啊!”
陈放就觉得胸口一阵冰凉,他疯狂的搓着手,感觉手掌是热的,就揣了进去,在武姿后背用力摩擦。
同时他不停的呼喊:“武姿,武姿,快醒醒,哎呀,我他妈也不行了。”
也许是听到了陈放的呼喊,也许是找到了温暖,昏迷不醒的武姿忽然双手一抱,搂住了陈的后背,她的下巴贴在了陈放的肩膀上。
“陈放,陈放。”
她用气弱游丝的声音,呼唤着陈放。
陈放停止了一切动作,他安静下来。
刚才在耳边的低语,不知为何,就穿过耳膜,直插在心口上。
“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谁也伤害不了你。”陈放不知道武姿是否听得见,他更像是在跟老天爷谈判。
武姿搂得更紧了。
“陈放,陈放。”
“我在呢,一直在。”感觉武姿声音大了一些,陈放的心放了下些。
武姿动了动,她往后仰了下,两人鼻子摩擦着面对。
缓缓的睁开双眸,武姿注视着陈放的眼睛,轻轻的问:“陈放。”
“你喜欢我吗?”
无雷甚似雷,这电光就劈在陈放脑壳里。
“喜欢,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陈放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字。
冲!
“就知道你欲擒故纵。”武姿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可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亮。
“嘿嘿。”陈放傻笑。
“我也喜欢你。”说完话的武姿仿佛害羞,又靠回在陈放的肩膀。
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两世为人的陈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怜爱感。
无论出于什么,此刻汇聚在一起,就是对武姿的喜欢。
“陈放,陈放。”
“在呢,咋了,不舒服吗?”
“没有,喜欢叫你名字。”
“我也喜欢听你叫。”
洞外,风雷如癫狂,让人不知年月日。
洞内,两支红烛如洞房花烛。
冥冥中,陈放感知了到天命。
他注定要回来,遇见她。
就如此刻,用自己的后背来为脆弱的她抵挡风雨。
用身体的温度,来温暖冰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