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瞿宅
邹延已经跑出了前院,匆匆赶向西院。元硕面色凝重,在尤乾陵的示意下也闪出了前厅。
珠儿站在门口,双手扒着门板望眼欲穿。
整个前厅里安静如鸡。
闫欣喊了珠儿一声。
珠儿回头,看她的眼神含怨带怒,隐有恨意。
闫欣倒也不怕她恨,她在盛京里替袁九章办事的时候,这种眼神看多了,现在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尤乾陵还在场,该问的话她还得继续问。
她一边收着木偶,一边问:“你是宅子里离邹氏最近的人。瞿家所有人里面,包括邹兰自己,没有比你知道的多的人。”
珠儿硬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闫欣笑了声,说:“哪怕只有你说的话才能救邹氏的性命你也不想说吗?”
珠儿咬牙,不说话了。
闫欣道:“你们回宅子的第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邹氏才发病?”
珠儿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迈步跨出了门槛。
闫欣道:“邹兰很脆弱,瞿青的死给她巨大的打击。原本她应该在看到瞿青的尸体之后就会发疯,但是她没有。我想支撑她活下去的,是那支莺雀珠花。”
“或许还有别的,比如给她娘复仇之类的。但是当时她绝对想不了这么多。”
“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对吧。”
珠儿停住了脚步。
“我只是把少爷交代给我的事情转告了少夫人而已。”
闫欣道:“瞿青交代了什么?”
珠儿说:“少爷说,等他死后,宅子里的一切都是少夫人的。”
闫欣点了点头。
她又等了一会,确定珠儿没有再说,又问了一句。
“他都交代遗言了,你为什么没跟你们少夫人说他会死?”
珠儿站在门口,她背后是浓重的黑夜,前厅里的灯火映在她的脸上,将她刹那间显出的那点仓皇一点不漏地呈现在闫欣面前。
闫欣看着她低下头,手脚都变得不安无措起来。
“我……”
闫欣无奈地说:“别怕。你家少夫人不会杀你。毕竟她让你留在这里。”
珠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本打算往夜色中走的脚步无意识地转了回来,但人还是犹豫在那,另外半身往西边偏过去。
想去又不敢去。
闫欣将她的犹豫不决看在眼底,定睛道:“你见到了她杀管家的模样,对吗?”
珠儿一瞬间腿软了。
闫欣道:“你第一日对邹氏说话底气十足,对邹氏的保护完全没有犹豫。那是因为你没见到邹氏杀老员外。”
“第一夜晚上你见到了管家扛尸体的情况,以为人是管家杀的。所以大早上就把邹氏关在屋内,你守在外面。还把早上过去问话的管家拦在门外。”
“你还故意去试探了管家,”闫欣想了想,又说:“但是你晚上再见我的时候,对邹氏的态度就变了。你离邹氏的距离远了。”
珠儿摇头。
“你别问我了,我不知道。”
闫欣说:“你知道的。邹氏发疯的时候,对着我的偃偶下跪磕头了。她的模样,我的偃偶可以一模一样的模仿出来。”
早先它以为那是管家,但看珠儿的模样……竟然是邹氏。
珠儿声音都发抖了。
“你,你的偃偶……那不是只是个木头人吗?”
闫欣走到偃偶身边,轻轻拍了一下。
笑偶忽然抬头,对着珠儿那边忽然噗通跪在了桌子上,然后对着珠儿不断无声的磕头,磕了大约半刻钟后,忽然扑了出去,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一只手直愣愣地朝珠儿伸着,另一只手按在地上,企图往珠儿那边爬。
珠儿脸色惨白,她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
“不,别,别杀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闫欣看向一直坐在那没有任何话语的尤乾陵,问:“郡爷不说点什么吗?”
尤乾陵仿佛这个时候才显出自己的存在感,笑了声,说:“本王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闫欣挑眉,说:“这些本就是说给您听的。”
尤乾陵颔首道:“很精彩。不过本王不明白为何要杀管家,灭口吗?”
闫欣摇头。
“不是。应该是单纯出于仇恨。邹氏杀老员外是为瞿青,杀管家应该是为她娘。她这辈子真正走进自己心底的,唯有这两个人而已。”
尤乾陵沉吟。
“可怜人。”
闫欣说:“您不否认,那是不是说明当年出卖越家的人,确实就是管家。老员外是个精明人,这样的墙头草他绝对不可能留在瞿家。”
尤乾陵:“算是吧。”
闫欣原本还想再问问珠儿一些细节,比如邹氏是怎么杀管家的,又是怎么杀在哪里杀的。但看珠儿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剩下的就只有离开这里了。
她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见尤乾陵不说话也不看她,还不肯站起来离开。
前院外面分明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传进来,那边的光景绝对要比这里精彩,她探头看了好几次,最后忍不住问:“王爷不去看看?”
尤乾陵笑了声。
“催本王走啊?”
闫欣皱眉:“那我去了啊?”
尤乾陵嗯了一声,随即也站了起来。
“一起吧。”
都到了这份上了,闫欣也不傻,她明白这人留在这里就是在盯她。
她笑了起来,看着尤乾陵,侧身伸手。
“王爷先走。”
尤乾陵顺着她的手步出了前厅。
西院十分热闹,院里院外都是人影。尤乾陵走过去,所有人便自动分开,让出一条一人行过的路。
元硕正站在书房门内,侧头见尤乾陵来了,下意识往他身后看。
闫欣抬眼,正好看到他喜上眉梢说:“来的正好。”
尤乾陵嗤道:“我还真是多余。”
元硕上来,先拱手告罪,接着和闫欣道:“邹氏在里面发疯,瞿寅被抓进去了。这密室被封死,我们进不去。”
闫欣:“……啊?”好家伙,还真是化身越兰舟了吗?
元硕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能进去的人,除你之外,谁都不行。”
闫欣:“……”又让她送死?锦衣卫真是好有种呀。
她侧头看尤乾陵。
尤乾陵难得说:“不行。”
别人不明白期间缘由,大约得寻思一下这郡爷怎么又不高兴了。元硕却知道现在的尤乾陵不比第一日来的那时候。
就如同,面前的女店主也不再是最开始的女店主了。
“这……”他为难说,“瞿寅是瞿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尤乾陵不为所动。
“不是还有瞿艾吗?”
元硕:“……”
闫欣可不想当真被尤乾陵拿捏在手里。
她说:“我去吧。”
说完,不管尤乾陵会不会拦她,便径自上前,敲了一下封死的石板。
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
“是你。”
闫欣说:“是我。”
密室的门开了一道缝,里面立刻冲出了扑面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元硕绣春刀上了手,忽然一边站着的邹延吓了一跳,上来按住了元硕的手,巴巴看着尤乾陵。
“郡爷………不能杀她呀。”
尤乾陵脸色沉了下去。
闫欣眼也不眨地站在那,看着里面——邹氏手里拿着一把簪子,簪子的针尖抵在瞿寅脖子上,一道蜿蜒的血流如细丝滑入瞿寅衣襟内。
瞿寅跪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嘴上被布条绑着,只能发出呜咽声。
人没死,看上去除了脖子身上也没有明显出血的伤口,这冲鼻的血腥味不是他的。
闫欣松了口气,回头说:“郡王爷,元千户。我留在前厅的东西劳烦替我保管好,待我办完事后再问两位取。”
她侧身挤进去,密室大门砰的一声沉重地合上。
邹氏拿开了手中捏着的簪子,将瞿寅推翻在地上,随后一脚踹在瞿寅头上。
瞿寅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闫欣赶紧上去把人扶起来,说:“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邹氏盘坐下来,盯着她。
闫欣一边摆弄瞿寅一边问:“手还抖吗?”
邹氏说:“抖得停不下来。你不怕我。”
闫欣说:“怕死了。不过和外面那位要带我进诏狱的郡王爷比起来,我选择进来面对你。”
邹氏拿起自己的手,那手畸形地歪在一边,不受控地抖着。
“好痛呀,可我感觉不到。”
她似乎没听进去闫欣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念叨。
“那个老不死骂青哥,还说死得好,让我把莺雀拿出来,他要带着它和青哥的尸体去找祭天台。我好生气,这种人才该死。所以他死了。”
闫欣问:“管家呢?”
邹氏捂着脸,说:“他必须死。我,越家会走到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求饶也没用。他就死在这里,我动的手。死完我觉得不解气,拔了他乱说话的舌头。”
闫欣点头。
“知道了。现在解气了。”
邹氏笑了两声。
“太解气了。可是我还是有点懵……你说青哥他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啊。”
闫欣心说瞿青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觉得值。我想你应该还要活一段时间,毕竟他收集的这些案子不能白白浪费,他的愿望你还得为他实现。”
邹氏喃喃道:“这么一想,又觉得我挺值的。”
闫欣想说瞿青不是这样的人。但她没说出口。这里的三个人,她是最没资格开口的人。
没有人比邹氏更了解瞿青。
片刻后,闫欣低声说:“我得离开这里。”
邹氏指指密室另一侧,没有说话。闫欣转过身,忽然听她说:“那边有个箱子,你带走吧。这个东西不能给平南郡王。”
闫欣一顿,看向放置在墙上格子里一个长条的木匣子。
闫欣跑过去将木匣子拿下来,抱在怀里。她往前迈出去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邹氏道:“看到莺雀的时候就想起来了。这是青哥专门为我定下的暗语——莺雀杀之意,看到这个我就可以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