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李衍眼睛微眯,“出了什么事?”
使朴刀的汉子骂道:“我们村子几乎家家做纸,原本有固定商家收货,每旬结账,可商队被土匪给抢了,连东家都丢了性命。”
“贼怂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人家命都没了,咱们哪好意思要钱,可这眼看着就到年关,其他商队也不敢来,只能自己送。”
“唉,可怜刘老二他们,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沙里飞拍了拍他们的胸膛,安慰道:“放心吧,从这里到长安还算太平,我们一路行来,没什么危险。”
“多谢。”
汉子抱拳道谢,又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实不相瞒,我等是十里铺的人,几位要过牛背梁,肯定路过十里铺。”
“家里老小都等着吃喝,我等要继续赶路前往长安,计划留下一人驾车,送刘老二他们尸体回乡。”
“路怕再遇野兽,可否让他跟随诸位?”
李衍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牛背梁附近匪患严重,他们本就要停下休整,顺道打听消息,想办法离开,让人跟着也没什么。
“多谢”汉子一脸感激。
“无妨,顺手之劳。”
李衍面色平静,心中却生出疑惑。
土匪再凶狠,也很少对附近村子动手,一来没什么油水,二来难免有相熟之人。
有些土匪寨子,甚至最大的人手来源,就是附近村子,有那活不下去的,就膀子一甩,拎刀山落草。
而如今,匪患闹得这么严重,既不怕引来官府围剿,也不惜得罪山下村民……
牛背梁,肯定出了事!
…………
十里铺,神州各地几乎都有。
这个名字的由来,通常有两种。
一是大城周围的村镇,通常还有五里铺、七里铺等,到了这种村镇,就意味着距离大城不远。
还有一种,便是与驿站有关。牛背梁附近有座营盘驿,曾是曹魏屯兵防范汉中之所,后来改为驿站。
因为秦岭古道野兽肆虐,车队也就不再耽搁,日落后继续赶路,到达十里铺时已是深夜。
听报信的说死了人,漆黑的村里很快亮起火把,不少人赶来,随后便是妇女撕心裂肺哀嚎声。
旁人劝也劝不动,看着那残缺尸体,不少人更是心有戚戚然。
李衍等人也说不话,只能在旁边干等着。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拄着拐杖前,对着他们抱拳道:“老朽十里铺村正郭福安,多谢几位相助,我已经听了,若非你们,怕是死的人更多。”
“老朽差人备了些热饭,几位…”
“不行!”
郭村正话音未落,便有几名汉子高声阻止,“村正,俗话说冷棺莫入村,热孝莫登门,他们可是送阴人的队伍,最近村里本就事多,万一染了晦气…”
“闭嘴!”
郭村正一声怒斥,随后满脸尴尬道:“诸位莫怪,乡下人也没个礼数…”
“不用了。”
李衍摇头道:“附近可有休息的地方,我等不进村便是,无需劳烦。”
这村正明显松了口气,指着东南方道:“那边有个白龙庙,本是祭祀河龙王,后来河水改道,也就荒废了下来,诸位若不嫌弃,可往那里暂住。”
“多谢。”
李衍点了点头,也不废话,直接带着队伍离开。
离开村子没多远,沙里飞便冷笑道:“这村正也是会耍心眼子,那几个吵闹的,分明就是他的人,不想让进村就罢了,还玩这出!”
杠夫头子岳疤瘌苦笑道:“沙大侠,运送亡人,到了神州哪个村子,都不让进的。”
“要不是咱们救了他们的人,那老村正抹不开脸,说不定会远远派人将咱们轰走。”
沙里飞显然也知道这习俗,懒得再说。
……
郭村正虽说狡黠,却也没撒谎。
队伍走了不到三里地,便看到了那座白龙庙。
这座庙临近河沟,旁边河水已经干涸,长满一人高荒草,月光下昏昏暗暗,夜风吹拂,沙沙作响,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白龙庙也不大,就是村里合力修的小庙,仅有一间瓦房,砖砌的院子围起。
虽说已经荒废,连木门都塌了,但房子倒还坚固。
“先等等。”
李衍摆手叫住众人,捏着阳诀抽了抽鼻子,随后握着关山刀子,阔步进入漆黑庙中。
很快,一股冰冷杀机四散。
众人皆是一个哆嗦,好在他们晓得李衍这手段。
待李衍走出破庙后,沙里飞连忙前询问,“怎么着,里面不干净?”
李衍随手将一根腐朽的麻绳扔在地,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有个吊死鬼。”
“啊?!”
沙里飞顿觉头皮发麻,“村正那老东西莫非想害咱们?”
王道玄哑然失笑,“别多想,尸体应该早处理了,村民或许不懂,没处理干净,衍小哥,就这些么?”
李衍点头道:“就这些。”
王道玄也不废话,从怀中取出一些盐和朱砂,洒在麻绳之,又贴了张符箓,捏动法诀点燃。
呼
麻绳潮湿腐朽,但被符箓点燃后,却燃烧的异常旺盛,噼里啪啦散发出一阵恶臭。
见周围人好奇,王道玄也不藏私,解释道:“在破庙吊,要么是怨气深重,要么是懂得一些邪术。”
“即便尸体被处理,怨气阴魂附着于麻绳之,迟早也会出事。如果贫道没猜错,其会先入梦附身,让人祭拜老庙龙王,附着神像之吸收香火。”
“不少地方的邪神,都是这么形成,既然碰到了,就顺手消除后患。”
“原来如此。”
车把式老孟头松了口气,叹道:“幸亏有道长和李少侠,咱们碰到这种事,怕是会糊里糊涂撞了客。”
只是一件小事,众人也没放在心。
旅途劳累,又是深更半夜,李衍也没心思做饭,和众人燃起篝火,简单清扫一番后,便啃了些干粮,早早休息。
寂静黑夜,破庙火光隐隐…
远处山坡树林下,几人缓缓探出头来,盯着山下破庙,虽说没有千里眼,但这暗中的火光很是明显。
“黑婆怎么说?”
“是送阴人的队伍。”
“大哥,他们那马值俩钱,人手也不多,要不咱们直接干一票?”
“瓜怂,抢送阴队伍,你也不嫌晦气。”
“晦气个啥,趁散伙前能弄点是点,谁知道明年寨子还在不在…”
一席话,令众人沉默。
“好!”
阴沉的声音响起:
“马无夜草不肥,可以试试!”
…………
“大侠饶命!”
火把熊熊,白龙庙前跪了一排人。
“你们这帮烂怂!”沙里飞眼泡肿胀,气得够呛,拎着长刀骂道:“老子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抢个劫而已,也不挑个时候,就那么着急么…”
土匪们缩头缩脑,不时偷眼打量。
这个大光头,相貌凶狠,又咋咋呼呼,但他们当土匪的,什么歪瓜咧嘴没见过,岂会害怕。
真正令他们畏惧的,是坐在那里玩刀的小白脸。
他们不过是趁夜偷袭,但这小白脸更像是黑暗中的鬼魅,动作迅捷,出手狠辣,许多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砍伤手脚。
到了后来,想点火把照明都不行。
没办法,碰到这种硬茬子,也只能跪地求饶。
他们当然不知道,对于李衍来说,只要进入黑夜,天时、地利便占据两项,哪会怕什么偷袭。
之所以留手,自然是想打探消息。
见这帮土匪全都望向自己,李衍淡淡一瞥,“沙老叔,喊十个数,谁先交代活命,剩下的全宰了!”
“我说!”
“我说!”
“滚开,我先说…”
还没等喊数,土匪们就争先恐后向前,甚至还互相厮打起来。
李衍:“……”
沙里飞噗嗤一笑,挥刀指道:“伱们这帮蠢材倒也实在,真是一点义气也不讲啊,就你吧,先说!”
“是!是!”
被点到的土匪欣喜若狂,张了张嘴却有些尴尬,小心赔笑道:“大侠,您要我们说什么?”
李衍沉声道:“牛背梁的土匪,最近为何如此猖獗?可是山出了什么事?”
“对对,大侠说的没错,是出了事。”
根本不用逼问,那土匪就倒起了苦水,“大侠您或许不知道,这牛背梁山大的很,又占着秦楚古道,从来不缺油水,山的大小寨子至少有十几个。”
“原本大家也算相安无事,按地方划山头,肥羊到了谁的地界就归谁,而且也不会做得太火,以免引来官府围剿。”
“但就在前几天,实力最强的老龙寨突然放话,让所有寨子归顺于他,如果不答应,就滚出牛背梁。”
“按理说合并寨子,共插一炷香也没什么,但总得讲究个规矩,更何况这老龙寨不知发了什么疯,行事变得蛮横霸道…”
“有位寨主不信邪,亲自带了几名好手摸进老龙寨,他可是暗劲巅峰的狠人啊,直接就被弄死了,唯有一个活着跑回来,结果人给吓疯了,一直说有鬼…”
“出了这种事,大家伙也只能认栽,有的决定投靠老龙寨,但更多的决定离开,所以纷纷下山,想要趁着入冬前多干几票…”
听得此人唠叨,李衍若有所思。
王道玄则抚须道:“看这情况,不仅有高手,还有术士,暗劲巅峰都折了,以这本事,吃什么饭不行?为何要打土匪的主意?”
“那肯定是另有所求嘛!”
沙里飞眼睛一亮,“我听闻一些厉害的土耗子团伙,在深山找到大墓,根本不加掩饰,往往要纠结大量人手挖掘,莫非这山有宝贝?”
“哪有什么古墓啊。”
跪在地的土匪摇头道:“实不相瞒,有的寨子除了抢肥羊,也试图在这秦岭寻宝,手下会分金定穴的土耗子也不少,牛背梁根本没有什么古墓。”
他这一说,李衍也来了兴趣,“哦,秦岭之中都有什么宝贝?”
“那可是多了!”
这土匪似乎也来了劲,唾沫横飞道:“秦岭里埋藏的宝物,那是数不胜数。”
“相传始皇一统八荒六合,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金人,神鬼莫测,后来秦乱时,就藏于这秦岭之中…”
“还有古华胥国,传闻那里是仙人居所…”
“最可怕的是十绝凶坟,还有方仙道给始皇修建的秦王不死宫,埋藏着长生的秘密…”
“还有秦岭白蟒神,曾有人看到,它身子绕了整个山峰一圈,喷一口气,霞光弥漫,吸一口气,天清地明,传闻得其蟒宝,便可立地成仙…”
“行了行了!”
李衍越听越无语。
沙里飞也乐了,“你这憨货,真会胡说八道,你咋不说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也在秦岭。”
王道玄哑然失笑道:“十二金人早被董卓给融了,再说了,关中一些大墓,地址从未隐藏,但进去的土耗子却没一个能出来,即便有这些地方,也没人敢进。”
“你所说这些,不过是百姓讹传罢了。”
“是是,小人没什么见识,您别怪。”
那土匪连忙点头称是,但眼中却满是不信。
“算了,不说这些。”
李衍沉声问道:“现在牛背梁可否过得去?”
“过不去了。”
这土匪连忙摇头,“如果是昨日,以大侠您的身手,偷偷从夜里过,还有机会。”
“但现在,路是彻底不通了。”
李衍眉头一皱,“又出了什么事?”
土匪陪笑道:“就在今日,一个消息传来,原先的陕州左参政卢康要告老还乡,这老倌儿以自身为饵,吸引视线,实则暗中聘请了长安几个镖局,押送一批红货回家。”
“因这批红货价值惊人,所以那些镖师都不敢声张,而是乔装打扮,走的暗镖。”
“眼下,山的寨子都已联合,想要吞了这笔红货再散伙,无论古道山道都有人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过。”
“商队就不提了,什么挑货郎、戏班子、甚至两只镖局都被挡在道,大侠您带这么大一口棺材…”
“想不引起怀疑,都不行!”
沙里飞骂道:“好家伙,堵官道,杀大官,你们的贼胆也太大了些吧。”
土匪尴尬一笑,“反正也要散伙,不如捞笔狠的。”
李衍沉声道:“那些人被堵在什么地方?”
“七里铺,长风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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