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叹了一口气。

对于姚炳易突兀的挤兑、鄙夷甚至故意挑衅。

唐根生心无波澜。

到了他这个层次，不会因为几声犬吠就把自己气成扎不了猛子的癞蛤蟆。

他叹气的原因只有一个。

对手太弱了。

本以为会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针锋相对。

结果却虎头蛇尾。

就像是一场双人对战PK游戏。

你摆好了防御姿态，打算先谨慎观察，谋而后定。

结果对方在你面前来了个‘撒旦式表演’，然后将自己的破绽毫无遮蔽的展露在你的面前。

就像是‘东成西就’大表哥说的那句：骚瑞，实在是你站的位置太完美，没忍住才踹了你一脚。

“怎么，这就认怂了？”

姚炳易误以为唐根生的叹气是怂了。

考虑怎么才能再激一激他。

不起冲突，自己这一趟不白来了嘛。

结果，更恶劣的法子还没来得及想出，手腕就被钳子夹了。

呃，不对。

是被唐根生右手抓住了。

嘶~！

好疼。

姚炳易变了脸色。

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喊出‘疼’这个字。

不过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唐根生没在力度这一趴上放水。

虽然不在乎犬吠，可如果逮着机会报复，也会稍稍用点力。

下意识的人之常情。

“小杨，汇报一下去，有人来后厨捣乱，这一锅麻辣鱼被人吐了痰。”

“哎。”

角落里的小帮厨立刻撒丫子往外窜。

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这人谁啊，不管不顾就跑过来咋呼。

瞧着就一肚子气。

说的那是人话？

只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当事人不反应，他们这些局外人，被误伤也不好发作。

现在么？

嘿嘿……

“你，你要干什么？”

“我可没吐痰啊，你，你别诬陷我……”

姚炳易开始挣扎。

动作幅度从小到大，从企图挣脱到奋力挣扎。

脸色也从阴沉到心虚，再到惊慌、惶恐。

整个演化过程就在唐根生眼皮子底下发生。

而唐根生只是捏着姚炳易的手腕，跟捏了个挣扎的小鸡仔似的，分毫不动。

“所有人都看到你往锅里吐痰了，还能狡辩？”

唐根生左手放下菜刀，拿起炒勺，在锅的一处咕嘟出些许汤沫的位置舀了大半勺。

歪头啐的动作完成的很到位。

幅度很夸张。

整个后厨看到的，可不止一人。

姚炳易无从狡辩。

当然了。

至于有没有唾沫星子跑进这一锅鱼里去……

即便是左右两个灶的大师傅，也只是看到了动作而已。

唐根生说有，那就是有。

大不了待会儿抽个空弄点进去。

反正这年代也不怕检验DNA，大庭广众之下，姚炳易百口莫辩。

至于浓痰从哪里来……

后厨每三个灶之间，可都是有痰盂的。

厨师出锅前试菜，就当进了嘴就必须得咽下去？

咸的、辣的吃多了，嘴里黏糊要漱口之类的，太稀松平常了。

唐根生真要想，也就是忍着腌臜浪费1分钱而已。

跟解决姚炳易这个‘敌人’比，腌臜一下子也不是不能忍受。

毕竟，不解决姚炳易，腌臜的时候肉眼可见的还要多很多。

……

江淮宇是个很温暖的长者。

‘借题发挥’之后，觉得自己身居高位却斥责一位普通的服务员，可能会给这位员工带来不必要的打击。

在宴会后半，2号桌的外宾和1号桌的外宾去旁边会议室被统一接待。

江淮宇让李苗苗带路去找那位服务员。

他要亲自找到这位服务员，当着她和其他人的面，表达自己的情绪问题和歉意。

有些人之所以受人尊敬，从来不是无的放矢。

李苗苗陪着江淮宇从宴会厅出来，自然会跟迎过来的郑主任先汇合。

郑主任了解情况后，便头前带路，去后面找人。

犯了严重错误的服务员第一时间就被换下，退到后面不再担任服务工作。

或还会面临处罚。

而犯错误的后勤人员临时搁置房间，便恰好途径后厨的一部分。

帮厨小杨急匆匆窜出热菜区，差一点就撞上李苗苗。

小杨看到了郑主任，躲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江淮宇。

这就更不能撞啦。

于是乎，小杨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自己把自己扑倒。

李苗苗上前挡在江淮宇侧面的保护动作，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

但却很有意义。

下意识的反应足以代表很多东西。

江淮宇和郑主任上前，将小杨扶起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郑主任训斥道。

“小伙子，摔伤了吗？动一动，先感觉感觉关节部位……”

江淮宇的关注点不是形式，而是人本位。

帮厨小杨慌张了，甚至有点口吃。

但还是努力把后厨热菜区的事情说清楚。

后厨热菜区进来一个颐指气使的青年，训了某个厨师一顿，还朝着那锅鱼里吐了口痰。

“哪个灶的厨师？”

郑主任问。

“是唐大厨，做的麻辣水煮鱼。”

“哦？”

江淮宇对这道菜印象很深。

第一次国宴采用哪种菜式为主，就是江淮宇敲定的。

麻辣鲜香的鱼，今天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这是一道创意新式菜，是唐厨师自创的，虽然年纪才18岁，但手艺很老练……”

那五的作用体现了出来。

不需要太过于刻意，只要在偶然出现的时机，能够垫上几句，那就有了价值。

“唐根生吗？”

李苗苗下意识脱口而出。

郑主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江淮宇身边这位同志竟然也知道唐根生。

但还是点头应是。

“苗苗，你也认识这位厨师？”

“他是我之前的餐车长，蒸汽管滋米饭，固定餐车炒菜的铁环，还有那个大米饭汤都是他想出来的。”

“你原来的餐车长？”

江淮宇怔了一下，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姓唐吗？”

“走，我们过去看看。”

江淮宇改变了方向，要亲自去后厨看一看发生的情况。

几步路的距离就来到了后厨门口。

江淮宇进去前，还是问了郑主任一下。

郑主任是此次国宴的大总管，对于厨师的任用肯定是知道一些。

郑主任也在江淮宇耳边说了唐根生的情况。

江淮宇眼底便闪过了然之色。

后厨来了江淮宇。

刚出现在后厨门口，里面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侧的通道也不由自主的闪开了过道。

唐根生远远看到江淮宇。

即便是面沉如水，严肃认真的模样，却也依旧有着些许的面善亲切。

或许是敬仰爱戴的原因吧。

唐根生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向自己这边走来的江淮宇的。

不愧是最值得尊敬的老者。

当然了，唐根生也只能飞快的搜刮了一点‘佐料’，斥1分钱巨资，帮姚炳易同志上了个大保险。

江淮宇先让唐根生讲了一遍。

又问了旁边两个灶台的厨师，以及发生事情时，所有从这里经过的帮厨、学徒工们。

唐根生描述的很简洁。

听声音就觉得很客观。

忙着做最后两锅麻辣水煮鱼，门口有人找的声音并没有听到。

再抬头就看到姚炳易过来。

唐根生并没有重复姚炳易说过的话。

用‘可能有点误会’来代表。

但阐述了自己之所以拽住他，是因为他往锅里吐了一口痰。

江淮宇也看到了唐根生在灶台上舀出来的一个碗，碗里是四五勺的样子。

有一块腌臜之物漂浮于上，清晰可见。

国宴300多桌，外宾优先的情况下，自然还有桌子的水煮鱼还没上完。

而且即便全部上完，也会有某几桌因为喜欢吃再点一两回。

最后还有演职人员和后勤服务人员的大锅饭呢。

能够参加国宴的，都是行业劳模代表，都是有着突出贡献的人。

这一锅食物，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盛盘端出去的。

“你叫什么？”

“为什么来后厨？”

“跟小唐厨师有什么矛盾？”

“往锅里吐痰，又是怎么想的？”

晚辈太多，江淮宇日理万机，除了特别优秀的，或者类似李苗苗这样有过接触的外，哪会记得住谁家的谁。

可姚炳易敢说吗？

能实话实说吗？

握着自己麻了的手腕，支支吾吾，又支支吾吾。

这一会他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众目睽睽之下，他疼麻的又何止是一个手腕。

“你来说，说你刚刚看到的，听到的。”

江淮宇指着旁边2号厨的厨师道。

周遭的人早就都跃跃欲试了。

江淮宇亲切随和，没有什么官僚气，大家爱戴，也不害怕。

何况现在他们还都站着理儿呢。

有人开了口，自然就会有人跟着补充。

三言两语又三言两语，整个过程便都被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唐根生没有细说，因为他不需要细说。

这会儿不就有人争前恐后的帮他在完善过程和细节了嘛。

这都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稳得很。

“你是12/13列车的餐车长，你是餐车刚分配的员工。”

江淮宇环顾一周，问道：“大家觉得，谁更像领导？”

下一秒。

姚炳易感受到了什么叫‘群起而攻之’。

他无意识的一句‘群嘲牌回旋镖’，在这一刻又绕回来，扎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还打着旋。

旋的他体无完肤。

经此一事，姚炳易这人都无需再问。

他完了。

李苗苗缩着脖子，脸都快憋成了酱紫色。

厨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他们不知道李苗苗是谁，描述也自然不会避讳。

说的理直气壮。

李苗苗越听越来气，要不是江淮宇在身旁，她必然冲上去扇姚炳易巴掌。

一开始她还想跟唐根生解释。

好在厨师们的关注点并没在儿女情长上有太多关注，三言两语便说完。

李苗苗想着下午就去找堂哥，今天必须拉着他去跟唐老大解释清楚。

可是……

她偷瞥唐根生。

发现唐根生微垂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神，分析不了他的表情和情绪。

于是心里就有些联想，乱想。

怪姚炳易乱嚼舌根。

恨陈援朝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到处宣扬。

害的自己被人误会。

尤其是被唐老大误会。

连江淮宇偶尔看过来的眼神，李苗苗都觉得别有深意。

又羞又臊。

又气又急。

小妮子心思本就不复杂。

这下子可给她憋坏了。

“糟蹋粮食是可耻的。”

“也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你的问题我会反映给铁路部门，让他们自己处理。”

“郑主任，找人把这锅鱼收起来，让姚同志带走。”

姚炳易脸色煞白，整个人身子都哆哆嗦嗦。

他彻底吓坏了。

说句不好听的，已经有些尿失禁的事情还在滴滴答答发生着。

即便是大冬天，估计也隐藏不了太久。

好在江淮宇在当众表态以及提出处罚方案后走了。

老人家还有很多工作安排，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是为了给之前那名服务员表达歉意来的。

后厨的这点事，纯粹就是巧合。

江淮宇初衷不改，依旧去找那名服务员道歉完，才走。

临走前，特意叮嘱郑主任，这件事务必办妥。

他回头会问询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姚炳易获得一锅的麻辣水煮鱼。

金口玉言让他带走。

可不是赏赐。

是要真金白银给钱的。

至于给多少钱……

麻辣水煮鱼第一次亮相。

国宴菜品。

原创特技大厨亲自掌勺。

唐根生的意见也很重要。

当然，他重要的不仅仅是意见。

为了保证这一锅麻辣水煮鱼的原汁原味。

唐根生把舀出来的带着浓痰的那一碗，当着姚炳易的面又倒了回去。

还搅合均匀。

当然了，看不到的地方，加料就更足。

为避免姚炳易真的以为那是他自己腌臜，忍不住香味儿动筷子。

唐根生又偷摸倒了水溶BT辣椒精。

两管。

当初拯救林静时，绕着南城赌档那个院子转悠时，唐根生没少买东西。

当时没捞着用。

用到这里，也不枉自己真金白银买过。

李苗苗送走江淮宇离开京城饭店，她还要回到小会议室。

毕竟她的小团体都在那边服务。

如果不是江淮宇临时要去给服务生道歉，消除后续不好的影响。

李苗苗也根本不会到后厨走这一遭。

也就无法得知唐老大因为自己还承受了这些事情。

恨得牙痒痒。

又难受的不得了。

但现在她还要工作，调整情绪去会议室汇合。

等忙完再去找唐老大好好解释。

李苗苗也知道，唐老大现在也会很忙。

毕竟做好的一锅菜被浪费了。

他得重新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