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我打算和你商量一下，你以后到外间屋睡吧，今儿睡前收拾收拾……”

“……找了人来收拾，上午过来，顺便给外间炕上扯个帘子，我睡觉沉，不像你年轻，你睡外面也能多照看着公公……”

这是商量？

命令吧。

秦青心里默默吐槽，但表面上却依旧逆来顺受。

她性格如此。

嫁到张家，心里再多不愿也无法反驳。

秦青压根就不是个刺头性格。

康素萍现在有钱了。

半残废张经兴也几乎失去了意义，如果不是现在还需要潜伏静默，需要张经兴当挡箭牌。

如果张经兴不是东帆他亲爹……

康素萍甚至有甩手走人的念头。

现在，哼，留在这里就够可以了。

想要自己再伺候他。

觉得张经兴已经不配了。

康素萍要带着张东帆去里间屋住。

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外间屋扯个帘子当隔间。

一边住偏瘫的公公爹，另一头住寡妇儿媳。

半夜咳嗽也好，起夜也罢，都交给儿媳秦青来管。

她好久没享受一夜到天明的舒坦日子了。

今晚就坚持最后一晚。

明晚彻底解脱。

“妈，我明儿要去值班，过年值班三倍工资……”

“给钱怎么了？连过年都不在家伺候，你们这小厂子就这么不近人情？你也是，就不能反驳反驳，安排你干，你就真受着，不能提个反对意见？”

康素萍翻脸了。

她肯定不同意。

自己现在不差钱，不指望秦青三倍工资的加班费。

与其让她多赚钱，还不如留在家里伺候张经兴和自己娘俩。

“可是……可是……”

“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不敢说，明天我去找他们，我倒要好好问问，凭什么不让你回来过年。我们家还有病号……”

“除了工资，还有两只鸡，一箱带鱼，两盒鸡蛋……”

“娘，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

“真给两盒子鸡蛋？”

“妈，我想着鸡蛋给家里留一盒，我初三回去带一盒，还有鸡……”

秦青听到小弟张东帆嚷嚷，就后悔自己说多了。

她说的，可都是唐根生说给她的。

院子里雪窝子藏着的食材。

“鸡蛋留下，你带一只鸡和带鱼回去吧。”

“娘，我也要吃带鱼，我要吃炸带鱼。”

张东帆又来了。

小孩子正是言传身教的时候，同是四五岁年纪，锅盖头和张东帆俨然是两个品种。

“一只鸡，半箱带鱼，加班费你自己留下，想买点啥就买点啥。行的话你就值班，不同意就干脆别值班了，过年回去，有啥拿啥。”

康素萍摆摆手，一脸的烦躁。

“行。”

“去收拾吧。明早走的时候都拿外边炕上来，要不然到时候丢了啥，你也别怨人。”

“哦，我知道了。”

秦青低着头，进了里间屋。

她没弄明白婆婆怎么突然这般态度。

而且，有点不在乎钱的意思。

好在唐根生说了雪窝子里的食材物资。

越是到了年底，物资越是欠缺。

价格居高不下不说，很多都是有价无市，特别是肉和蛋。

甚至可以说是奇货可居。

还好能逃离这里。

秦青已经考虑，等过了年再跟唐根生独处的时候，一定在被折腾到没力气之前先跟他谈一谈。

唉。

秦青默默叹了一声。

就怕到时候自己忍不住，唐根生也忍不住。

停不下来。

虽说如此，秦青想要离开这里的情绪却波动越来越是厉害。

婆婆让她收拾里间屋自己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呢？

一套陪嫁的被褥，棉衣穿在身上，一套线衣裤，两件外罩单衣，还有一个小褂，一个肚兜。

叠在一起，都用不了一个包袱。

秦青发现自己在这个家，并没有什么是自己的物件。

不打理不知道，拾掇了一遭才发现，自己嫁到张家好几个月，过得感觉很悲凉。

也就最近和唐根生在一起，突破禁忌之后，才感受到了快乐。

当张家媳妇的快乐。

当被疼爱的小女人的快乐。

康素萍口中约好的帮工，此时也在筹划着。

“明天早晨你跟我过去，带着锥子，引线从后墙穿过去，那边可以先埋到雪里，我都瞄好位置了……”

说话的，是跟秦青回家时擦肩而过的有强迫症的那人。

“小凤仙什么时候可以赶到？”

那人个头稍矮，但看上去更加精明一些。

高个男人粗嗓门，话不多，说话声音闷闷的。

“说是中午能到。”

“山城距离太远，路上但凡有点意外，就不一定了。这样，引线位置我告诉你，你留在这边等信儿。”

“懂了。明天没有电话，晚上我就去炸死他们。”

“后天。嬢的！是后天。”

矮个男人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听得出暴怒。

“你用用脑子，明天晚上才发车，火车上怎么打电话，啊？后天，要是后天下午四点之前接不到电话，你晚上就去引爆……”

“懂了。”

“引爆前确定家里人都在。”

“放心，我懂。”

我懂哥瓮声瓮气的点头。

看他样子，像是心头有数，十拿九稳。

可矮个儿却皱眉思索，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

可……

如果换成自己留下，让大个儿去车上行动……

估计就只能指望接应二人的小凤仙。

小凤仙是个代号，具体来的是谁，能力偏向哪个方面，犹未可知。

而且留在京城，万一真的谈不拢，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有用信息——

天子脚下来个爆炸。

还能顺利逃出升天？

八成以上要被瓮中捉鳖。

越是聪明人，越是怕死。

他们是组织成员，做任务的棋子，不叫死士。

矮个儿聪明，自我意识很强烈，怕死是正常的。

像大个儿这种莽夫，能够活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才是奇迹。

“就这样吧。”

矮个儿摆摆手，示意大个儿出去。

大个儿吃嘛嘛香，睡觉呼噜震天响。

但凡有条件，矮个儿绝对不跟大个儿一起同寝而眠。

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吧。

矮个儿看着门口方向，心里默默为大个儿哀悼。

第二日。

矮个儿和大个儿两人再次来到羊管胡同大杂院前院东厢房北户人家。

偏瘫在床的小老头嗯嗯啊啊，家里风韵犹存的女主人给他换胸前的口水巾。

顽皮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吵闹着要去外面看小人书。

“我跟你们说一下……”

挪柜子，笨重的六斗柜侧对着门口，要挪到门后面，也就是屋子的西北角。

炕头搭两个台阶，估计是方便小孩子自己蹲夜壶，省的半夜还要练臂力，拎上拎下。

墙上的后窗封一层塑料布。

外间屋拉一根铁丝绳当布帘。

两间屋都要糊一层新报纸。

快过年了，康素萍没有拾掇过，她连扫屋舍都没上过手。

以前都是张经兴带儿子们干。

现在仨主力，一个瘫了，一个死了，一个有等于无。

现在有了钱，该做的事儿还要做，但康素萍乐的花钱让别人做。

高个儿认真的听着，不时点头，矮个儿也有样学样。

要说这种力工和杂工的手艺，高个儿是真的会。

矮个儿懂的更多的是技术活。

譬如给炕上埋个自制的小炸弹，再撒些玻璃碴子、钉子之类的。

嗯，他还擅长引线接到墙外去。

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老两口竟然不在一间屋里睡。

虽说老爷们偏瘫了。

可搁在外间屋跟儿媳妇睡一个炕，也不好看吧？

这家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怪他们家俩儿子脑瓜都不正常呢。

一个为了入室盗窃死掉了，据说拢共抢的钱也就一个来月工资。

另一个在火车上当拼命三郎，也是怕自己死不了似的，非他嬢惹事。

“艾哥，咋整？”

“先弄里间屋，弄完了，再来整外边。”

“好嘞。”

高个儿抓起包先行进去。

怎么按，怎么接，他都不用费脑子。

听吩咐就行了。

省事儿，还不会添麻烦。

矮个儿飞快看了一圈外间屋，尤其是炕头的位置。

既然要糊报纸，那就让大个儿把人扛外面晒太阳，或者扛里间屋去。

幸好货带的够量，不怕加一份餐。

“先搬柜子，再糊墙糊顶棚，剩余的你自己干……”

矮个儿盘算好了计划，交代道。

“好。”

大个儿点头。

搬沉甸甸的六斗柜到屋门后面，方便将里间屋门关上。

康素萍早已被张东帆催促的心烦意乱，工人既然来干活了，她就能领着孩子出去。

心情放松放松，耳根子也清净清净。

矮个儿等女主人走了，唰一下拉上了窗帘。

大个儿开始故意弄出动静。

矮个儿则上了炕，掀开褥子，寻找合适的埋藏点。

炕胚都是土，连墙也是，很好收拾，有定向的玻璃碴子和一把钉子，再在糊的报纸里添点‘料’。

如果那个厨子真不识趣，他老爹老娘被连轰带烧的，收尸都能省掉。

就看以后还有人敢半路捣蛋不。

这也是一种杀鸡儆猴。

不一会儿，张经兴被大个儿扛来了里间屋。

“外间屋得糊墙、揳橛子，怕脏着您，所以请您来里间屋待一会儿。”

矮个儿和颜悦色的说。

张经兴斜斜的点头，歪着嘴张了两下。

估计是想说话。

对方两人不等他费劲儿嗯嗯啊啊，直接收拾地上的包，拎着去了外间屋。

又是稍稍忙碌了一小会儿。

矮个儿独自走了。

屋里只余下大个儿熟练的糊顶棚。

“另外那人呢？”

临近午饭的点儿，康素萍领着不情愿的儿子张东帆回了家。

看到满屋子只有一个大高个在干活。

生气并不是矮个儿不说一声就离开。

主要是看到张经兴躺在里间屋炕头上。

自己的私人领域，不经允许就进了‘外’人，还是让她越来越恶心的张经兴。

心里就很腻歪。

脾气就上来了。

这人呐，果然是钱包决定脾气，阳光决定胆量。

就不看看明明是一家三口，可能打能拼的爷们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

“还有别家的活，他干完一半就先走了，您放心，余下的我保证干完，干好。”

“哼。”

康素萍又看了看里间屋。

其实里间屋糊顶棚和糊墙面都干完了的。

柜子也挪了。

就差几根木头钉个搭脚的台阶了。

外间屋虽然铁丝没拴，可橛子揳上了，炕上褥子卷在一旁，大个儿这会儿正踩着凳子在糊屋顶。

午饭前肯定能干完。

康素萍没再多说话，从橱柜抓了几把棒子面，又掺了两把灰面，想了想，灰面又加了两把。

反正现在有钱了。

回头她就去买点高价面回来。

起码也得吃二合面馒头，而不是二合面窝头。

菜的话，就昨晚儿子吃剩下的鸭架，添点胡萝卜和白菜，搁锅里炖了。

想到这种吃法，康素萍又不由得想起唐根生。

那个不孝子竟然往家里带剩菜汁子消遣老娘。

绝对是故意的。

可恨自己当时还真就加了菜炖着吃了。

耻辱啊。

想到唐根生，自然不会不联想到他帮秦青找的工作。

鸡和鱼还有鸡蛋。

这可都是好东西。

必须要先拿回来。

今天……

康素萍想要今天下午吃了饭就去一趟。

随即又琢磨，毕竟是值班第一天，要不明天过去？

要是带着张东帆一起，赶中午头，兴许还能蹭一顿食堂饭呢。

她敢当着领导和其他同事的面儿，不管婆婆和弟弟的肚子？

对，就这么办。

明天中午去。

康素萍咂摸着，单位是‘莲花宾馆’来着。

负责浆洗床单、枕巾、被罩那些……

康素萍心里盘算着，手底下也没闲着。

二合面馒头蒸好，又开始用刀剁昨个儿剩下的鸭架子。

大个儿正在糊最后半面墙，闻到了肉香味儿，看到了案板上被剁的鸭架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咕咚。

大个儿不管钱，吃好的还是吃孬的，都是矮个儿说了算。

其实大个儿跟着矮个儿搭档，一直吃的都还不错。

矮个儿不会区别对待，更不会难为自己的味蕾。

只不过在饭量问题上，矮个儿有点计较。

吃的东西一样，吃的份量也不能差太多。

不然会有自己吃亏了的感觉。

所以大个儿好久没吃饱了。

他馋鸭子，馋油水，更馋一整锅二合面馒头。

刚刚看的真真的。

灰面加的可比棒子面多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