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卫鸿郑重其事的态度感染，柯古兰神色沉静道，

“定不负卫师之望！”

她入定坐下，死种破囟门而出，洒落枯黄如朽木的芒光。

一缕缕生气在朽木光辉的驱逐下，如同被牧犬躯干的羊群，一点点往生种中贯入。

显露在外的，便是柯古兰的人在缓慢凋落。

墨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粗糙；肌肤松弛暗黄，再不复饱满顺滑......

虽然用枯萎来形容道人不甚妥当，但她确然经历着如鲜花凋谢那般的枯萎。

日升月落，三个昼夜过去。

卫鸿坐在石亭一角，安然打磨功行。

这三日他离不开身，索性在此继续琢磨剑识。

心湖之中，剑影争杀不休，偶有剑光不堪摧折，崩断当场，又有新生的剑光汇入，生生不息。

随着剑影崩裂愈多，一抹凶意久经砥砺，渐而显露峥嵘！

冷冽的气机弥散而出，除却柯古兰所在被有意绕开，别处俱是遭其浸染。

百丈之内，不见游鱼踪影。

此时，依附在柯古兰衣角的一点翠色倏尔剥落，往卫鸿电射而来。

当翠色闪烁至眼前，他突然睁眼，伸手将这点光泽拦下。

翠色沾染道人肌肤，化作流光重归朝暮生种之中。

在此过程，卫鸿已是尽览其中变化。

此为朝暮生种分出的一缕余光。

乃是他有意布下，以察知柯古兰道人枯荣变化的进展。

他起身而动，往着柯古兰的方向走去。

随着一步一步的接近，笼罩卫鸿周身的肃杀气韵骤而散去，如冰雪消融。

“终是到了变迁的一刻，万望其人顺遂。”

卫鸿心念起伏，断喝道，

“竭力催发死种，点滴不要留力！”

此音如春雷绽开，撞到了昏沉欲死的柯古兰心中。

这位坤道强提起精神，镇压住身躯强烈到极致的警示，当即唤动死种！

枯黄种子悬于半空之中，几要敛去柯古兰最后一缕生机。

心神内景之中，柯古兰一步步在自杀自灭的绝路上走着。

这条路荆棘丛生，浮尸遍野。

细看去，那尸身虽是千奇百怪的姿态，面容却俱是如一，竟是她本人！

枯寂死意在魂灵中越发浓重，似是在逼她退一步。

只要退开一步，就能活下来。

至于道途......道途有性命重要吗？

卫守正此人的判断就那样如金石般不可撼动？

须知，此时一着不慎，就是身死。

留得有用之身，不怕日后无路，何必把命赌在此处！

纷繁杂念化作拷问心意的浩大之音，在柯古兰身畔响动。

但她步履不停，任由死意蔓延。

一步又一步，直至心神枯萎到极处时，内景中的她甚至丧失了走下去的能力。

纵然如此，其人也要用手掌扒着地面，一点点往前挪！

外界，卫鸿的目光穿破柯古兰的肉身，看到了其中深藏的朝暮生种。

伴随着枯寂的加剧，这粒种子变得愈发璀璨。

生灵被逼到最恶劣的困境中，反而能激发出顽强到不可思议的生机命力。

而暮死朝生秘术，要取的也就是这点奇迹灵光！

“好，唤动生种！”

在柯古兰心神行将溃灭的那一息，卫鸿准确把握住了时机。

这时候，他亦有些紧张。

其人背负在身后的手掌中，有青青灵华氤氲泛起。

如有不妥，卫鸿当可立时救回此女。

“她能不能把握住呢......”

主动向自灭的深潭走去，需要极大心力。

而自枯寂深渊中爬出，又何尝不难？

半刻过去，跌落的气机稳住，在徐徐攀升。

卫鸿握灭掌中灵光，面上已是浮现出欣慰之色。

到了这步，柯古兰已经算是功成。

有他在旁处护持，没有半点出事的可能。

又半个时辰过去，一枚翠绿的生种跃出囟门，洒落甘霖也似的青光，浸润至柯古兰身躯。

华光流转之间，干瘪的血肉走向饱满，肌肤亦是重现莹润光泽。

而后，枯萎发丝纷纷落下，眉毛、睫毛等亦无法幸免。

侧着看去，倒像个光洁白皙的鸡蛋。

“恭喜道友破开此关，登上坦途大道！”

柯古兰抬眸望去，只觉眼前光色迷离，有些耀眼。

她举袖遮光，恍恍惚惚听见了卫鸿的道贺声。

过了好一会儿，柯古兰的感知才恢复正常。

她先是对着卫鸿一礼，

“劳驾卫师护佑，古兰在谢过了！”

接下来，她颇为新奇地摸着头与脸，惊叹道，

“头发呢？”

想着自己方才以这幅面目在卫鸿面前出现，她恨不得捂面而去。

实在是有些不雅观！

“卫师，您此前不是说过，黑发会复生吗？”

“这......人与人或有些不同，你这处，许是生机还差了一筹。”

卫鸿思忖了一会儿，指尖染透翠华，在柯古兰眉心处轻点一下。

指光方至，此女身躯中那枚生种便被牵动。

于是青丝重又长出，垂落及腰。

“这就好了。”

功成之后，他再放眼看去。

只见佳人俏立在亭中，如林木般清新，真如草木精灵、仙宫来客！

经此枯荣变化之后，柯古兰的身形不再那样瘦削，而是匀称了许多，更显健康。

她快步走到水边看着倒影，久久不厌。

见此，卫鸿不由道，

“柯道友此次变化不小，回去后当可细细勘察。”

听闻此语，柯古兰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又是一礼。

搬开道途上的一块大石后，她实在欣喜，故而有些失态。

任她平复心绪后，卫鸿走到其人身侧，轻声问道，

“柯道友，你打算就此登入开脉，还是继续前行呢？”

实话说，当时百枯道人开出的价码，在如今的卫鸿眼里，已然没有那样的诱惑。

两人之间的承诺是将确保柯古兰成就中下品脉象，此事卫鸿近乎完成。

证得一次枯荣变化，得中下品脉象如探囊取物，只需要再准备灵胎石穴即可。

而让其女得中中品脉象，百枯道人也只敢想一想，并不当真。

中中品脉象带来的灵材、道书乃至于灵地，他都可以借着太华山得到更好的。

但是，承诺终究是承诺。

柯古兰如若有那勇气再度前行，卫鸿愿意帮一手。

一想到此前的苦痛还要再度经历，甚至还可能更残酷，柯古兰犹豫了一会儿。

人是趋利避害的，有意避开苦难是人之常情。

多少人有资质，但没有韧性和毅力走下去，最终只成一抔黄土。

柯古兰资质不算上佳，初时比之傅化、东源等人都有不如。

真要开脉，估计也只能得个下上品脉象，修习杂传之法，炼得一十六口灵气。

但经此枯荣之变，她已而可比肩东源，修得二十五口灵气的旁门之法也不是妄想。

如此一来，日后就有着成就蜕凡的机会！

卫鸿伸出的援手，是其人一生中，极少数能用眼前苦痛换取未来根基的缘法。

“若卫师应允，在下愿意一试！”

看到柯古兰神情从踟蹰到坚定，卫鸿微微点头，

“以三年为限，若我秘术得以突破，你之前程当可明朗。如若不然，就要看你自身苦功了。”

卫鸿在星环岛链逗留的时间是有限的。

开脉三重后，他要去血海、太始两位高功指示的秘地走一遭。

那之后，二人有无缘法再相见就很难说了。

依着当下进度，卫鸿估算着，三年内差不离能破入开脉三重。

彼时，就是启程之时！

“卫师三年后是......将要远行？”

柯古兰不是蠢笨之辈，当即有了猜测。

卫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辞。

得了卫鸿确认，她眸光一黯，旋即仰首道，

“若是卫师在秘术修持上遇上些难处，不妨来凌华天池，兴许此间灵地与外物能有些裨益呢？”

柯古兰颇为期待地看向卫鸿。

“此是两利之举，我亦是如此想的。”

他遇着瓶颈，自然也不会死脑筋地困顿在原地不动。

诸般破境之法，卫鸿都要一一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