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噼里啪啦的在烧。
高德军眼神有些直。
他在思考问题。
刚刚从阎大成尸体上搜出革皮本,找到纸条后,他并没有给同行的同事们看。
不是同事没要。
他们明确要看。
高德军没给。
貌似牵涉的问题很大。
高德军一时不察看到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必然会被牵涉其中,在或者一段,或者很长的时间里,面临极高风险。
这种事情,没必要再让其余哥几个陷入里面了。
他们都是有家有老婆孩子的。
即便是跟自己一样打光棍的那个,也还不到19岁。
没必要摊上这档子事。
半晌。
高德军从上衣口袋把革皮小本又拿了出来。
信纸展开。
上面有横排的四个名字。
名字下面有两种不同的标号。
第二排的数字有圈,圈1,圈2,圈3……
第三排只是数字。
数字右上方有小标记。
分别是加号和减号。
这应该是一份潜伏者上下游的名录单。
不带称谓,降低泄漏风险。
老光头那边惯用伎俩了。
纸张最下面,有一排三个名字是单列的。
嗯,大概是三个名字……吧?
前面一个竖椭圆形,像是大零蛋。
然后,黑锋蝎,响尾蛇和凤尾蝶。
凤尾蝶三个字被画了好几个圈圈,甚至像是连名字都要被圈圈套圈圈给遮挡住。
笔力透过纸张,怕是再多画几圈,就能把凤尾蝶的名字给抠下来似的。
圈圈最上面。
被狠狠的划了两道。
形成了一个‘X’。
右下角纸张都被划破了。
显示着阎大成当初划这道‘X’时的心境。
如果这是他划的话。
咣当。
屋门被大力推开。
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大踏步迈了进来。
来人四旬年纪,脸上有密密麻麻的痘痕。
左眼角斜斜往上有个夸张的上挑的弧度。
细看才能发现是一道疤痕。
郑成发。
高德军的授业恩师。
“师父,您怎么来了?”
高德军怔了一下,赶紧起身。
手里的纸也快速折回去,放进革皮本内。
郑成发没有打断他。
眼神打量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老怀欣慰。
“做的不错,不过还是太莽撞了。”
郑成发声如洪钟,又粗犷又豪迈。
“这件案子你们不要查了,我们接手,你和你的同事们都走吧。”
“走?”
高德军还以为自己会被并入调查小组呢。
“保密的问题我就不给你重复了。反正这件事你也有经验,别闹出岔子就行。”
郑成发果断的解释,大手一挥,接着道:“你们走吧,搜出来的东西给我。”
郑成发伸出手。
高德军把革皮本递了过去。
敬礼。
礼毕,神色复杂的看着师父:“师父,我可以的。”
“可以个屁,赶紧回被窝睡觉去。这里不需要你。”
郑成发一边拿出纸准备看,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哦,对了,明天记得早点过去,都快半拉月了,你师娘念叨的我耳根子烦。”
“哎,知道了,师父。我明儿一早就去。”
国宴当天,有部门需要彻夜执勤,守护安全。
有部门压力倍至,要疏通交通,维护秩序。
高德军赶上调休。
他们也不适合在举国欢庆的时候查案。
万一捣鼓出事儿来,再像现在这般……
咳咳。
“走吧。赶紧的。”
高德军走出仓管室,门外有个矮个头的青年捂着嘴憋笑。
高德军翻了个白眼,撇过头走了。
当初他和一众师兄弟都被师父‘放弃’,有来到京城的,有留在盛京的,也有南下金陵的……
高德军运气好,下放到东城区派出所工作。
唯独老二郭九娃被师父一直带在身边。
羡慕嫉妒恨他。
对郭老二的情绪,高德军不是师兄弟里唯一的一个。
侨烦。
……
第二天。
唐根生照例去买了三份卤煮火烧。
两份送去了中院林静母子。
一份留给了自己。
草草吃完,就马不停蹄去了京城饭店后厨。
鱼骨高汤已经熬好了。
胖头鱼的切片过油工作也随着唐根生的到来而开启。
一时间,京城饭店划到国宴操作间的热菜区域,便彻底忙碌了起来。
一气忙了三个多小时。
分配给唐根生用的小学徒都累的不吐舌头了。
最后一盆过了油的鱼片搬到灶台的过程里,小学徒的两条腿都有些打摆子。
唐根生赶紧让他们去歇息。
恰好饭前工作一步到位。
他也能短暂的歇息一会儿。
京城饭店的后厨面积很大。
还特意划了一片抽烟喘息的区域。
唐根生过去晃悠了一圈,被云里雾绕的二手烟逼了出来。
那些烟雾几乎化成了实质。
唐根生怕自己掏出华子吸一口,都感觉不出华子特殊的烟草味儿。
受不了。
降不住。
不如换个赛道,找个其他的犄角旮旯偷摸吸。
“哈哈,小唐同志,你怎么在这里呀?”
爽朗的笑和热情的招呼从侧面楼梯口响起。
唐根生扭头看,很诧异遇到了罗慧珍。
脑细胞有半秒钟的风驰电掣。
唐根生笑着迎了过去。
“罗大姐,怎么来这么早呀?”
人家是劳模。
是此次宴会邀请的最重要的那一类群体代表。
自然是要来赴这次国宴的。
只是没料到会来这么早。
“咱是本地人,肯定要早来一会儿,负责照顾外地的朋友们……”
聊了两句。
唐根生又意外遇着一位熟人。
他是真没料到能够在这个环境遇着那位。
说实话,有点影响心情。
姚炳易。
自己餐车组的新人。
中专学历挂嘴边,干活拉胯神态倨傲的人上人……
唐根生也不能以有色眼镜看人家。
再垃圾的人,也总会有闪光点。
嗯,人家能够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其投胎技术起码还算优秀。
姚炳易下巴是仰着的。
鼻孔是张着的。
眼睛有没有睁……是看不到的。
拐上二楼的时候,明明已经走上了楼梯,却又退回来。
扭头看到了唐根生。
没喊一声‘唐餐车长’,或许他从来都不屑喊餐车组其余人都在喊的‘唐老大’吧。
可即便是当做普通同事,招呼一声都没有?
或者你就装没瞧见,直接走掉。
或者你就热情的打声招呼。
再差再差。
既然你退了回来。
笑着点点头,也算姚炳易没有视若无睹。
可他偏偏咧了咧嘴角。
轻蔑的笑虽然无声。
却很响亮。
唐根生眯了眯眼。
对明天回到熟悉的岗位莫名多了些期待了呢。
“罗大姐,吃好喝好,咱回头再聊。”
唐根生转过头,不动声色的客套。
他脸上笑意很传统,很自然。
肯定不会有姚炳易那种高高在上的张狂,也不会吝啬微笑对待每一个……人。
笑容,是最廉价却最有用的社交工具。
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情世故。
唐根生不同。
他这具帅气的皮囊里,住的压根就不是懵懂无知的小青年。
为了达到目的,他连花钱都舍得。
何况免费的东西呢。
罗慧珍和她身边的劳模精英们,就是被唐根生用肌肉带动皮肤,幻化的那种精雕细琢的笑容牵动。
瞬间拉进了双方的距离。
获得了对方的好感。
这些好感,会在国宴之后,随着悠悠众口传出去。
潜移默化中不断发酵。
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成为唐根生的救命稻草。
成为他深陷泥潭时的一根受力麻绳。
成为他潜入水中时的一根隐藏芦苇丛中的一根换气管。
唐根生目送罗慧珍上了楼。
他被刚刚姚炳易的出现破坏了烟瘾,转身回了后厨。
唐根生刚走不久。
有十来个特殊的群体来到了刚刚唐根生站立的地方。
她们是专列上下来继续服务1号-6号桌的客串服务生们。
作为种花家的代表,12位大佬两两成组,与国内外友人和远道而来的朋友成席。
京城饭店的服务生只负责传菜、上菜。
其余桌上偶尔的布菜,些微调整和临机变动。
包括陪同大佬和朋友去旁边小接待室谈些观点和刚发现的问题……
跟京城饭店提供的服务人员相比,她们更熟悉大佬的脾性和饭菜习惯。
也更容易处理这些复杂多变的事情。
她们集中在大厅,按照身高,由左而右,先行列队。
前面第二排最左侧的姑娘,有着一头又长又粗的大麻花辫子。
小皮鞋擦的铮亮,昂首挺胸,精神百倍。
不是李苗苗是谁。
她负责2号桌。
很开森。
因为2号桌的主陪大佬很和蔼可亲。
小时候就见过很多次。
而且李苗苗昨个儿也被大姐李秀秀拉着普及了很多外交方面的礼仪和大佬的习惯。
毕竟她年纪小,要论这些,还得是大姐更了解一些。
总之,现在她对这趟差事无比的信心。
不会出纰漏。
关键是她昨晚得知唐根生也在国宴大厨的行列里。
也就是说,今天如果有机会,她能见着唐老大。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想到能跟唐老大再见面,李苗苗就忍不住的开森。
超级开心。
嘴角挂的笑,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哪怕见不着也不怕。
李苗苗知道自己现在呼吸的空气里,会掺杂着唐老大的气息。
两个人会在某一刻享受到同一块空气,串联成同一频的心跳。
也算是一种合作,一种默默的共享。
何况今晚她还有半天假,可以拉着堂哥李栋去找唐根生。
又不是不认识他家。
李苗苗可是知道,12/13次列车明天晚上才上工。
唐老大这回绝对跑不了。
……
国宴准点开始。
2号桌。
一名服务员拿了一盘擦手用的热毛巾走过来。
或许是敬仰,或者是紧张。
她环顾一圈场内的环境,竟径直走向主陪位置。
这一桌的主陪负责人是江淮宇同志。
看样子,服务员竟是想要把第一条毛巾先递给自己人。
李苗苗快速瞥了一眼,赶紧给服务员使眼色。
然而,服务员完全没看到。
甚至连江淮宇同志的微微皱眉,最后都不算隐晦的使眼色都没发现。
服务员来到主陪旁边,将第一条擦手的毛巾递过去。
江淮宇没有接下这条热毛巾。
李苗苗看领导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并且转过头,看向左手边的客人位。
意图很明显了啊。
本想着过去补救的李苗苗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国宴服务标准中,有一条所有人都要熟记的内容。
江淮宇同志是外交领导,很早之前就为来宾接待事务定下了一个重要标准。
即:对待每一位外客,都要做到“先宾后主、先女后男”。
既是代表新种花家对女性意识形态的尊重,是体现人民当家作主的决心。
也是种花民族推崇谦逊的品格,传扬民族美德的一种身体力行。
不成想。
今日当着一桌的有外宾、有女士的宴会,服务员却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一开始领导也没有发火。
只是通过转头目视外宾,让服务员自行调整。
李苗苗也被服务员的憨厚执拗所欺骗。
服务员见没接毛巾。
先左顾右盼了一大圈,甚至有些怔神。
显然她没领悟领导意思。
也没发现自己流程的错误。
竟又一次把毛巾递了过去。
李苗苗暗道一声:糟糕。
可此时她再过去打圆场也已来不及了。
她第一次看到印象中从来都是温和亲切的江叔叔,霎那间变得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眉头皱起,怒不可遏地呵斥了一声:“岂有此理!”
服务员哪怕眼力再差,听力还是有的。
随着江淮宇一句呵斥,连旁边两桌也都听到了动静。
服务员立马吓得不知所措。
李苗苗也恰好赶了过来。
接过了女服务员手里的托盘,示意她先下去。
服务员也是真的被瞎懵了。
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江淮宇江同志几乎从没对下属动过脾气。
服务员转身离开。
只是不够从容淡定。
她是小跑着出去的。
甚至还有大半段路途变得梨花带雨。
整个就是一无语。
李苗苗收起吐槽的心思。
将热毛巾按照‘先宾后主,先女后男’的顺序,发了一圈。
将此事暂且揭过。
李苗苗偷偷拍了拍胸脯。
估计完了事儿,自己要被姜姐训了。
真是倒霉啊。
咋有这么一根筋的服务员呢。
她甚至有点走神。
莫名想到,如果刚才换了不是自己,而是唐老大,他会如何处理刚才的情况?
会像自己一样中途停下,还是选择毫不犹豫的走过去。
接替那个女服务员完成这件差事?
这种走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她被调走,去了新环境后,就一直频繁陷入这种‘换位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