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初五,长安城爆竹之声不绝。
在这喜庆气氛下,一队道人策马而归,正是离开许久的长安执法堂。
他们几乎人人带伤,衣襟破裂,血迹斑斑,满是战斗后痕迹,眼神锐利,身杀气仍未消散。
前方不仅有大批卫所士兵开路,后方也有人护卫,甚至都尉司的人也夹杂其中。
李衍心中一突,数量有些不对!
长安执法堂有百人,虽说人数不多,但都是太玄正教从小培养,擅于战斗厮杀者。
而且互相配合默契,还能摆出玄门剑阵。
但如今,却少了近一半人!
他们碰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李衍看到了队伍中的罗明子。
他半截身子裹着绷带,但看模样,精神还不错,策马而行,冷漠双眼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然,他看到了倚在窗的李衍。
李衍松了口气,微笑抱拳。
罗明子也挥手抱拳,随后又看向周围。
李衍顿时了然,他们在防备什么人……
“快看那个!”
郭禄全又是一声惊呼。
众人探头望去,却见队伍中还有辆牛车。
车,拉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以纯铜打造,年代久远,布满铜绿,面纹复杂,却已斑驳模糊不清。
棺材外,手臂粗的铁链一层层捆绑,不仅如此,还挂着一片片桃符。
更诡异的是,棺盖方还有七个孔洞,以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插着七根生锈的铁矛。
“是镇尸棺!”
旁边的郭禄全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有这玩意儿啊,我以为只是讹传。”
木匠门的老者也白眉紧皱,手指在眼前三寸,对着棺材一阵比划,目露震惊,“好家伙,尺寸应对病、离、劫、死四大凶数,明显是故意为之啊…”
李衍好奇询问,“镇尸棺,是专门镇压僵尸的棺材么,为何不将其烧了?”
郭禄全解释道:“我也是听一位杠夫前辈说过,有些厉害的僵尸,长时间吸收阴煞之气,本身就是灾殃。”
“厉害不说,一旦将其打杀,瘟病、凶煞之气便会立刻扩散,遗祸无穷,只能将其镇压,借先天罡气或香火之力慢慢消磨。”
“看这模样,年头不短了,太玄正教也是,直接把这东西送去华山或终南得了,怎么还往长安城运?”
“你懂什么!”
旁边的木匠门老者瞥了一眼,“这可不是普通的僵尸,看到棺盖面的长矛没?”
“那是七星镇魂钉,源自钉头七箭术,是一种恶咒,棺中之人,也不知生前得罪了谁…”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
众人纷纷拍马屁。
老者却面色凝重摇头道:“这种东西,老夫也只是听说过,反正晦气的很,怎么今天看到这玩儿……呸呸呸!”
说罢,对着地下连啐三口。
“呸呸呸!”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但随后,他们就又被棺材后方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座木囚车,囚车内锁着一名老者,琵琶骨钩锁贯穿,身还插着十几根铁刺,浑身污血,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这家伙是谁?”
“我哪知道,但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唯有李衍,眉头忽然紧蹙。
他人身的味道,对他并不陌生。
是弥勒教“墓蛇”独孤乾!
这家伙竟被逮到了?
原来执法堂倾巢而出,是对付弥勒教。
李衍心中有所猜测,但疑惑却随之升起。
独孤乾他知道,道行应该在三四重楼,虽说厉害,还豢养着一头凶残的鸡冠蛇,但绝不可能让执法堂损失至此。
莫非,是方才的镇尸棺?
…………
出了此事,李衍自然也无心喝酒。
等执法堂队伍离开后,算算时间已回到城隍庙,便向众人告辞,往光德坊而去。
来到城隍庙外,果然已经戒严。
李衍虽说无法靠近,但却和守门的道童早已混熟,托其向罗明子传话。
道童很快出来,只是让他等待。
但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就在李衍疑惑时,罗明子从城隍庙侧门走出,面带歉意道:“事情太多,刚处理完。”
“走,找个地方喝酒,山里待了两月,都快憋坏了!”
附近的酒楼,基本都和太玄正教有些关系,二人随便找了一家刚开业的,进入僻静雅间。
酒肉一来,罗明子便一口酒一口肉,狼吞虎咽,好似饿死鬼投胎。
李衍刚要说话,罗明子就摇头道:“不要问,问了也不能说,反正这次是够惨。”
不就是去抓墓蛇么?
李衍无语,却也没再多嘴。
他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独孤乾虽说凶残,但抓着了直接斩杀便是,为何还要带回来?
说不定是要钓他的同伙。
当然,此事跟他无关,也不想罗明子为难,索性闭嘴不言。
罗明子连着吃了好几盘菜,又喝下半壶酒,这才抹了下嘴笑道:“香积寺的事,我听说了,干得不错,若非你们,还不知道弥勒教在长安附近,布了如此大的局。”
“说到这个…”李衍面色一整,沉声道:“我想知道,赵长生到底什么来头?”
“你问他做什么?”
罗明子摇头道:“他并不在关中,这里估计只是一个闲手落子,这个人最好离远点,他不是伱能够招惹。”
香积寺的事,自然有人询问。
罗明子知道是赵长生所为,并不奇怪。
李衍沉默了一下,“我父亲的死跟他有关……”
说着,将陆公原的口供,还有当时青楼发生的事讲述了一番。
这件事,他还没对任何人说。
“你父亲?”
罗明子明显有些错愕,“你父亲不过是个江湖刀客,追查赵长生根脚做什么?”
李衍沉声道:“我心中有个怀疑,但需要知道赵长生根脚验证,他到底是不是你们太玄正教的人?”罗明子沉默了一会儿,又端起酒喝了一口,开口道:“此事在教内是个禁忌,但既然事关你父亲之死,那我就不再隐瞒,但不可和其他人说。”
“赵长生,原本叫长空子,乃我太玄正教一位资质禀赋惊人的天才,但后来出了点事,已经叛教。”
李衍眉头一凝,“他可曾在京城负责军中法器牌匾发放?”
罗明子愕然,“确实在京城待过。”
“那就应该是了。”
李衍沉声道:“我爷爷乃北疆之战老兵,朝廷赐下百战牌,可镇邪保宅,但我去年才发现,此物被人暗中下了魇镇之法。”
“这魇镇之法设计的很巧妙,只是缓慢发作,难以察觉,长期悬挂,便会断子绝孙。”
“当年那场北疆追击战,活着回来的,不足百人。来到长安后,我托人找了当年那批老兵名册。”
“这些年,老兵们卸甲归田后,家中要么遭逢劫难,要么子孙莫名身死,就连带队统领袁希忠,都晚年百病缠身,随后获罪满门抄斩…”
“我想,父亲大概是帮爷爷联系那些老伙计,结果发现蹊跷,查到了赵长生头…”
这便是李衍根据线索,推断出的过程。
罗明子听罢,显然有些震惊,“朝廷赐给老兵牌子,他也动了手脚!”
“应该是这样。”
李衍点头皱眉道:“只是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
说着,将三才镇魔钱刀穗取了出来,沉声道:“魇镇之术能瞒过朝廷,全因此物。”
“三才镇魔钱,乃杨易魔刀所炼,共一百零八枚,虽算不顶尖,但也够珍贵。”
“我爷爷他们不过是农家子老兵,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和玄门没有半点接触,为何要费尽心思,费如此代价害人?”
说罢,死死盯着罗明子眼睛。
这个问题,早已困扰他许久。
“我知道为什么。”
罗明子沉默了一下,叹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乃是朝廷一步狠招。”
“北疆之乱,不仅是边军元帅野心,背后也有一些部族撑腰,而蛊惑他们之人,正是当初金帐狼国残留的萨满大祭司一族。”
“有精通风水堪舆的国师言,说那些萨满祭祀,已汇聚北疆龙脉,试图重新立国。”
“因此,朝廷不仅派兵围剿,还挑选军中八字命格较硬的老兵,杀入北疆,毁了萨满祭祀布置,追杀那些部落皇族苗裔,一直进入冰原。”
“萨满教信奉万物有灵,他们的祭坛,常位于山水之间,有石刻神偶、石塔、木刻班吉柱、挂在树的骨质面具等…”
“将这些全部毁掉,龙脉就无法汇聚。”
“原来如此…”
李衍眼中一震,想起了爷爷说的话。
带队统领袁希忠发疯,将沿途村子全部焚毁,包括汉人村寨,爷爷便因此跟他起了冲突…
爷爷他们毁了很多石柱,有时半夜会忽然刮起白毛风,有人发疯,说看到了古怪的女人,也有人被冻死,醒来后脸挂着诡异笑容…
罗明子继续道:“那些士兵只是负责动手,除了统领袁希忠,没人知道此事。”
“他们的军旗乃前朝法器,可镇压周围邪祟,不告诉他们,也是怕他们害怕。”
“心中无惧,鬼神自然难侵,而在他们队伍附近,则是一场场斗法,直至彻底将狼国余孽萨满教击溃。”
“后来,他们还跑掉了一些,被冰原萨满所庇护,这些萨满与罗刹国皇室不合,互相敌视,也是我大宣藩篱之一,所以并未动手,撤了回来。”
“自此北疆彻底安稳,陛下又将大量人口迁出关外,互通贸易,如今皆已成我大宣子民。”
“而当初太玄正教领队者,正是长空子!”
“他当时受了重伤,回到京城后,在礼部待了一段时间,随后就突然消失。”
“再出现,已是弥勒教副教主,自称赵长生,当时莫名其妙献计,让各地弥勒教香堂汇聚关中起事,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卧底,结果却是个误会。”
“他师尊前去劝说,还被其杀害…”
“我明白了!”
李衍恍然大悟,“他是还阳者!”
“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长空子,离开礼部后,还去了东瀛,让东瀛的一个阴阳师也还了阳!”
“怪不得,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定是当初的某个萨满高手还阳,夺舍长空子,回到礼部时尚未恢复,也怕别人发现,又心怀愤恨,才会用此损招!”
“我爷爷他们可是毁了龙脉,长空子已被夺舍,剩下的自然也会遭到报复!”
“夺舍?!”
罗明子也是面色阴晴不定,猛然起身,“那赵长生神出鬼没,这些年在神州各地都有出现,若真是当初余孽,恐怕图谋不小!”
“此事事关重大,我要立刻回京城报!”
“还有,记住别跟任何人说,那赵长生能夺舍长空子,道行肯定有所隐瞒,你就当做不知此事,千万别多事。”
“若是被注意,谁都救不了你!”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李衍忽然开口问道:“他是登神者么?”
罗明子转身,苦笑道:“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定是申三酉那个浪货多嘴!”
“按你所说,赵长生肯定是登神者,所以十分危险,远不是我等能够应付。”
“登神者…你是活阴差,最好离他们远点。”
“踏此路者,多半已不是人!”
说吧,便迅速出门,噔噔噔下了楼。
当李衍结账从酒馆出来后,罗明子已从城隍庙出来,策马远去,迅速消失…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李衍若有所思。
长安还有一堆事,能让罗明子撇下这里,立刻前往京城,可想而知,事情有多么严重。
当然,罗明子道长也是高看了他。
赵长生如此神秘,阴谋敌对的是整个国家,道行也深不可测,他肯定不会招惹。
朝廷高手无数,泄露对方根脚,自然有一波波的人找对方麻烦。
当然,也只是暂时。
若他踏那条路的时候,对方还活着,自然会想办法亲自对付。
想到这儿,李衍也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他抽了抽鼻子,扭头望向远方。
刚才似乎闻到个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而且这味道,转眼便已消散。
李衍摇了摇头,阔步离开光德坊。
远处街道,几人抬着精致小轿离开。
这种轿子是女子所乘,年后回娘家的女子不少,因此很不起眼。
轿内红绳缠绕黄符,将周围气息隔绝。
里面坐着名白衣女子,
正是当初古水村陆院外家小妾……
今天只有两更,整理一下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