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徐徐,沿江而。
此时已过黄昏,秋雨如织,洒落江面,泛起层层涟漪,青山、江水、雨雾似融为一处,顿现幽邃寒意。
丰都江畔,抬眼便能望到。
雨幕中,码头景象若隐若现,人声鼎沸,灯火阑珊,朦朦胧胧。
许是丰都名声在外,加之天色昏暗,雨雾重重,众人竟有乘船入幽冥的感觉。
沙里飞吧砸了一下嘴,“衍小哥,要不咱们连夜离开吧,这地方,我咋觉瘆得慌。”
李衍略微沉思,点头道:“也好。”
丰都活阴差聚会在正月,距现在还早得很,不如先办完差事,再青城山。
还有龙女的事,顺道也查了。
神祇的委托,他可不敢怠慢。
就在这时,一艘小船自江而来。
小船是蜀地常见的八橹船,船尾无舵而是梢,腹圆而首尾尖狭,八人划桨,一人掌梢。
此船数量最多,沿途所见不少。
但当对方逐渐靠近时,李衍却面色骤变,低声道:“停船,都小心点!”
怀中勾牒,忽然寒冷似冰。
这种表现,刘纲册子提到过。
勾牒发热是有任务。
而勾牒发凉,便是遇到了同行!
只见对面小船甲板,盘坐着一名老头,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左右手各持一个快板。
这快板有些特殊,三块竹板,泛着琉璃光彩,好似黄玉,中间还镶着两枚铜钱。
他双腕抖动,各种花样玩的飞起。
王道玄听到后,同样面色微变,“这是蜀中金钱板,他里面用了厌胜钱,是法器!”
不用道人说,众人也已经感受到。
快板声格外清脆,竟似在他们脑中回荡。
与此同时,那老者也苍声唱道:
“远来皆是客,还请听我言,今日老头来把善劝,人生在世多行善,福禄寿喜自会全…”
哒嘁咯嘁咯哒!
“一劝世人莫行恶,恶行累累祸自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来时终有报……”
劝善歌?
来者不善啊…
李衍眼睛微眯,噔噔向前两步,撩起衣摆,一脚踏在船沿,居高临下向下望。
“前辈,恶人才需劝善,你瞧我像恶人还是好人?”
快板声戛然而止,船也停了下来。
“是非善恶,自在人心…”
老者说话间,抬起头来。
斗笠下,是一张苍老的面孔,皱纹似年轮,皮瘦骨削,嘴角下垂,看面相就是个倔强之人。
最古怪的,是他的眼睛。
左眼纯黑无瞳,泛着一丝幽光。
“鬼瞳。”
王道玄见状,沉声道:“被阴魂厉鬼附身,或常修阴鬼之法,才有此眼相…”
话音未落,那老者便已缓缓起身,苍声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犯下大错?”
李衍冷笑一声,“说说看。”
见他如此模样,老者并不动气,耐心道:“一般来说,活阴差有两个规矩。”
“一是要藏匿身份。”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精通功夫术法,很多同行甚至还是普通人。你肆无忌惮,倒是威风凛凛,但他们的处境却越发艰难。”
“二便是当初那场协定。”
“隐仙、山中仙,虽说忌惮我等,但他们同样能驱使弟子,或雇佣高手截杀我等。所以有些规矩更不能破,破了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这头一条,还能说不知者不怪,但你在巫山做下的事,已让我等陷入危难。”
“确实如此。”
李衍点头承认,坦然道:“前辈说的都没错,唯独漏了一点。”
“哦…”
老者询问道:“哪一点?”
李衍眼中升起一股煞气。
“是非善恶!”
“他们要害人,老子看不惯就要踩,这是我的规矩,天底下其他规矩都得靠后!”
“不说是非,你哪来的胆子,跟我论善恶?”
“阿爷。”
船舱中,忽然传来个稚嫩的声音,“我觉得这大哥哥说得对,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作恶。”
“苦娃子,你不懂。”
老者叹了口气,扭头道:“你还小,阿爷护不了你多久,你还小,他坏了规矩,今后倒霉的是你们。”
李衍噗嗤一笑,“说了半天,还不是正主,要谈规矩,也轮不到你吧?”
老者也不生气,平静道:“你这次入蜀,是受了武瞿之邀吧,应该猜得出,我等是什么身份。”
护道者…
李衍顿时明白了老者之意。
自当初被隐仙和山中仙联合追杀后,活阴差也学精了,从此招揽一些高手,抱团取暖。
活阴差的能力,高手的武力,双方可谓天作之合,自此才逐渐站稳脚跟。
比如那些高手发现一些老妖盘踞的地方,却又打不过,便会由活阴差消耗罡令,召唤阴兵,之后所得二者平分。
比如一些厉害的还阳者,活阴差接了任务打不过,便会由这些高手进行布局。
至此,这个组织越来越庞大。
看武瞿之意,已遍及神州各地。
李衍眼见夜色渐深,淡然道:“我不想浪费时间,你要怎么办吧,划出道来。”
他原本前来,想借助这个组织的力量。
没想到,还未参加聚会,便已犯了忌讳。
老者沉声道:“我们还有个更大的规矩,便是不可互相戕害,所以老夫只是奉命来传话。”
说着,扭头看向北岸,苍声道:“名山为洞天福地,但只有俗家佛道建庙立观,无玄门中人驻扎,你可知为何?”
李衍如实道:“不知道。”
老者叹了口气,“只要待在名山之,玄门中人打坐,往往会魂不守舍,难有寸进,所以即便峨眉青牛观,也只是在城东青牛山修炼。”
“尤其是活阴差,手持勾牒,更能看到一些幽冥之事,所以也是组织圣地。”
“你若能在山待一晚,此事就此作罢,也是通过考验,能直接加入组织。”
“你若离开,我等不会阻拦,但会自此宣告,你这活阴差,自此不再受协议庇护。”
“该怎么走,你自己选。”
李衍眼睛微眯,“阁下的意思呢?”
老者淡然道:“我建议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你这种年轻人,老夫见多了,从来就是祸害。”
“你这老头,倒也实在。”
李衍一声嗤笑,有些犹豫。
他来参加聚会,无非是想从对方手里,获得更多活阴差的知识,但这个组织规矩那么多,他打心里已经有些排斥。
唯独这活阴差协议,有些麻烦。
他不在乎,但身边还有一堆同伴,今后还要那些名山大川修炼。
别的不说,哪个隐仙从中作梗,叫弟子来找他麻烦,都是大问题…
“小友,你必须山。”
忽然,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
却是老妇人白浣从船舱中走了出来,面色难看,开口道:“因老身之事,让小友受委屈了。”
“但这活阴差协议,不能丢,至少在你没成长起来前,还要受其庇护,否则今后寸步难行。”
“你与太玄正教交好,有些法脉和其不对付,再加你活阴差的身份,攻击将接踵而至。”
李衍犹豫了一下,“可你们。”
“放心。”
老妇人白浣走船头,看着下方老者,“魏无常道友,如今可在丰都城中?”
老者一听,面色顿时变得凝重,“魏长老不在城中,您与他有旧?”
老妇人白浣点头道:“若是魏道友在,老身何须劳烦小友,将他扯入此事。”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当年魏道友给了我此物,说只要进入丰都城,便会受到庇护,不知算不算数?”
老者看到后,瞳孔顿时一缩,弯腰恭敬拱手道:“既有此令,那老夫自当遵从。”
“但此令只有一次机会,阁下确定?”
老妇人白浣也不说话,直接将令牌抛出。
那老者接过后,检查一番,高声道:“诸位可前往丰都,无论住多久,都会受到庇护。”
“但若离开,生死便与我等无关。”
“还有你,若要名山,可前往江边,老夫引你山…”
说罢,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前往丰都。
李衍看了下白浣,见其点头,便转身对着“快船张”开口道:“张前辈,咱们先岸。”
“掉头,码头!”
“快船张”一声令下,庞大的货船便缓缓调转方向,往丰都县码头而去。
待看不到身后那艘小船,老妇人白浣这才说道:“小友忧虑,无非是怕那些地仙阻拦报复,来到这丰都,就无需担忧。”
“这令牌,是当初魏道友所赠,可惜,只有一次机会。”
“那好办啊。”
沙里飞开口道:“去了丰都,就近住下,待他个十七八年,那些巫山散修,就只能干瞪眼。”
老妇人白浣摇头道:“岂有那么简单。”
“丰都此地特殊,东有青牛观,西有轮回寺,虽名山无法立足,但佛道两家都很重视,建有俗庙,且活阴差的人,也视此为圣地。”
“我等毕竟是修士,看似无恙,实则毫无容身之地,老身年事已高,护不了她们多久。”
“而青城山则不同,老身跟王母殿已经说好,那里是是坤道宫观,女众道场,弟子尽数归于其门下,将来也算有个前程。”
“原来如此…”
李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没多久,货船便缓缓靠岸。
但见码头之,不少人或披蓑戴笠,或撑伞而行,县城不大,更像是一个较大的镇子。
“东家,有活么?”
船刚靠岸,便有两名码头脚夫跑了过来,衣衫破旧,还打着补丁,一看就是普通人。
“不了,停一晚就走。”
“快船张”拱手,将这些人打发走。
沙里飞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那些活阴差的人呢,既然是庇护,为何没人来引路?”
“活阴差组织和教派不同。”
老妇人白浣摇头道:“他们不设总坛,没有明面的地址,所有人都隐于暗处。你也不清楚城中谁是他们的人。”
“岸吧,随便找个客栈住下,老身用了那令牌,他们的人自会在暗中守护。”
众人听罢,立刻收拾行李岸。
活阴差组织的能力,众人都不怀疑,毕竟李衍阴司兵马的威力,他们都见过。
不多,来两三个人,同时消耗罡令,召唤阴司兵马,谁看了都得远远避开。
步入城中,雨势仍未歇。
这丰都城年代古老,同样的阶梯式码头,既有吊脚楼,也有普通民房,依山而建,鳞次栉比。
雨雾,灯笼,老城,更添几分阴森之气。
此时已经入夜,城中百姓大多门户紧闭,码头附近便是城门,只有两丈高,青石斑驳,江雾潮湿,城下布满青苔。
守城的士兵,似乎早已得到消息,看到他们后也不理会,只是打了个哈欠。
“军爷,城中可有客栈?”
“城东有家望乡楼。”
沙里飞前询问后,众人便入城,穿过两条街巷,顿时看到一座客栈。
望乡楼。
名字起的不错,实则就是个普通客栈。
夜深已深,客栈内也没几个商客,都是普通人,看到他们一伙,皆纷纷扭头,不想招惹是非。
李衍查探后,心中彻底放了心。
这客栈内,没有术法痕迹,但他的勾牒却始终冰凉,说明有活阴差守在附近。
看来,这个令牌还有点用。
待众人安排住下后,李衍便将法器一一收拾整齐,沉声道:“你们先住一晚,明天我就回来。”
“衍小哥,务必小心。”
王道玄等人,皆是满脸担忧。
“放心。”
李衍看了看窗外,见秋雨连绵,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便低声笑道:“今晚天时助我,碰到不对,我就会施遁法离开。”
说罢,对着众人拱手,迅速离开客栈,消失在夜色风雨中…
来到码头,那老者的货船果然等在一旁。
李衍也不废话,跳船去。
“开船!”
老者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下令。
船的船夫立刻摇动木浆,加船帆鼓荡,很快离开丰都县城,向着北岸而去。
那里是名山,亦是丰都鬼门关所在。
李衍站在甲板,不动声色向着船舱内一瞅,但见一名面容消瘦,皮肤蜡黄的少年缩在被子里,正好奇地看着他。
船舱之中,还有浓浓的药味。
“苦娃子,别跟陌生人说话。”
那鬼眼老者一声冷哼,满脸不善。
李衍心中微叹,不再看那小孩,而是看向老者,语气和善了许多。
“前辈,打听个事,可知阴长生?”
第二更要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