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康来能有什么坏心思！

一个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只是想法有点偏激罢了。

人家的亲密战友刘利昆不幸惨死，受了打击呀。

难免心情跌宕，情绪失控。

一时之间想不开，打算一走了之……

可人家即便这个时候，还在考虑给老张家留后路。

已经很优秀了。

不是吗？

秦青入了张家的门，就是张家的人，到死也得是张家的鬼。

传宗接代这件事，张康来即便活着也白搭。

还不如便宜家中老二。

虽然他姓唐，可骨子里也流着张家的血。

大哥撂摊子走了，当弟弟举起传宗接代的大旗没毛病吧？

至于孩子生出来姓什么……

嘿嘿。

张康来不信唐根生敢冒大不韪，真敢让他嫂子的孩子不姓张。

不怕街坊邻居戳脊梁骨？

他不信唐根生会名正言顺娶秦青为妻。

因为他不是光明正大把秦青送过来的。

又是嫂子，又送上门让他先得到……

还有必要钻进去主动被套牢？

秦青以后留在家里，帮他们哥俩照顾老的。

当爹的张经兴不用唐根生管了。

康素萍这个继母的养老问题，张康来也顺便解决了。

二老的养老问题。

自己这当大哥的后顾之忧。

老二唐根生的甩手掌柜和齐人之福。

三全其美。

还有比这种境遇更美好的事情吗？

张康来不怕自己当着秦青的面说不清楚。

因为还有一封信。

张康来看了一眼秦青，见她并没有过激反应，放下心来。

哪怕是有意见，他也有后手可以跟秦青谈条件。

没有供应粮指标的农村身份问题。

结婚未育克夫守寡的问题。

各种琐碎的生活问题。

秦青回不去秦家庄了。

这才是张康来能料定秦青会逆来顺受的根本。

毕竟，张康来把她推出去的方向不是外人，而是唐根生。

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娘非要让老大先结婚才给唐根生张罗婚事，估计秦青也不用自己让。

张康来又看向唐根生。

老二恨亲爹，恨后娘，也恨自己这个大哥。

他都清楚。

只是他也确实需要一个门面遮挡外面的声音。

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情是身不由己。

有的时候不做一些事情，还是身不由己。

张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身上滚滚烫，后背被炉子烟管炙烤的干燥暖和。

他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然后又是接连打了好几个激灵。

唐根生诧异看过来。

张康来咧嘴笑了笑，下颚的肉抽搐了两下。

“你这是……”

不会是打摆子了吧？

“我没事。”

张康来摆摆手：“今晚我把她还给你，明早让她去医院替咱……我妈。以后，你看着安排。”

张康来双手按在桌上，用力。

起身时，有个前倾的幅度，晃了一下又稳住。

“你是不是一直没退烧？”

唐根生皱眉，起身，按在张康来肩膀上。

张康来顿时泄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去。

唐根生皱眉，转身进了里间屋。

秦青终于抬起头，目光冰冷中透着迷茫。

她看向张康来。

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竟然要将自己当货物一样送到小叔子的床上……

“我欠了一屁股债，给不了你好日子。”

“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老二跟我不一样，今晚之后，只要你还是他嫂子，就不会缺了吃喝……”

“老二不喜欢他们，不想管他们……你照顾两个老的，就是帮老二省心，有你在，老二可以不去操心，你替老二解决麻烦，也算是替我尽孝……”

张康来小声的说，没有停顿。

屋里就这么大，里间屋拿感冒药的唐根生也听得清清楚楚。

嫂子秦青一声没吭。

唐根生拿了药，递过去。

秦青又垂下了头。

刚刚唐根生特意先看秦青，没哭，甚至眼眶都没红。

倒是按在凳子沿儿的手指，紧紧抠着，很用力。

张康来接过药，就着茶水吞下。

又拎起茶壶给自己继续倒水。

孤独~孤独~孤独~

连喝了三大杯茶叶水。

唐根生左看看，右看看。

一懵一个不吱声。

左边是脸都快要红成酱紫色的大哥张康来。

喝茶也没什么表情。

一脸严肃，像是在完成很正儿八经的交接仪式似的。

右边是嫂子秦青。

嗯，姑且先喊嫂子吧……

谁知道今晚之后算个什么关系。

她除了开始有点脸色变化，再后面，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垂着头，塌着肩。

唐根生这会儿又看不到她的眼神了。

但即便刚刚张康来说了那么多露骨的话。

嫂子秦青的脸颊没红。

耳垂和脖颈这些容易羞涩的部位，也没啥异样。

别说发红，唐根生感觉比上午看的时候，比刚进屋瞧的时候，还更白了呢。

“老二，你骑车送送我吧。”

张康来感觉药劲儿上来了，力气逐渐恢复，身体也不再不受控制的打摆子。

唐根生没拒绝。

他以为张康来要跟自己出去交代些别的事情。

起身穿外罩衣，再裹上厚实的棉大衣。

扭头看了一眼八仙桌后面坐着的秦青。

没动弹。

屁股没挪。

甚至都没往门口张康来和唐根生这边看一眼。

她朝着屋门坐着，依旧垂着头。

倒是右手抬到了桌面，食指在她面前的茶杯沿儿上划动着。

突兀的面临这样的情况，秦青内心也百感交集吧？

张康来推门出去，唐根生紧随其后。

秦青听到棉帘子拍打屋门的声响，然后院子有自行车车撑子被踹起的响动。

一阵刺骨的寒风被屋里暖气消磨了刃劲儿，清凉了秦青的额头，挺俏的鼻梁，耐看的脸颊。

耳边传来曾经的丈夫和未来的男人的对话。

“骑你的车子捎着我，这辆自行车正好留给秦青明天骑。”

“明天你怎么用？我可以一早送嫂子去医院。”

“我不骑，你们骑着吧。”

秦青抿了抿嘴角。

按在凳子上的左手拇指指甲，早已把食指第二关节外侧抠破了。

唐根生送张康来回羊管胡同。

一路无话。

张康来或许不知道唐根生知道他畸形的爱情。

所以当他笃定的说‘完璧归唐’时，腰杆挺的直直的，下巴微微扬起。

到了院门口。

唐根生单腿支着车子，等后面坐着的人跳下车。

张康来拍了拍唐根生肩膀。

转身迈步进院子。

“大哥，嫂子的事情，我不能答应。”

唐根生想了一路。

既然没等到张康来说话，那就自己先开口。

“老二，你信我，这是最好的法子。”

“可那是我嫂子！”

唐根生压低了声音，带着怒腔。

如果不是四下无人，如果不是迫在眉睫，唐根生断然不会在胡同里说这话。

怕隔墙有耳。

“她以后也是你嫂子。”

张康来另一只脚也踩在台阶上，上半身转回来，朝着唐根生淡然一笑。

“老二，听大哥的。”

说着，又指了指唐根生右侧口袋：“给你留的信还没看吧？回去看看。”

唐根生下意识伸手按在上衣右下口袋上。

隔着绒皮手套，好像有塞了东西的感觉。

“东帆一个人在屋呢，我回去了啊，你也赶紧回去吧，大晚上的，别浪费了好时光。”

唐根生看着张康来面色如常的说着这种有违常伦的话……

不知道他是心大，还是另有图谋。

他肯定不会被张康来牵着鼻子走的。

这要是真睡了。

半夜被踹开门，被捉奸在床……

自己岂不就连凉拌黄瓜都不用端上桌，直接喜提干炸花生米了？

可真要是想陷害自己，他，或者他们又图个啥？

唐根生百思不得其姐。

回去的路上，还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瞎捉摸。

彻底没什么头绪。

……

唐根生的身影从羊管胡同消失，张康来便又从屋里走出来。

北小街南口有个电话亭，住在附近的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敲开门，递根烟，也能打一通电话。

当然，肯定也是正常拿电话费的。

先打一个电话，跟对方说了找谁，再等五分钟后拨过去。

郭大撇子果然已经等候着了。

“郭主任，我钱不凑手，事儿今晚办不了，等以后再说吧……？”

张康来把酝酿好的话说了一遍。

对面郭大撇子肯定是心毛了几秒钟，刚要开骂，张康来咔嗒一声，电话挂了。

电话亭的老刘头竖着耳朵，眼珠子也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夺目的光。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好小子！

这张家的娃莫不是在外惹了坏？

大瓜从天而降。

老刘头感觉今晚这觉不一定能睡着。

电话另一头的郭大撇子气的火冒三丈。

抓着电话筒使劲儿的攥。

也就是话筒质量还不错，才没被他攥断喽。

郭大撇子还畅想着今晚当新郎呢。

家里都收拾了一遍，换上了新的床单和秀了鸳鸯的新枕套。

张康来这孙子！

竟然敢骗老子……

明显是找个由头先把钱骗到手，然后再用‘拖字诀’慢慢解决。

郭大撇子老江湖了，略微一寻思便能猜到张康来的意图。

玛德！

想耍老子？

可没那么容易！

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躲哪里去。

敢拿卖媳妇来忽悠老子！

这次非要让你丫知道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郭大撇子丢下话筒扭头就走。

回到家，蹬上二八大杠就直奔东直门北小街羊管胡同。

郭大撇子打算直捣张康来的老巢。

把他和他媳妇堵在家里。

敢忽悠到爷爷头上，逼急了爷爷当你面睡了你婆娘……

一辆自行车被骑得飞快，一鼓作气来到羊管胡同23号院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来人便跳下车，两个跨步便跳上了台阶。

一只脚迈进门槛，后面没停好的自行车才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满脸横肉的中年老男人气势汹汹的冲进院里。

张康来家的位置，在郭大撇子觊觎秦青的那段时间就打听清楚了。

此时的郭大撇子，满心满眼的都是惩戒张康来，得到他家里的婆娘。

既然用这个借口收了自己的钱，就必须要办收钱时承诺的事儿。

郭大撇子心里已经打好了谱。

哪怕张康来跪地求饶，退钱给他，这事儿也不算完。

郭大撇子一脚踹开屋门。

屋里昏黄的灯光被激起的风浪吹的忽闪了两下。

外间屋没人，郭大撇子莫名心头一喜，迈步就往里间屋冲。

伸手推门，心里隐隐期待。

倏然之间。

郭大撇子后心猛地刺痛，喉咙一甜，一口老血控制不住的急喷而出。

然后钻心的疼又再次升级。

经验老道的郭大撇子下意识往前踉跄，往地上扑去。

后面有人背刺他，还要拧匕首。

他往前窜能最大缓解被绞坏内脏器官。

往地上扑是为了手肘撑地再接一个前翻滚，就能跟后面的人面对面。

然后，郭大撇子得逞了。

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子。

但刚才那一下，像是刺中了要害，郭大撇子不仅觉得自己体力在飞快消失，连眼前的景儿都开始模糊晃动。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从后腰拽出了一把牛角刀。

他冲过来架势很足，但并没有真打算闹出人命。

整个来的过程中，他都在蓄势。

企图用狠辣饱满的气势直接压倒对方，然后抱得美人归。

没想到进了屋就被偷袭。

好在郭大撇子成功摆脱背后偷袭，跟手持瓜子刀的张康来对峙。

对美色的觊觎早就被他抛到爪哇国外了。

郭大撇子从没想过张康来这种憨厚的小青年也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虽然先负伤，可他有信心能够绝地翻盘。

只要逮着机会，料理掉张康来这种没经验的小雏仔，不在话下。

呸！

郭大撇子紧了紧手里的牛角刀，抬腿往前冲。

张康来也跟着冲了过来。

郭大撇子壮硕的身子灵活的撤步，往右边转了半个身位，手中刀刃斜斜朝上。

张康来势头冲起来不及躲闪，左臂挡在胸前，跟刀刃前半截亲密接触。

一击，左臂半残。

郭大撇子刚刚只是作势欲扑，实际虚张声势。

骗了张康来毛躁的先暴露目标。

这方面经验，郭大撇子远胜张康来。

两人不在一个量级。

但两分钟后。

郭大撇子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阴毒的三角眼用尽浑身力气，盯着又狠又玩命的小比崽子。

今晚没料到的事情忒多。

谁能想到白白净净的小青年，竟然真敢拼着自己被捅死也要朝着自己脖子嘎一刀呢？

最后这一下的出乎预料，直接要了郭大撇子的命。

将死未死之际，郭大撇子依旧怒目圆瞪。

牛角刀齐根没入了小比崽子的左胸。

老子被割喉死。

小比崽子也得跟老子陪葬！

一换一。

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