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刘荣所料:少府令岑迈,终于还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在长安以西不过十余里的位置,给刘荣腾了个作坊出来。
只是在得知此事,是天子启‘替少府允准’时,刘荣对于岑迈这个人的了解,也随之更深了一分。
——是天子启,或者说是汉天子的铁杆心腹!
而且是即便得到天子允准的皇子,都尚且不能打动其分毫的那种!
“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其他要害位置,或许会耽误许多事。”
“但其为少府,或是主武库,亦或驻守关隘、重镇之类,倒是再稳妥不过……”
如是想着,刘荣心下暗暗点头,将岑迈这个人名画上重点符号,放进了脑海中的某个角落。
——如果不能做太子储君,并在天子启百年之后顺位继承,刘荣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而在坐上皇位之后,岑迈这样的人,便会是刘荣拿来就能用,而且是即插即用的人才。
当然,在戴上那顶十二硫冠、穿上那件绛色冠玄,坐上宣室殿那张御榻之前,刘荣绝对不会动‘亲近’岑迈的心思。
正如刘荣住进太子宫之前,再也不会和丞相申屠嘉,再扯上丝毫干联……
“老二老三,随我走一趟。”
“老四先回去,把我刚才的话带给兄弟几个。”
心心念念的作坊有了着落,刘荣片刻都不耽误,当即便招呼着玄冥二少,就要去视察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而在老四刘余领命而去之后,于宫门外坐上马车的兄弟三人,又继续谈论起先前的话题。
更准确的说,是刘荣在说,两个弟弟在听。
“刚才那些话,是说给老四他们听的。”
“你俩往后的臣下,我会亲自帮你们挑。”
“当然,我方才的话,你二人也同样要谨记于心,早晚会有用到的一天。”
刘荣此言一出,老二刘德当即拱手应喏,旋即低下眉眼,思虑起刘荣这句话所暗含的信息量。
到底还是老三心里藏不住事儿,几乎是刘荣话音刚落,便颇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大哥帮我们选?”
“这,不大对吧?”
“——凡宗亲诸侯,除国相、内史、中尉之外,其余的官员,当是都可以自主任命的?”
“便是国相、内史、中尉,诸侯也都可以提供人选,只要不是人选太过德不配位,朝堂便大都不会驳回……”
说着说着,刘淤的声线便愈发低了下去,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好像是在跟自家大哥作对。
刘荣倒是没想这么多,听闻刘淤此言,先是含笑点下头,旋即又缓缓一摇头。
“现在如此,日后可就说不准喽~”
“且瞧着吧。”
“——随刘濞项上人头一同落地的,必定是我汉家宗亲诸侯的诸多权柄。”
“若父皇狠得下心,日后,我汉家的宗亲诸侯,说不定连一个县令、一个啬夫,都不再有权任命呢……”
本就隐约猜到了刘荣话中深意,又从刘荣口中得到验证,刘德当即再度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至于老三刘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也终于是在二哥的眼神提醒下反应过来:针对这件事,自己似乎并没有发牢骚的必要。
——首先,刘淤还只是皇三子,并未获封为王;
其次,自家大哥也并不是汉天子,甚至都还不是储君太子。
一个还没封王的皇子,对还没成为储君的自家大哥,抱怨朝堂对诸侯藩王如何薄待、怎般严苛?
不说这是杞人忧天,也至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知说错了话,老三刘淤便此低下头去,似乎是在反思自己说的话到底错在了哪里。
而在一旁,见自家大哥颇有聊天的兴致,刘德也是思虑再三,终还是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入冬之时,大哥曾说:绮兰殿的事动静太大,故而开春之前,不便再有大动作了。”
“如今虽已开春,却也正是多事之秋。”
“——王夫人献女和亲,是不想就此失了圣眷;”
“——贾夫人让老七去迎匈奴使团,则是想让老七,在朝堂视线之内露露脸。”
“最主要的是:这两桩事,都已为父皇所驳。”
“既如此,大哥又何必擅动,尤其还是动起了少府的念头?”
“此多事之秋,大哥莫不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言罢,不等刘荣做出反应,刘德便赶忙一拱手,满脸诚恳道:“并非是弟不解,就急于让大哥解惑,实在是接下来这段时日,要帮衬于大哥左右。”
“若是能知道大哥作何谋划,弟也总能知道自己,能帮大哥做些什么……”
对于二弟刘德的谨小慎微,刘荣这些年是劝了又劝、说了又说;
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推心置腹,怎般解释‘自己不需要同母胞弟搞这一套’,都无法改变刘德,刘荣终也只得作罢。
此刻,见二弟又着急忙慌解释起自己的动机,刘荣自是一阵摇头苦笑;
旋即淡然摆摆手,示意二弟不必如此,便解答起弟弟们的疑惑。
——刘德说的对。
接下来这段时间,刘荣要在少府做的事,需要两个弟弟在身边帮衬。
早点把自己的目的告诉弟弟们,也有利于接下来的事。
“王夫人所图,说到底,终究还是小十。”
“——献女和亲,天下人不会说‘王夫人深明大义,值得钦佩’,而是会说:皇十子小小年纪,同母胞姊便远嫁匈奴,实在是令人心生怜悯。”
“至于老七那边……”
话头悄然一滞,便见刘荣稍一皱眉,旋即将目光望向一旁的三弟刘淤,语带考校道:“老三说说,老七是想做什么?”
正闷头反思自己的过错,听大哥点自己的名,刘淤当即将身子一正!
又意识到大哥问了自己问题,当即便脱口而出:“老七贼心不死,也想争一争那储位!”
一副大义凛然,笃定不移的坚定神容,惹得两个哥哥齐齐一愣,而后又不约而同的摇头失笑。
终还是老二刘德,在自家大哥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温声着为憨傻的弟弟解释起来。
“老七,大抵是没那个胆子的。”
“但就算没那个胆子,大哥也不会真的对老七完全放心。”
“——老四天生残缺,本就无缘储位;”
“但老七,至少身子骨是健全的。”
···
“除非发生一件事,让老七彻底无缘储位,否则,老七便不会来找大哥低头、向大哥投诚。”
“——不是因为老七‘贼心不死’,而是因为老七知道:便是这么做了,也只会让大哥更加猜忌。”
“与其多此一举,倒不如真摆出一副有心夺嫡的架势,最好再借此闹出点事来,把自己的名声给败掉。”
“太祖高皇帝之时,萧相国自污名声以保全性命,便是这个道理……”
对于二哥刘德细致入微的讲述,公子淤只觉的头顶直冒烟,庞大的信息量涌入脑海,直让那对英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却见刘荣含笑点下头,甚至满是欣赏的看了二弟一眼,才含笑发出一声长叹。
“对储位,老七或许有心,或许无意。”
“但也正如老二所言:除非老七彻底无缘储位,否则,我是断不会全然放松警惕的。”
“老七,是个聪明人。”
“如何让老七‘无缘大位’,不需要我兄弟三人去头疼,老七会自己想办法的。”
说到此处,刘荣便舒坦的伸了个懒腰,自然地掀开车窗,望向车窗外,缓慢落在身后的沿途景色。
“至于我嘛……”
“啧;”
“此多事之秋,我汉家内忧外患,更可谓‘国难当头’,王夫人、贾夫人,却都在蝇营狗苟,忙着帮自己的儿子争储夺嫡。”
“我汉家的皇长子,总不能也这般狭隘吧?”
“故安侯不是说了嘛——吴楚之乱,至少会牵连诸侯十家,波及大半个关东。”
“作为皇长子,自当是要为君父分忧,为宗庙、社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