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是你回来了吗?”
嫂子秦青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第一句时声音还在月亮门附近,第二句,已然来到了外间屋门口。
随即便是屋门推动的吱嘎声。
唐根生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林静下意识想要起身,可惜后脑勺被箍着,动弹不得。
但形势陡变,太过紧张,双手狠狠的抱住唐根生的大腿。
好在口不能言,没能惊叫出声。
所有的声音和情绪,都被一股脑憋在嗓子眼里。
“根生,你在屋里吗?”
嫂子秦青的声音到屋里了,脚步声还在往里面走。
形势危急,简直不要太刺激。
“嫂子,我刚回来,你在外屋等等,我换衣服呢。”
唐根生抖耸了好几十秒,才偷偷吐了一大口气。
好悬。
将将赶上。
关键时刻,唐根生平息了激荡的心绪,稳定了语气和声调,安抚住外间屋嫂子秦青即将走进来的身影。
危机解除。
唐根生低头,给林静使眼色。
不确定林静明不明白,但瞧着她快憋得翻白眼的样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半。
唐根生指了指床榻上面,又食指竖唇上,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林静一只手捂着嘴,压抑着呼吸的渴望,微微点头。
这个死人,刚刚让她尝到了窒息的感觉了。
另一只手从旁边拽来唐根生的裤子,举起来递过去。
唐根生穿上裤子,趿拉着棉拖鞋,他刚刚为了方便,毛衣就没有脱。
走出拔步床前,回头看。
一个清洁溜溜的身影弯着腰,怀里抱着全身的衣服,光着脚踩在床侧柜子上垫脚,往上爬。
唐根生视线忍不住上移……
一览无余。
还挂着好些水珠呢。
唐根生迈步出了拔步床,来到外间屋,又顺手将里间屋的屋门带上。
“嫂子,你怎么过来了,大哥呢?”
唐根生明知故问。
大哥明显在中院西厢房啊。
一群狐朋酒友们在喝大酒吹大牛呢。
唐根生还知道嫂子秦青应该在西厢房照顾刚吃了药的锅盖头。
只是不知道明明该俩小时不挪窝,为啥一个小时就跑过来了。
“他在后面喝酒呢,爸让我们来告诉你,明天中午回家吃饭。”
“有什么事吗?”
唐根生面色沉了沉,他不想回去:“哦,我的意思是,要是没啥事儿,我就不回去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挺忙的。”
秦青有点局促。
唐根生的态度跟她心里想的有些不一样。
跟婆婆和丈夫说的也不太相同。
其实张经兴没有喊唐根生回去,是后娘康素萍和大哥张康来吃饭时提议的。
张经兴一直沉默,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铺子在公私合营的最后阶段,街道办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算是迫在眉睫。
张经兴是三掌柜,当公方经理和私方经理都没他的份儿。
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撤股退钱给他,一种是折算股本,在接下来七年里拿息。
拿完就两清,本也自动消融的那种。
张经兴犹豫不决,张康来是个普通一线工人,康素萍也是个刚刚公私合营罐头厂的普通仓库装箱清洁工,没什么见地。
秦青就更不用说了。
农村卖菜的,连城镇户口都不是呢。
更不用指望她给什么意见。
张经兴有心找人问询,但唐家跑了,一家死翘翘了,这几年下来,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他所有的熟门熟路都没了,哪怕路上遇到能搭上话的,问几句也是讳莫如深。
他个人是倾向收回股本再做计较。
毕竟钱拿在自己手里才是钱。
说是分七年给息,谁知道能不能给七年!
息会不会变!
何况七年的息才多少……
很不值得。
但唐根生毕竟是铁路的厨师,勉强算是体制内。
厨师嘛,接触大人物的机会要比工人多得多,或许能有小道消息和意见呢?
康素萍提了,大儿子也附议,张经兴一家之主没反驳,就相当于发话承认了。
“爸那个煤店要公私合营,想让你回去帮着参谋参谋。”
秦青说着,眼神不由瞥了一眼八仙桌上摆的茶具。
连杯水都不给倒,就把杯具当摆设吗?
秦青心头有些苦。
她不认识张康来,如果当初心里不中意唐根生,何必偷摸跑去跟他求助呢。
可谁知道提亲了,却是嫁给他们家老大,不是唐根生呀。
婚事是家里做主,收了聘,能嫁进城里,秦青一点反抗都不能有。
她也没辙。
几个月下来,关系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她心里苦,却也不敢对人说。
就默默谨守一个媳妇的本分。
别看张康来人前对秦青看似很亲近,实际上,张康来都不怎么碰她。
好像自己是个刺猬,碰一下就浑身难受似的。
嗯,上面说的碰,就是触碰的意思,不是那种更深入的碰。
那方面,秦青也不是不懂,但也确实从没经历。
她懵懂,但不无知。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是一个孤立无援被爹娘扫地出门,来到陌生环境,每天伺候公公婆婆和名义上丈夫的传统小妇人而已。
唐根生暗暗叹了声。
没办法了,再这么僵持也实在于心不忍。
刚才没第一时间倒茶,是因为他想要秦青赶紧说完赶紧去中院那边。
里间屋拔步床二层还躲着个光屁股的小美人儿呢。
有这个应付穿着衣服的嫂子的时间,去梅开个二度不好吗?
但嫂子秦青孤零零坐在那里,有点委屈的小表情浮在脸上,竟也让唐根生生出些许不忍心的异样情绪。
总归是惦记过的佳人一枚。
哪怕是贤者时间段加持,也依旧没能顶得住。
沦陷不至于,但不忍心也是真的。
大铁壶里的水都没来得及往暖壶里倒,便又直接倒进茶壶里。
“我自己来,你先倒水吧。”
秦青自己从茶盘里拿了两个杯子,起身去门口。
她打算用瓮里的凉水清洗。
茶叶很贵,哪能干用茶叶水刷杯子这种奢侈的事儿。
唐根生拎着大铁壶往暖壶里灌水。
等他重新将载满水的大铁壶蹲在炉子上,八仙桌两杯茶已经都冲泡好了。
“嫂子,这种事我也不懂,更没啥意见。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自己肯定有主意,我能参谋个啥。”
“根生,你,以后不打算跟……他们处了吗?”
秦青犹豫良久,问出了心底藏了很久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