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今晚要去京城饭店后厨。
提前准备厨具、锅灶和确定最终的食材供应单子。
临走前,他借用中院西厢房的炉子和锅铲,做了两菜一汤。
汤肯定是鸡汤。
这个毋庸置疑。
荤菜两道,一道不辣,一道中辣。
炒菜的时候,遛弯归来的那瑛宁背着手进来了一趟。
屋里只有唐根生在做饭。
锅盖头趴在外间屋西南角的床铺上看小人书。
“林静呢?”
“静姐在前边,帮我瞧着工人干活呢。”
“大冬天的,咋又想起拾掇屋子了,你这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
一大爷那瑛宁笑着摇头。
“屋子热不透,我寻思把屋顶糊上,也能挡挡热气。”
“那倒是。屋顶太高,热气确实存不住。要弄几天啊,用不用我帮你去跟居委会打个招呼?”
“谢谢您嘞,我在街道办备案过了,不用再多麻烦您跑一趟。过了年地皮解了冻,我还得挖个地窖呢。”
“行吧,都是上回一起批的是吧,我晓得了。”
一大爷那瑛宁走了。
没回屋。
就搁院子里逛悠呢。
也不知道大冷天的,这一大爷抽哪门子风,不爱搁自个儿屋里待着。
唐根生觉得好笑。
可也没法帮人家拿主意。
爱挨冻就冻去呗。
“嘿,二大爷下班啦?”
“吆,一大爷,怎么搁这儿待着呢,外面多冷了,也不进屋暖和去。”
“出来喘口气,里面呆久了憋得慌。”
是一大爷那瑛宁和二大爷唐绍刚的对话。
敢情二大爷今儿下班回来也不晚。
比隔壁上班的教员刘宝山还早一波呢。
唐绍刚推着车子走了。
临过抄手游廊时,还朝着西厢房抻脖子瞅了两眼。
他闻到了屋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儿。
心里不舒坦。
唐绍刚倒是没料到唐根生在里面做饭。
还想着是唐根生又给林静家送盒饭了呢。
这才几天啊。
刘利昆的尸骨未寒,头七还没到呢。
唐根生就已经开始摆正架子勾搭上了?
唐绍刚心情不美丽。
推门进屋都憋着一肚子气。
唐根生把土豆丝炒肉和用五花肉煸炒的辣炒白菜盖到锅里。
推门走出西厢房。
落下棉帘子前,还特意把锁头搭在挂钩上。
毕竟,唐根生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就怕有人忍不住口齿生津,推门去偷菜吃。
刘嫂家也在做饭菜。
笑着和唐根生打招呼。
这两日她家必然能见着油腥儿。
每天中午都要帮着林静一起给工人们做一顿荤菜呢。
“刘嫂,明儿还得继续麻烦您啊。”
“都是邻居,这有啥好谢的,我还得谢谢能沾你的光呢。”
工人的伙食只需要中午一顿。
一早一晚不需要特别准备。
唐根生回到院里,恰好赶上最后两个工人收拾完了杂物出门。
照样抿着嘴点点头,没有说话打招呼。
这年代的工人入户干工程有多仔细呢?
干完了活,负责清扫干净地面。
把使用的工具和还没用完的材料摆在角落,摆放整齐。
避免杂乱无章。
更不能影响东家晚上的基本生活。
就这种服务,五星好评都感觉不够隆重。
回到屋里。
“静姐,饭菜我做好了,你要是饿就先回去吃吧。”
林静用行动告诉唐根生。
她究竟想要吃什么。
不一会儿。
里间屋的灯随着一声轻微的‘请关灯’戛然熄灭。
有淅淅索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嫂子静姐的生扑,唐根生没有任何预料。
再加上刚刚进院时,工人恰好离开。
唐根生也便没有插上院门。
半个小时左右。
“唐老弟?唐老弟?”
院子有人在喊话。
听着声音很陌生,但又透着那么一点点熟悉。
嫂子林静偷偷松了一口气。
有种‘管杀不用管埋’的庆幸。
刚刚始终是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飘了。
完了。
有点忘乎所以了。
林静打算回头就好好沉淀沉淀,检讨一下自己。
脸上洋溢着蚌埠住的笑。
被唐根生托着脚丫送去了拔步床二层。
嗯,衣服丢上面了。
虽然林静凭借自己的能力封印了某种渠道。
可衣服也是一种物质。
有自己的态度。
两人原本是想在LOFT彻底成型前,诚挚的对原构造环境来个告别。
演奏一曲琴箫和鸣。
运用的技法是“气、指、唇、舌”。
现在看来。
意外颇多。
告别演出只能草草结束。
唐根生不太满意,可也没有办法。
自己埋的坑,一夜之隔,终究被自己狠狠踩了进去。
他听出来了。
那人是昨天约好但却今日初登门的工业学院的朱老哥。
为筹备闺女三岁生日而来。
“朱老哥?”
唐根生看似用疑问的语调开口攀谈,实则在输送垃圾废话,拉长穿衣服的时间线。
最终赶在朱志斌推门进屋前,穿好了外罩裤。
拔步床二层,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晃晃荡荡。
静姐肆无忌惮演绎着妩媚妖娆。
无声的媚笑恨不得立刻再把唐根生的魂勾了去。
被唐根生狠狠瞪了一眼。
不仅不羞不恼不怕。
脚踝绷直,青丝点缀的脚面在唐根生眼前摇摆了几下。
仿佛三两下就轻松将唐根生投递过去的小脾气踹到爪哇国似的。
从里间屋迎出来。
唐根生还恼的牙痒痒。
昨天就不该矜持。
拿捏个什么劲儿啊。
直接把鸡蛋给出去不就完了嘛。
非要拖到现在。
耽误自己好事儿不说。
还让静姐讨得一劫。
她刚刚都处在跪地求饶边缘了。
可惜。
真可惜。
“老弟,这个点就准备睡了啊?”
朱志斌有点尴尬。
他不太认识路,确实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会儿。
谁让他现在没有手表呢。
“没呢,我就是补补觉,晚上得去值个班。”
什么是好借口?
张嘴就来不需要打草稿的那种。
唐根生说着,拉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小包鸡蛋。
其实只不过过个样子。
刚刚从储物格里放出来的。
“这……”
朱志斌纠结了。
他带了三枚鸡蛋的钱。
可那是这个时代本地鸡的鸡蛋。
不可能这么大。
唐根生虽然没有把鸡蛋拿出来。
可看递过来的分量和形状大小,足以说明不少。
钱不够。
又不舍得放弃。
想要回去拿,又怕人家等不及。
尴尬。
是朱志斌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
“怎么了,老哥?”
唐根生没往费用够不够的方向去想。
他最困难的时候,也不差块八毛的。
哪怕身上钱不够,宁可借李栋一百块,也不舍得把抽华子换成抽大前门。
“哦,是不是这鸡蛋个儿大?嗐,我这采购渠道特殊,用的肯定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货,放心就成。”
“不是,那个,是这样的,老弟,哥哥没想到有这么多鸡蛋,钱没带够……”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
唐根生伸手,拿过朱志斌亮出来的钱,又随手把小布袋递过去。
“一共六个鸡蛋,三个是你买的,另外三个,就当我这个当叔叔的,给琳琳的生日礼物好了。”
“这太贵重了,使不得,可使不得。”
朱志斌哪能理解唐根生的恶趣味。
他单纯就是从价值和价格上衡量,觉得两人萍水相逢,实在值不得对方如此‘善待’。
“给你就拿着,都是朋友嘛。”
“是啊,都是朋友,朋友。老弟,哥哥还是那句话,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一定不推辞。”
“好嘞,老哥,就冲您这句话,明儿要是结束的早,我就去认认门……”
嘿,这得算通家之好了吧?
打3岁开始就收到生日礼物,这线够长吧?
不需要送太久,先来个十五年的陪伴套餐意思意思。
最终。
不善言辞的朱志斌接过了布袋。
很是汗颜。
把六枚鸡蛋小心翼翼从唐根生的布袋拿到自己带来的挎包里。
未来的朱教授并不知道,他的小棉袄还没披在身上,就有人拎着改锥虎视眈眈了。
有些小棉袄适合完完整整,让人穿上去觉得很暖和。
而有的小棉袄,得漏风。
必须漏风。
朱志斌被唐根生送到了院门口。
唐根生帮了他大忙,又客客气气的一路相送。
老实人朱志斌倍感受宠若惊。
一路拐到南锣鼓巷主街道这几十米的距离,接连回头着手了五六次。
都快被唐根生整不会了。
唐根生笑着回去。
心里偷着乐。
就自己这态度,这手笔,这礼貌度。
给朱志斌来个‘印象极其深刻’没毛病吧。
以后万一真的……
他能好意思打人骂人?
有脸说拒绝吗?
能跨越年龄障碍的,必然是时间。
是长久的陪伴。
是持之以恒的渗透。
是好人设的有始有终。
80年代不存在天降打败竹马。
更何况还是个提前便运筹帷幄的傍系统大叔。
唐根生回到西跨院,偷偷看了看左下角的时间。
如果抓紧一下,还是有可能再战半程的。
最好是自己能完美宣泄。
让静姐再不上不下,悬而不决。
回身想要插上门。
“咳咳。”
静姐的提醒跨越时空敲在唐根生心头。
回过头,看向外间屋窗户。
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扎起来了的倩影浅笑伫立。
分外迷人。
“刚刚那是你……朋友?”
林静第一次看到对人如此客气的唐根生。
感觉即便是他两个师兄弟,还有街道办的李干事,他都没这种态度。
“朋友的朋友。”
唐根生解释了一句。
也只解释了一句。
虽然事已至此,但还是可以过过嘴瘾。
练练手腕。
……
高德军是临近下班才接到的通知。
民营轧钢厂阎大成失踪多日。
厂保卫科打来申请,让派出所协助调查。
高德军负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其中有被告张康来的弟弟唐根生。
与失踪者阎大成是邻居。
高德军去了一趟轧钢厂保卫科,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发现阎大成失踪的时间,竟然涉及了黑芝麻胡同24号院另一起死亡案件。
基于专业敏锐性,高德军顺腾摸瓜,并当即请示领导,将三起事件并案调查。
这其中,唐根生便是他最倾向于调查询问的第一人选。
不仅是唐根生在得知其大哥张康来重伤(当时还没死)消息时的沉稳。
还有他作为一个小叔子,跟嫂嫂秦青……
高德军当天下午就排查摸清楚了唐根生于秦青的关系。
虽然本质上对唐根生所受待遇也觉不忿,但同情心并不能左右高德军的客观判断。
俗话说,事情反常必有妖。
高德军觉得,黑芝麻胡同24号院接连出现人员死亡和失踪。
甚至所谓失踪其实也就是死亡。
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尸体而已。
失踪者是唐根生的左邻。
死亡的两人,一个是唐根生的大哥张康来。
另一个则是张康来的同事兼好友刘利昆。
虽说刘利昆的情况已然被定性。
可高德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想要深挖一下他所怀疑的人。
所以,他在单位食堂就着咸菜疙瘩啃了一个二合面馒头和半个中午剩的玉米面饼子,就直接来了黑芝麻胡同。
来到前院。
高德军路上有过考虑,看了一眼东厢房,并没有先喊院子三大爷魏东来配合。
而是直奔西跨院。
敲门。
发现院子木门只是闭合,随手便能推开。
而屋内关着灯,不像有人在。
“您找根生?”
声音响起。
是女人。
高德军回头,看到了林静,眉头微皱。
不是他想象的那个女人。
“你好,我是东城区派出所的高德军,有事来找唐根生同志。”
“他明天要参加国宴,今晚应该是去京城饭店后厨备菜去了吧?高同志,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高德军听着林静的回复,已经筛选出了林静的身份。
“你是林静女士吧?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问你……”
高德军看了看前院,东厢房倒是还开着灯。
不仅开了灯,魏东来也正拽开门探出头来。
“魏同志。”
高德军一个人来的,不方便在这么晚单独问询一个寡妇。
还是这么漂亮的寡妇。
高德军未婚,也就更需要避讳。
“高同志,我们去中院一大爷那屋吧。东来哥家里孩子还小……”
魏东来不明所以。
但院子里来了公安,又要询问林静事情。
于公于私他都想去听听。
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中院北屋。
一大爷那瑛宁屋里还有些许的酒味儿。
桌上挺干净。
估计是定量喝的,喝完便直接又收拾干净了。
那瑛宁看到高公安进屋很是诧异。
又听他说本意是要问询唐根生,眉头便不由的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