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时,天依旧是灰蒙蒙的,但东方已经又隐隐约约的有些发白。建康城的雄鸡都开始接二连三的打鸣了,官员们也开始火急火燎的收拾装束准备上朝。
有庆听着院子后边的鸡鸣声有些厌倦的捂住耳朵,翻身继续睡。半炷香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他看着已经有些发亮的天色,说道:“完了完了,老爷早朝又该迟到了。”于是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了,赶紧跑到老爷的门前,拍着门,扯着嗓子使劲喊道:“老爷,老爷,赶紧起床了,你上朝又该迟到了。”
陈庆之连忙翻身起床,胡乱的穿着衣服,嘴里抱怨着:“有庆你个废物,我养你还不如养只鸡有用。”
陈庆之穿好了衣服,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两把脸,便就急急忙忙的出门上朝了。
当朝钟连敲三下后,陈庆之总算踏上了大殿的最后一节台阶。他扶着腰靠在大殿门前的栏杆上使劲喘着气,刚才跑的太快跑岔气了。
群臣又带着轻蔑地眼神习惯性的瞄了他一眼,然后依次排班按序的踏入了正殿,陈庆之连忙气喘吁吁的跟了上去。
司礼太监尖利的声音又传来出来:“上朝!”接着,梁武帝便不紧不慢的走到大殿中央,坐在了龙椅上。群臣跪到,三呼万岁。
“众位卿家平身。今日众位卿家是否有事上奏。”萧衍看着群臣问道。
兵部尚书出列奏道:“启禀圣上,昨夜探子来报,由于北魏六镇叛乱,北魏上下人心惶惶。昨日,徐州刺史元法僧谋反,并且遣其子元景仲到我朝请降。愿将徐州七郡二十四县献于我朝。”
萧衍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徐州乃靠近长江的第一大防线,是北魏的门户。此时,徐州请降简直是喜从天降。于是说道:“好!传朕旨意,重赏元景仲,封元法僧为安郡公。派宣武将军萧睿出使徐州,安抚徐州各郡,务必小心,不要惹出事端。”
豫章王萧综听到这儿忽然愣了一下,宣武将军萧睿是威王萧续的人。此次出使徐州只需简单接收便能立功,自忖决不能让萧续的人轻易获此大功,于是出列说道:“启禀父皇,儿臣认为宣武将军萧睿久在襄阳,远离朝堂。恐怕不熟悉朝堂礼仪,怠慢了降将元法僧。儿臣以为不如在选一名朝臣一同前去,为父皇前去接应徐州。”
梁武帝萧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萧将军虽然作战勇猛,但一向不守礼仪,确实应派朝臣一同前往。何人可去啊?”
萧续与萧综都知道这个使节的职位是个肥差。豫章王萧综连忙说道:“儿臣认为礼部侍中王通可担任此职。”
萧续也不甘落后的说道:“儿臣认为兵部侍郎萧铉可担任此职。”
豫章王萧综不服气,刚要争辩。萧衍却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二人不必再争论,朕来决定人选。”于是,豫章王与威王都不服气的闭上了嘴。
萧衍朝朝堂之中的臣子们望去,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在队列里摇摇摆摆的,好像要睡着了。于是萧衍仔细看去,他认出来这是他曾经的棋童陈庆之。此时,陈庆之抱着笏板睡眼惺忪的站着,萧衍觉得有些好笑。陈庆之历来都不务正业,这萧衍是知道的。
萧衍知道陈庆之身为庶族无法参入朝政,故对他的懒散时常视而不见。今日他看着依然无所事事的陈庆之忽然有些怜悯,想到:“是该让他找点事干了。”
于是,萧衍说道:“陈庆之,由你来担任此次使节,你可愿意?”
陈庆之被吓了一激灵,刚才他正感觉困意来袭,想要与周公谈谈棋技,梁武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于是赶忙出列说道:“微臣遵旨。”他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皇上叫他这个礼部的朝奉请,应该没什么大事,于是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萧衍说道:“好!朕就封你为武威将军,持节前往徐州。率领两千精兵,接受徐州的请降。记住,你乃我大梁持节,不可失了礼仪。”
陈庆之的脑袋有些发懵,他没想到梁武帝居然将这样一个重任交予他。更何况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为什么要上前线担任持节。但君无戏言,陈庆之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暗自怪自己嘴欠。
群臣的脑袋也有些发懵,他们不知道梁武帝为何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了陈庆之。但转念一想倒也不难猜,陈庆之本是梁武帝的棋友。一直以来,梁武帝便对他照顾有加,所以也许梁武帝想将这份功劳给予自己的这个棋友吧!
豫章王与威王虽然有些不服气,但皇上既然想要将此功给予陈庆之,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更何况陈庆之不参加夺嫡之争,所以对他们也并无妨碍。
梁武帝看众臣都无异议,于是说道:“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办好了。其它众卿是否还有事奏报。”
梁武帝接下来说的事,陈庆之再也没有听进去。他依然在琢磨着北上去徐州的事,他自然明白梁武帝的一片苦心。此次前往徐州接收归顺的降将的任务倒不算太难,毕竟北魏连北边叛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不会有功夫去理会徐州的。而徐州却对南梁的意义却十分重大,徐州靠近黄河,一向易守难攻。这次元法僧居然双手奉上,若自己能收了徐州,那便是大功一件。
但陈庆之已经闲了十八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安逸的生活。每天下棋,逛妓院的生活多美好,干嘛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去受苦?再说了就算立了大功一件,陈庆之庶族的身份也不会改变。陈庆之已经不是十八年前初入仕途的那个年轻人,这么多年的朝政生涯,陈庆之还没见过一个庶族的子弟能够得到重用,他早已死心了。于是陈庆之决定还是推掉这件差事吧。
退朝了,皇上起身向后宫走去,群臣们也依次退了出来。陈庆之跟随着朝臣们退下,这时几名官员特意凑了过来,其中一位官员向陈庆之拱拱手说道:“恭喜啊,陈大人,今日升迁武职,日后定有坦荡前途。”其他的人也附和的拱手道喜。
陈庆之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几位大人。在朝十八年,陈庆之并没有结交过多少大臣。眼前的这几位大臣,陈庆之有些压根都不认识。但可以肯定这些人的官职都不高,那些由名门望族背景的官员此时依然连看都不愿意看陈庆之一眼。
陈庆之敷衍的拱拱手说道:“同喜同喜。各位大人太客气了,各位皆为朝廷重臣,子云何敢逞能。”
一番客气之后,朝臣们便全部回府衙办公了。只有陈庆之一人依然在宫门前踌躇,到底该如何推掉这门公事。陈庆之思虑再三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了前殿面前的小黄门面前说道:“劳烦公公通禀陛下,朝奉请陈庆之求见!”
按照皇宫的规矩,三品以下的官员皇上不召见的话,是不能私自觐见皇上的。但陈庆之是皇上以前的家奴,自然不能与其他官员论之。于是小黄门进宫向后殿掌管起居注的公公通报。不一会儿他便得到了皇上的口谕,令陈庆之去广明宫觐见陛下。
陈庆之随着太监来到广明宫前,此时萧衍正在整理佛经。他看到陈庆之后极为开心,向陈庆之招招手说道:“子云,进来吧!”
陈庆之连忙进殿,匍匐跪倒,说道:“臣陈庆之叩见皇上。”
“你我的关系非比其它君臣,不必拘礼。来人,赐座。”梁武帝放下手中的佛经。
陈庆之再次谢恩,然后坐在了两个小太监搬来的矮凳上。
“子云啊,你我主仆好久不见了吧。”
“皇上在为国家政事操劳,微臣不能替陛下分忧,作为臣子实在汗颜。”
“你小子来到这儿不会只是给我戴高帽子的吧,我的意思是你我好久不见了,你今天特意求见所谓何事?”
陈庆之犹豫后说道:“陛下,臣以为微臣这等迂腐迟钝之才,难以胜任陛下您的厚爱出使徐州之事,还请陛下更换入选。”
“哈哈哈!子云啊,子云。你没看到豫章王和威王为了这个差事争得面红耳赤,你却对此弃之如敝履。此次出使之事只不过是到徐州宣召罢了,这等小事,你难道不会做?”梁武帝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庆之。
“陛下,臣只是怕辜负了陛下的厚望。”陈庆之揣揣不安的回答道。
“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这京城安逸成性,不想去而已。”梁武帝揭穿道。
陈庆之不能反对有这种想法,他已经安逸了十八年了,早已对建功立业失了兴趣。但他决不能跟皇上这样说,否则这便成了抱怨。于是说道:“启禀皇上,臣不敢有违陛下的旨意,只是臣心虽有鸿鹄之志,但手无缚鸡之力,恐怕做不了武将。”
梁武帝没有接话,自顾自的说道:“这次我派你去持节出使徐州,虽是武将之责,但却是文臣能做的。你幼时便天资聪颖,棋艺非凡,朕知道你不是泛泛之辈。可现在呢,已经有数封奏折奏你不务正业,朕把这些奏折都压了下去。朕有意偏袒与你。但臣子都会说朕偏爱弄臣,只知道提拔一个会下棋的臣子。所以朕想要你将这件事做好,让那些朝臣看看,朕并不是什么偏爱弄臣的昏君。子云,你明白吗?”
陈庆之全身一阵颤抖,他知道他必须要接下这件差事了,要不然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说道:“微臣谢陛下的苦心栽培。”
“嗯!君无戏言,既然朕已经命你出使徐州,那朕便不能再反悔了。”
“臣接旨!”
“哈哈,这才对嘛!来!正好好久都没有跟你下棋了,都有些技痒了。你今日陪朕好好的下几盘。”
“是,微臣遵旨!”
等陈庆之从皇宫出来时,天色已将近黄昏,陈庆之看着红的有些像血的夕阳默默念道:“好吧,既然不能推辞,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