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辆车子跟这辆成色比,咋样?”
修车师傅将只在年前骑了一回的二八大杠推出来。
仔仔细细的摸索着。
很认真,一点都不含糊。
他围着车子时而蹲下,时而摆弄车身,或摇摆车把,或捏闸,或倾斜车身。
足足四五分钟,才起身,朝着一直耐心等在旁边的唐根生开口问。
“都是永久牌的,成色也差不多。”
唐根生如实描述。
修车师傅想了想,道:“唐同志,咱不如打个商量……”
修车师傅的意思是他按照一样的价格置换两辆二八大杠。
没手续的三辆车子每一辆便宜8块钱,有手续的跟二八大杠置换,一辆车子十块十块。
一共二十块。
里外里,唐根生相当于买三辆凤头牌无手续女士斜梁自行车。
只比修车师傅报价便宜20块。
唐根生对钱的高低无所谓。
但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买卖是一门学问。
不只是心理博弈,还有情绪价值的取舍。
所以,唐根生据理力争,跟修车师傅展开了一段和谐又执拗的砍价还价环节。
最终又给自己省下来15块钱和三辆崭新自行车的运费。
谈妥之后。
唐根生去了一趟屋内。
将一沓钞票拿出来递给修车师傅。
修车师傅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在舌头上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的数了两遍。
正面数一边。
反面也再数一遍。
偶尔还会就着逐渐暗淡的天色将钱币抽出来仔细瞅两眼。
这五辆自行车可是公私合营之前的存量。
是赚是赔,可都是修车师傅自己的事儿。
当然了。
赔是不可能赔的。
还不少赚呢。
“达子叔,劳烦您帮我去运三辆自行车过来吧,一块五,回来付给您。”
“不用,不用,都是街坊邻居的,跑个腿的事儿,哪用的了那么多,随便给点就成。”
“嘿,达子叔,您可别跟我客气,运费甭管多少,您该怎么收就怎么收,又不是我掏腰包。”
“哦,这样啊。”
阮达恍然大悟。
“咳咳,咳咳。”
身后修车师傅额头有黑线挂着。
当着自己的面儿,就这么直接说,好意思吗?
要不要等自己回避一下呢?
唐根生原本打算告诉阮达,装车后就直接收钱。
但是修车师傅又有新主意。
或许也是担心第二辆二八大杠的交付问题。
毕竟他报价含了第二辆二八大杠的费用。
早一刻收回去,早一刻放心。
要是非得第二天再过来骑。
他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索性就提议把这辆二八大杠骑回去,跟着板车一起再过来。
到时候上班的同志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如果还没回来,就稍微等一会儿也无妨。
摆明了今儿就彻底交易完成。
至于什么时候过户。
那就不着急了。
只要不涉及到钱,出把子力气,耽误点时间,都不算啥。
所以唐根生也在意运费什么时候付。
反正修车行的师傅一直跟着。
阮达推着板车往门廊走。
修车师傅推着二八大杠紧随其后。
唐根生没有相送。
转身又进了垂花门。
回到屋里。
唐根生开始点炉子。
炉子竟然灭了。
刚才进屋逛了一趟,假装拿钱的时候,唐根生就发现了。
炉膛子太小,扛不住太长时间。
唐根生一边点炉子,一边打算等哪天闲了,去一趟红桥附近。
红桥在天坛东北墙外那一片。
明朝时候是有名的苜蓿园。
前门东侧护城河泄出去的水,天桥、金鱼池溜过来的水,都流经红桥。
之所以叫红桥,是因为乾隆时,为了过往之人渡河,在这里架了个红色的小桥。
解放前后,那一片是有名的臭水沟、杂草丛和坏人、恶人扎堆的地方。
唐根生之所以知道那边,是因为厨行的人跟那里的黑白铁行有接触。
而且前几年红桥附近修了马路,治安管理和环境都变得好了许多。
所谓黑白铁行,就是黑铁行和白铁行的统称。
烟囱、水壶、水汆等叫做白铁,做这些营生的便是白铁行,又叫打白铁的。
煤火炉、黑铁水壶、拔火罐、铁簸箕等属于黑铁行。
红桥有一家黑白铁工匠们攒的铺面房。
平日里做的成品,用挑担或者推小车的方式走街串巷,顺便为住户修理水壶、水盆等用具。
厨子是玩火儿的手艺人。
跟黑白铁铺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唐根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这些门道和渠道,他自然也是继承了的。
唐根生点炉子轻车熟路。
三下五除二就搞定。
不过是用了区区半只滴了煤油的棒子瓤而已。
用新翻腾出来的火筷子夹了两块煤炭丢到炉膛里。
院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动静。
“下班了啊?”
“头一天上班咋样啊?”
静姐,回来了。
唐根生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起身,打算迎出去。
二八大杠就没必要推回去了。
还有穿堂前后的上下坡。
完全没必要浪费这点力气。
结果,唐根生还没出门。
自己的西跨院就有了动静。
林静也真的是胆大。
堂而皇之的不回自个儿家,直奔唐根生的院子就来了。
“呀?”
林静的惊呼声响起。
唐根生莞尔。
看到院子里停着的凤头牌女士自行车了吧?
嘿嘿。
女为悦己者容。
男为己女悦而傲。
林静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自行车,她撩开棉帘子,推门进了屋。
也不管院门没有关。
也没在乎外间屋开着灯,唐根生就站在窗户旁边。
直接搂脖子就亲上来了。
用一个缠绵的深吻解乏。
用狠狠地拥抱表达相思。
“你还真换到女士自行车了啊?”
“那可不。说到做到,你的事我都挂在心上呢,肯定不会糊弄。”
“我就知道。”
吧唧。
林静踮起脚,便又是一口。
“哎,对了,家明呢?”
两人又搂又抱又亲。
唐根生害怕被人从外面看到,将林静公主抱着到了里面。
坐到八仙桌前,将林静打横放在腿上。
又陆陆续续亲吻了好几分钟。
直到林静肚子咕噜噜响了两声,两人才不舍的作罢。
也是在这个时候。
亲娘林静想要转移注意力来缓解激荡的心绪。
可怜的锅盖头也才重新出现在亲妈林静和唐叔叔的脑瓜子里。
“哎呀,我白天出去了一趟,家明在秦青那边呢。”
噗嗤。
林静一怔,随即笑了。
先是垂头想要憋着。
随即是忍无可忍的笑出声。
最后是近乎抽搐的大笑。
笑的前仰后合,肆无忌惮。
两人搂抱着,脑门怼着脑门,开怀大笑,亲密无间。
“好了,好了。你在家做饭吧,我去接家明回来。”
林静终于笑够了。
从唐根生大腿上离开,双脚落地。
感觉唐根生自带魅力似的。
离开他的身边,心里都有瞬间空落落的。
像是被抽离成了真空似的。
“你骑新车子吧,二八大杠我帮你许出去了,修车行的师傅一会儿就过来骑走。”
“我看院子里秦青那辆也没了。”
“你没仔细看吗?女士车子有两辆啊。”
可能是天黑,两辆车又是整整齐齐竖排着。
林静心系唐根生,脑袋里就想着冲进屋,亲亲,抱抱呢。
哪仔细看过。
瞧见没有了二八大杠,还是这会儿透过窗户玻璃看到的。
属于后知不觉。
“哦,我还真没注意,那待会儿我见了秦青,跟她说呢,还是先不跟她说呀?”
林静眼珠滴溜溜一转,下意识就开始了女人之间的PK和对自家男人的试探。
究竟对谁更好一些啊?
是不是更在意自己呢?
争宠嘛。
女人骨子里带着的。
只要是良性,唐根生就不管不问,任其发展。
“说啊,见了就说。回头还得把车本准备好呢,换了车子不得过户、上户啊?”
唐根生拍了林静屁股一巴掌。
试试手感,顺便小惩以戒。
后者是借口。
前者才是真正的目的。
结果是,手感不错。
弹性十足。
林静捂着屁股快步出了屋子。
不行了。
得让凉风吹一吹。
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林静来到26寸凤头牌女士斜梁自行车旁边,仔细甄别了一下,觉得两辆自行车都很新,没什么区别。
唐根生早就看过了。
这两辆上过手续的自行车真的挺新。
估计骑了也没俩月。
借用几十年后对二手的厘定,用99新来形容也不为过。
堪比全新未使用状态。
林静倒是看的挺仔细。
也像是个女修车师傅似的,蹲在那里瞅了好一会儿。
最终才选择了靠里面的那一辆。
唐根生站在屋门口,只是看着,笑而不语。
绝逼是心理作用。
两辆自行车都无伤无磕碰,真要区别,也就轮胎脏旧程度的区别。
不过自己的女人自己肆意的宠呗。
林静想要哪一辆就骑哪一辆。
毕竟秦青不在眼前。
而且秦青还不会骑呢。
林静推着车子走了。
唐根生转身回了屋。
耳边还能听到魏家嫂子和刘嫂子跟林静的交谈。
林静看似矜持实则隐忍着得意洋洋。
估计心里全是无法言喻的对唐根生这个自家男人的感激和眷恋。
爱到浓时,所有的所有都是值得炫耀的。
唐根生回屋后,开始翻腾系统空间的储物格。
现在重新开始料理食材做饭,显然来不及。
黑芝麻胡同和蓑衣胡同虽然在一南一北。
前者挨着鼓楼大街。
后者靠近地安门大街。
可同属南锣鼓巷这一片儿。
距离实在近的没的说。
唐根生考虑到林静过去即便需要寒暄,也超不过二十分钟就能回来。
毕竟骑着自行车呢。
毕竟刚刚林静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唤来着。
饿了啊。
还能磨叽?
半份麻辣水煮鱼。
一份鱼香肉丝。
一道回锅肉。
再热一热海鲜疙瘩汤。
这都是唐根生前段时间陆陆续续积攒下来的存货。
放到饭盒里,丢进储物格。
反正储物格有一个能装1.5吨烂菜叶子用来发酵的青贮袋。
唐根生仅凭半拉月的时间,还没填满四分之一。
且有的存呢。
阮达和修车师傅回来了。
唐根生听到动静,出屋迎着。
阮达帮忙的意图很明显。
将草绿色的车子递给唐根生,就又返回垂花门外,去推最后那辆红色的女士自行车。
修车师傅推的是蓝色的那辆。
也不知当初不远万里运来的这五辆凤头牌自行车,为啥没了手续的三辆,竟然都是不同颜色。
是给孩子准备的?
亦或是和唐根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女盆友?
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林静将二八大杠停在了西跨院门口一侧。
紧挨着唐根生二八大杠的车屁股。
唐根生没动车子,倒是趁着修车师傅仔细查看的时候,将车座子上的毛线座子套解了下来。
估计是林静自己织的。
看着还挺新。
按照唐根生对林静性格和林静与刘利昆之间关系的了解。
车座子大概率是林静给自己准备的。
也就是说,这个车座子套,一共也就用了今天一天。
回头让林静自己试试能不能用在新女士车座子上。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
拆了重新织就得了。
起码不用再买新毛线。
修车师傅只是瞥了一眼,也没在意。
倒是这辆二八大杠比前一辆成色新了不少。
或许也是林静特意擦拭过的原因吧。
反正修车师傅脸色不错。
隐隐的还有笑意。
连给板爷达子叔掏钱付运费的时候,也没有沉下脸,没有明显的舍不得。
“唐同志,那我们就两清了。什么时候去过户办手续,您回头吱一声。”
“行,尽量这几天吧,拖太久也不合适。”
“我也是这个意思,咱尽早不尽晚,您先忙着,我等您这边的信儿。”
“好的。师父您慢走。”
唐根生送别修车师傅。
走出门廊,又跟待在垂花门前的达子叔遇到。
阮达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拾掇板车,可实际上板车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他像是故意等在这里。
唐根生掏出华子,给阮达散了一根。
“达子叔,谢了啊。”
“嘿,瞧您这说的,该是我谢您啊,这么近的一趟活,搁平常,一块钱都要不到……”
两人抽上了烟,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
“哎,对了,那个,老马那儿还想又攒了不少书了呢。”
“是嘛,我明天有点别的事,等忙完了,回头我找老马叔问问。”
“你还要多少啊,这是?”
“书这东西,只要不重样儿,就买了攒着呗。俗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那倒也是。”
阮达笑声有些拘谨。
但笑容却很真诚。
唐根生还准备继续买书,这便是好消息。
阮达今儿才得了消息,明天去给大学老师搬家的时候,倒是可以问问。
心里踏实了啊。
一根烟没抽完。
唐根生察觉到阮达的目的好像就是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买书。
现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就没必要继续耗在这里了。
唐根生能感觉到阮达和自己相处时放不开。
跟前日和三大爷魏东来、李春贵以及徐树铭他们闲聊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也就不互相为难对方了。
各自忙碌,反倒各自心情都会更放松。
唐根生也还有他自己的打算呢。
虽然一开始没有觉得必须要防止林静看到其余三辆凤头牌女士自行车。
但如果能够避免她看到。
岂不更好?
万一哪天撞见了。
也不会有什么延伸的想法和不太和谐的联想。
唐根生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掏出最后一个青贮袋,险之又险的将红、绿、蓝三辆凤头牌26斜梁女士自行车塞到储物格里。
说实话,青贮袋长度有余,宽度一辆车子有余,两辆车子就有些紧张。
而三辆车子,完全放不下。
也就是系统空间储物格里的物品,能够随唐根生心意随意挪动。
三辆车前后交错,交叉叠放。
即便是这样,第三辆自行车的车把也将青贮袋刮了一个口子出来。
大半个车把裸露在袋子外面,倒也没有被空间储物格判断不是一个整体。
这种情况,倒是也给了唐根生另一个假设。
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二。
回到屋里。
海鲜疙瘩汤也已经热好。
倒是提前放到八仙桌上的三道菜,反而又有点凉了。
然而,时间都过了半个小时。
林静娘俩竟然还没有回来。
不会是锅盖头出了什么事儿吧?
唐根生念头一起,随即便摇头否定。
或许林静下班比较晚,锅盖头早就饿了,所以便跟着秦青吃饭。
林静过去的时候,或许锅盖头吃了一半没有吃完……
唐根生猜想到了大致情况。
于是便不再干等。
拿了软糯可口的千层戗面大馒头,就着留有余温的麻辣鱼和鱼香肉丝,开始炫饭。
蓑衣胡同5号院。
林静果然如唐根生所料,赶到的时候,锅盖头确实在吃饭,也没有吃完。
但唐根生没预料到的是吃饭的不仅仅是秦青和小锅盖头。
还有那五那主任。
那五可是和林静有过接触的。
秦青住院那会儿,就是那五让人去喊了林静。
最后走的时候,也因为林静叫了一声‘五叔’,那五对林静有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
林静或许当时理解不了那五这句话的含金量。
现在或许也依旧无法理解。
但不妨碍林静很感激那五对她的认可。
主要是对她和唐根生关系的认可。
那五开口让林静坐下一起吃。
林静无法推辞,当即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