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末将只是按规矩办事,未有私心。”
“这般封赏,本就是应有之义。”
方叔望生硬地说道,丝毫没打算给金万景留面子。
把金万景气得够呛。
若非是知道他性子,又爱他能征善战,换了别人,金万景非得拖下去军棍打死!
索性眼不见为净。
“现在连天子都助你,你满意了?还留在这里做甚?滚!”
方叔望却没给他面子:“都督,安荣被杀之事还没有交代,还请大都督下令,彻查此事,捉拿元凶!”
“你给我滚!”
金万景大怒,也不跟他啰嗦,直接伸手一探。
骤然间似化身一座高山峻岭,屹立青天之下。
堂堂武道七境的方叔望,如同一个小鸡崽一般,毫无抵抗之力,便被他提了起来。
随手一扔,方叔望便如同天坠流火,横掠十数里。
重重砸落在灌风口外的一座万年冰川雪壁之上。
轰隆巨响,声达数十里。
惊得这灌风口新镇中汇聚的各方人物都是一惊。
打听之下,很快便知道是方叔望惹得大都督震怒。
金万景随手一掷,便是如此威势,令得众人自是震骇不已。
早就听闻北庭大都督入化多年,又是兵家名帅,一身兵道煞气也不知是杀了多少尸山骨海凝聚起来的。
九境不出,怕是无人可敌,哪怕是同为八重的道佛两教真修,也未必可敌。
举手投足间,便能迸发摧山伟力,果真是传闻不虚。
“这方将军不会就这么被砸死了吧?”
“你想什么呢?方将军虽不如金大都督,可怎么也是七境见神的大高手。”
“我听说,都督府中那些将军们,时常如此争斗,一有争执,就大打出手,打得是山崩地裂,这阵势算是小的了。”
“嘶~果真是当兵的,粗鲁!”
“你想死吗?要不然你去当着那位大都督面说一句?”
“你当我傻?”
众人惊异议论之际,不免也追问起金大都督震怒的原因。
天子旨意不是什么秘密,钦差仪仗更是不可能做掩饰,一路光明正大,阵势不小。
很快,天子旨意就在灌风口中传开。
此时能来新镇之人,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圣旨之中的蹊跷,他们也能品味得出来。
对于顾安的封赏,区区八品,对于他们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但这其中意味,却令人震骇之处,不下于刚刚金万景那随手一掷,甚至犹有过之。
“不是,他凭什么?”
有人难以理解,不可思议。
“贱户之子,竟能窃居尊位,天子糊涂!”
这是嫉妒成狂,失心疯了的。
喊出这句话后,这人身边瞬间变成真空。
等他回过神来,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人怎的能劳动天子圣听躬垂?”
以他们的见识,都能看得出来,这道圣旨,恐怕当真就是为了顾安一人所下。
其他人不过都是遮掩、陪衬罢了。
“不可能,区区一个贱户出身之人,再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上达天听,何况为其下了特旨?”
“其中必有蹊跷!”
……
灌风口新镇中议论纷之际。
消息也逐渐传回了朔邑。
六扇门衙署。
“什么?天子旨意?!”
谢千帆猛地站起来。
“你没有听错?”
来报信的手下道:“总捕大人,千真万确!”
“钦差仪仗此时刚刚才从灌风口回返,正前往县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人数不胜数,绝不会有假。”
“族叔!族叔!”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疾呼,接着便见谢灵飞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
“族叔!那消息是不是真的?!”
谢千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用说,也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缓了缓心神,重新坐了下来,才道:“我也刚刚得到消息,应是不假了。”
朝廷宣了旨意,肯定是要去地方官那里露个面的。
钦差仪仗也得在地方游一遍。
这叫“天威宣达,万民共沐”。
接下来的几日内,整个西州怕是都要知道此事了。
不可能做得了假。
“竟然是真的……”
谢灵飞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这怎么会呢?老顾怎么就能上达天听了呢?不能够啊……”
“不管了,我得赶紧去问问,这小子不当人子,有这么硬的靠山居然不告诉我!”
“族叔!我先走了!”
谢灵飞丢下一句话,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谢千帆张了张嘴,终究没叫住他。
他自己脸上的震惊都还没褪去。
不过……
“原本只是随手下了个赌注,可没想到……”
这是压中了大宝了……
谢千帆震惊过后,内心便生出几分荒唐和喜意。
他出手相助顾安,固然是因为谢灵飞的关系。
但其中也少不了对顾安的看好。
并不介意帮助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可再怎么看好,谢千帆也绝对不可能想象得到,一个出身猎户的贱籍子弟,居然有朝一日,能与这天之下最为高贵的权力中心,扯上关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千帆百思不得其解,仔细地捋了捋最近与顾安相关之事。
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难道是水石先生?”
谢千帆此前曾给王涳去了封信,提了顾安的事。
因为他知道顾安与朔风书院有关系,尤其是和这位水石先生。
毕竟事涉万仙教与都督府,他要帮顾安,还是要拉上朔风书院更保险。
但朔风书院在西北之地,虽然名与望都很重,却也不至于能影响到中州。
更别提能求来一道圣旨这种通天的本事了。
若是那位山长顾乘风亲自出面,倒还有几分可能。
但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发生。
这位大儒,世人谁不知,最是讲礼法。
当年连亲生女儿都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顾,又岂会为一个顾安违背原则?
“你再去探探,再有消息,立刻来报。”
谢千帆实在想不到答案,只好吩咐手下。
不管如何,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顾安这小子若真是入了天子眼,他这把注压得就太值了!
……
县衙。
“臣阴子方谨遵圣天子谕!”
“圣天子万万岁!”
阴子方朝东南方向三叩九拜,才爬起身来。
朝眼前的钦差刘文礼行礼道:“钦差大人辛苦了。”
刘文礼朝东南方拱手:“为天子效力,岂有言苦?”
“阴大人,天子旨意,你也清楚了,毕竟是入了圣听之人,今岁定品宴在即,阴大人笔下行状可要注意些了。”
阴子方是一县之尊,朔邑之地的参评之人,肯定都要经他手行状。
顾安说到底,是出身贱籍,虽早已抬了庶籍,但对于戴了顶“天子特旨封赏”的这个头衔来说,却未免说不过去了。
规矩不能破,顾安崛起时日尚短,还未入品,再抬良籍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定品宴上就不能有差错。
别人不管,但顾安必须入品!
否则,天子脸面何在?
阴子方岂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刘御史放心便是,这顾校尉本就是少年天骄,人中俊杰,下官原本就是要力荐他的,行状也早就写好,不过……”
阴子方斟酌道:“不知朝中相公究竟是何意?若只入品,以顾校尉自己的本事,也是手到擒来,”
“只是若想入高品……今岁定品,与往年有些不同,他州天骄亦汇于金城,”
“顾校尉毕竟年少,修行时日也太短,恐怕难与那些天骄争锋啊。”
阴子方对于这次天子圣旨忽然下到朔邑,也是惊愣不已。
但他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清楚。
因为刘文礼在宣旨前就来与他通过气。
这道旨意,其实不是出自天子,而是出自朝廷中枢,中书省。
连天子要明发旨意,都要通过中书省,加盖中书大印。
中书省的几个相公想要求得一道圣旨,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对阴子方这种文官来说,这比天子亲自下旨,更加震惊和不可理解。
中书省是什么地方?
是儒门中人一生所求之极致。
能入其中,不是宰相,便是未来的宰相。
阴子方此言,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刘文礼岂能听不出?
微微一笑:“阴大人,应当知晓,顾瑜顾怀瑾先生也到了金城?”
“是……”
阴子方刚应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两眼一瞪,满脸不可思议:“顾……!他、他是?!”
刘文礼摆手道:“阴大人不必过多猜测,此事,刘某也不太清楚,只不过,这些时日,有不少人前去求见怀瑾先生,欲拜入门一上,”
“所为何来,阴大人应当知晓。”
阴子方点点头。
顾瑜当年是顾横滔的书童,天下人尽皆知。
顾横滔的传承在他手上,也不是秘密。
别说顾瑜本身便是名士,甚至很可能离大儒之境也不远了。
能拜入其门下,就已有天大好处,更可能得到顾横滔的传承。
顾横滔是千百年以来,最接近圣人之人,他的传承,可说是当今世上,儒门的至高传承。
而且,想传他曾遇真仙,更学贯三教,很可能掌握着成仙之秘。
即便顾横滔父子,本身代表着天大的麻烦。
说是举世皆敌不为过。
但一个人能做到举世皆敌,不是因为做了天大的恶事,那便是他牵扯着天大的利益。
顾氏父子便是后者。
且不谈传承,和成仙之秘,只是顾横滔本身,当年就是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及朝野。
即便时过境迁,当年的门生故旧,十成之中,哪怕只剩下一成不到,也是极为惊人的资源。
这般好处,足以引得天下人铤而走险。
刘文礼道:“怀瑾先生许是烦不胜烦,便曾当众说过,当年顾相留下的传承,他已有人选。”
阴子方一惊:“难道……”
刘文礼点点头。
“嘶~”
这小子,何德何能?
怎就入了怀瑾先生的眼?
朔邑这些日子的事,阴子方肯定是看在眼里的。
以他的位置和心机,想看顾安在背后做的手脚,不是难事。
他原本坐视其成,看到顾安竟真能败了庄南溟,就算是借兵家阵法之利,那也是本事。
就有将其收为己用的想法,只是还想再看看。
可如今此子竟是一步登天!
别说他,就算他们阴氏,恐怕也没这资格了。
难怪……
恐怕怀瑾先生不是有了人选而已,而是已经将那顾安视做顾相传人。
如今这道圣旨便是证明。
怀瑾先生已经动用了朝中的人脉。
只有顾相传人,才有这资格。
不说朝中顾相当年的故旧,即便是当今天子,也曾师事顾相。
区区一道敕旨,再容易不过。
阴子方忽然回过味来:“这……岂非是置顾校尉于惊涛之下?”
先不谈他若真成了顾相传人,如何应对天下汹汹之势。
只说现在。
怀瑾先生这一句,便令其成了众矢之的!
可以想见,无论想不想拜入顾门,有这么一个人横在前面,还是一个出身贱籍之人,那些天骄岂会心服?
必定会用尽手段,轻则落他面子,想将他除去的人也必然大有人在。
刘文礼叹道:“又能如何?欲为顾相门人,这点风浪,岂能不经受?”
“若是这点风浪也经不住,又何谈承继顾相遗志?”
“那可是要与‘天下’为敌啊。”
阴子方默然。
当年顾相为何而死,他怎能不知?
身为名门世家子弟,说起来,他也该视顾相为死仇才对。
“且看他如何应对吧。”
……
“老顾!你太不够意思了!”
折冲府。
此时,顾安已经被从牢里迎了出来。
钦差仪仗都已经到朔邑了。
都督府自然也早已派了人来,传达他的封赏。
所谓的“罪责”,自然也没有人会提了。
朱正风等指挥使也齐齐赶来。
他们听闻消息,震惊之余,也是惊喜无比。
毕竟顾安是他们顶头上司,算是他们效力的人。
有如此通天的背景,为其麾下,岂有不沾光之理?
七嘴八舌之下,顾安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也是愣了许久。
别说别人了,他自己都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凭什么啊?我何德何能啊?
这天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走走走!你得脱牢狱之灾,又平步高升,必须请客!”
众人起着哄,顾安半醒半懵之间,就被众人架着,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