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劳什子折冲府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朝廷那些官老爷又吃饱了撑的要生事,又要像以往一样给咱们北庭都督府添堵?”
有军卒埋怨。
那领头的笑道:“那倒不至于,朝廷是有意重立军镇,将朔邑与安定两郡合成一镇,隶属于咱们北庭都督府。”
军卒都嗤笑:“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西州地界,哪里不归咱们都督府管?”
领头道:“那可不一样,你们在此地把守了这许多日,怎的还蒙在鼓里?”
“这大雪山中,只怕将有大变。”
一军卒道:“俺知道,不是有胜境要现世吗?那跟咱们也没关系,厮杀的是咱们,可里面的好处什么时候轮得着咱们?”
领头道:“那又如何?我等军伍之卒,争战沙场就是命,”
“要钱,就刀口去抢,要娘儿们,就马上去取,”
“割的人头多了,银子娘们随咱们享用。”
“哪里有厮杀,哪里便有咱们的好处!”
有军卒兴奋道:“头儿,难不成是柔国要打来了?”
领头道:“那倒是有可能,不过,有咱都督府镇着,他们估计暂时也没这个胆。”
“要是雪蟒林那头的东西动了,可未必了。”
“雪蟒林?”
有的军卒念叨着,猛地瞪大双眼:“西漠之地,万妖之国?!”
领头点点头:“就是万妖之国。”
“万妖之国……”
一行军卒都是神色复杂。
躲在暗处的顾安竟从他们脸上同时看到了恐惧、和兴奋。
有军卒舔着嘴唇:
“妖魔……我还从来没有杀过呢,听说一颗妖首,比一颗人头可值钱多了!”
领头嘿嘿一笑:“何止值钱?你要是抢到一颗,这辈子怕再也不用上战场也行了。”
“头儿!咱什么时候杀过去!”
“总有那一天的,到时不仅是妖,西漠一动,柔国也不会放过这机会,必定趁机南下,”
“不管人头妖首都管够!”
“所以你们这些崽子平时都给我好好熬炼体魄,演练军阵,别到时候掉了链子,丢了脑袋!”
“那是自然!”
军卒们神态亢奋,只觉血气都烧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寒意?
“头儿,那劳什子折冲府,就是为了与西漠开战而设?”
领头摇头道:“是,却也不全是,朝廷为了整合两郡,先设立折冲府,从民间征调兵丁。”
“民间征调?”
军卒们不屑道:“那能顶什么用?”
“那些个喝人血的酷吏,只要有钱拿,什么老弱病残都敢征抽,”
“押运粮草、埋锅造饭,俺都嫌他们手脚慢,拖了大军后腿。”
领头道:“这次既然是朝廷之意,自然会派下官员主理,再想如往常一般胡闹是不可能了。”
“而且大战若起,也不会真要靠他们。”
“偌大的地界,若是战乱一起,总要有人弹压混乱,粮草工事,也得有人去干,”
“咱们边军虽精锐,却也不可能将这大雪山围成铁桶,遗漏出去那么一两个,有他们在,也能拖延得些时间,不至于生成大乱。”
军卒们哄笑道:“那不就是炮灰吗?”
领头笑道:“话糙,但也对。”
“其实还有一点,重立军镇,人手极缺,朝廷有意从江湖中招揽武道高手,”
“这折冲府中的各级军官,便是朝廷抛出的勾子。”
“新立的军镇也只是个起始,他日兵出柔国、大雪山,必定要打下XJ土,怕是都要归军镇统管。”
暗处。
顾安听得暗暗心惊。
大庸朝廷这一手玩得够狠。
军镇,折冲府……
这简直是取祸之道。
劳民伤民,又将兵权外放。
还要开疆拓土?
这不是让人造反吗?
兵权这等利器都塞到手上,地盘也给你找好了,到时候不反都不好意思。
如果只是朔邑、安定两郡,或许还不足以成大患。
反正若是疆域扩大了、利益足够丰厚了,自然会有“合适”的人来接手。
届时一切都还是在掌握之中。
估摸着大庸朝堂上衮衮诸公,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高高在上,看不起底层,不认为这点小权能泛起什么波浪来。
反正权力随时能给,也随时能收回。
但上辈子五千年的分分合合,却让顾安知道一个道理:小民从来不可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大庸在他看来,本来就已经是一个烈火烹油的势态。
靠着强大的武力自然能镇压一时。
怕就怕,口子一开,就再止不住蔓延出去,压也压不住了。
给出的东西,想再收回来?
无异火上浇油,尝了甜头的虎狼,还能乐意?
若再有谁效仿,这天下不乱都不行。
思虑之间,那行军卒越行越近。
顾安也不知道这边军精锐到什么程度。
但看他们提起妖魔,竟然还能兴奋得起来。
明显不好招惹。
为免让他们发现,凭空生出事端,便慢慢地退走。
绕着这些军卒,顾安耽搁了些时间。
找到白草村时,已经快到午时。
不过也正巧,竟撞上了腰间挎着弓、刀,背上还有个用兽皮蒙着的背篓,正要出村的白楼子。
“咦?顾兄弟?!”
白楼子一眼就看到了他,两眼一亮,便咚咚咚地跑了过来。
满脸高兴。
“顾兄弟,怎会到此啊?”
白屋庄离这里不说多远,也不近。
平时不是有什么必要,两村的人也很少会相互来往。
“白兄弟,我是想要向你请教来了”
顾安开门见山。
“哦?”
白楼子一怔,旋即更高兴道:“咱先回家里。”
说着便热情地拉着顾安往自己家去。
顾安记得,上次见他,好像这兄弟就很崇拜自己。
这会看起来更热情了。
“来来来,顾兄弟,先喝口热的。”
来到白楼子家,他就忙着煮了碗热汤。
顾安也不好拒绝,一口喝完。
便直接道:“白兄弟,最近异兽出没的事,你听说了吧?”
白楼子愣了愣,旋即挠头呵呵笑道:“这要是换了别人问,俺自然是没听说。”
“不过,既然是顾兄弟你问了,那俺没二话。”
他坐到顾安面前,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顾兄弟,那东西,不是异兽。”
顾安一愣:“不是异兽?”
白楼子嘿嘿笑道:“顾兄弟,你听说过,那东西主动伤人了吗?”
“不是传言有好些人被伤了……”
顾安刚说了没两句,便被他打断:“俺说的是主动伤人!”
“主动?”
顾安寻思,这么说来,好像真没听说。
都只说那畜生伤人,还有去寻它的猎人折了。
可怎么伤的,怎么折的,一概不知。
白楼子也不卖关子:“顾兄弟,那东西不是异兽,是精怪!”
“精怪?”
顾安心中微惊。
白楼子嘿嘿笑道:“顾兄弟,你也就是问俺,换了别人,可答不上来。”
“俺家有些祖传的手艺,这就不好与你细说了,顾兄弟别见怪。”
顾安点头:“这个自然。”
心里却在暗道,对不起了,你这祖传手艺我已经偷学了一门。
只是听他这口气,他的祖传手艺还不止追风术。
至少自己学得的追风术里并没有什么精怪的说法。
“俺就先跟你讲讲这山里的东西。”
白楼子道:“山里可不止有寻常鸟兽,还有天地间的异种,相较于寻常猛兽,大多都有奇特的本事,这是异兽。”
“但无论寻常鸟兽还是异兽,都是天生地养,是天地间本就有的东西,”
“却有四物不同。”
“就是妖、鬼、精、怪。”
“假人,唤作妖。”
顾安奇道:“假人?”
白楼子挠挠头:“就是……人受了什么什么不该受的东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还有就是一些鸟兽鱼虫,得了道行,化作人形,”
“这种披着人皮,内里却已经不是人的,就是假人,也就是妖了。”
顾安恍然:“原来如此。”
白楼子憨憨一笑:“还有那鬼,人死魂不散,便为鬼。”
“这精嘛,就是得了天精地灵的,不会动弹的草木,或是山石等列物所化,。”
“还有怪,与妖差不多,只是不为人形,便唤成怪,作分区分。”
顾安微一寻思,总结道:“人有反常为妖,妖中不似人者为怪,物之性灵为精,生灵死而为鬼。”
“可是如此?”
“啪!”
白楼子猛地一拍大腿:“哎呀!俺就说顾兄弟你不是一般人!”
“有学问!”
“你这几句话,可比俺祖上几代都说得清楚!”
“俺那些个祖宗,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话都说不清,俺为了学那祖传的手艺,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劲!”
“要是有顾兄弟你的学问,可不知能少受多少苦!”
顾安笑道:“白兄弟的意思,那传言中的伤人的,不是异兽,那是精?还是怪?”
白楼子道:“这个俺还没碰上,也说不清楚,但是绝不出这两者。”
顾安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他既然不说,想来就是祖传的本事。
转而问道:“那白兄弟可有法子,找到那东西?”
白楼子嘿嘿道:“方才要是没撞见顾兄弟你,俺就去寻那东西了。”
“精怪之流,受天精地华而生,大多都是宝贝。”
“俺确实有些祖传的本事,虽然未必能抓到那东西,但寻摸些踪迹,应该不难。”
“顾兄弟,想来你对那东西也感兴趣,不如和俺一块去?”
“你本事大,俺寻出它来,你一定能抓住!”
顾安原本是对异兽感兴趣。
还想着能从那东西身上找到进入大雪山的路径。
如今听了白楼子的话,却是更有兴趣了。
镜子里的性灵千奇百怪,他也见过不少了。
可在现世之中,却还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真想见识见识。
“这……会不会不方便?”
顾安还是习惯性地客套一句。
白楼子大手一挥:“嗨,要是别人,俺肯定不带他,顾兄弟你可不是别人!”
得,这还真是个直肠子。
顾安也不虚伪了,当下便起身。
“那咱现在就走吧。”
“好嘞!”
……
山林间。
“白兄弟,你刚才使的,是道术?”
顾安满脸好奇。
看着前方迅速游走的一条三尺长、两指宽的红蛇。
他没想到看似粗糙的白楼子,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手段。
白楼子只是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用滴下的血与土和一起,又将染红了的土在地上撒出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口中一阵念念有词,便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这条蛇,爬到那个图案上滚了滚。
将自己也染红了,便带着他们一路追踪到了这片山林中。
“道术?”
白楼子摇摇头:“俺可不会那玩意儿,这是俺祖传的围山术。”
“这蛇唤作钻山链,本来就有钻山穿林、闻风而动的本事,”
“浸了俺的水符,就更厉害了,别说精怪,就算是妖鬼,只要那东西来过,就能咬住它的尾巴!”
“俺早打听到了,那几个见到那东西的猎人,就是折在这里的。”
围山术?水符?
这样的好东西,镜子居然没照出来?
可惜啊。
顾安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别人在帮忙,自己却在打着别人祖传饭碗的主意。
这不对……
两人说话间,那红蛇突然加快了速度。
“找到了!”
白楼子见状脸色一喜。
“顾兄弟,咱快些跟上!”
那红色游走速度极快。
要不是顾安有登萍渡水提纵术,还未必能轻易追上。
白楼子更令他意外。
虽比自己吃力些,却也能跟上。
这个看似憨直的汉子,怕是比许多人都藏得深啊。
有这样的本事,就算雄海伯这种老猎人,也未必能比得了。
可他却名声不显。
一蛇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山林间穿梭。
时不时地改变方向。
红蛇前行的方向竟然在快速地改变。
怕是离已经离那东西越来越近。
“找到了!”
白楼子叫了一声。
却见金光闪烁,前面带路的红蛇竟然蛇头一歪,掉了下来。
竟然被凭空切成了两段。
“哎哟!”
“金精!”
白楼子惊呼一声,手下却不慢。
反手从背后背篓里掏出一张网。
抖手就撒了出去。
同时再次咬破手指点,甩出几点血。
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那网张开丈余方圆,被血沾上,顿时泛起了一阵红光。
照出了一道金光。
竟然就只是一道金色的光!
只有小指长短粗细。
被网罩住,悬在空中,竟像活物一样扭曲挣扎着。
“哈哈!”
“饶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
白楼子兴奋地跑了出去。
顾安:“……”
就在此间,突生异变。
金光猛地一闪,那道光竟变化成了一只浑身金毛,几分似豹,几分似猫的东西。
利爪探出,只见几道金光闪过。
白楼子那张网顿时被挠破。
“哎哟!”
白楼子还在心疼网,那金光变化的异兽已经朝他扑来,速度极快。
白楼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锵!”
一声轻吟,顾安背上的光复剑已经出鞘。
剑光如龙,剑势似大江惊涛,又如疾风密雨,霎时便将那金毛异兽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