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洁卿和程大厨看不到的锅盖底下。

洁白的带着毛刺儿的莲花牌味精怼进去。

黏黏糊糊的味太耗牌耗油也来两滴。

以李处长在此时唐根生心中的形象，海天蚝油配不上她。

她更适合三无的新奇特品牌。

还有黄橙橙的、蓝幽幽的、泛着绿色的鸡精呢。

不一个牌子的唐根生都买了一些。

什么土鸡精、一品鲜精、鸡鲜精、鸡太美……

还有松茸鲜、康苔藓……

李处长您请好。

您就放心大胆的吃吧。

保准一吃一个不吱声。

“咦？”

程大厨突然嗅了嗅鼻子。

疑惑的扭头。

视线从锅灶转移到了唐根生身上。

这味儿？

不对吧？

程大厨突然对自己的嗅觉产生了怀疑。

他是个厨子。

资深的，有着相当水准的厨子。

如果这味儿自己闻着对头。

那说明自己脑子里对于开水白菜的流程出了岔子。

对唐根生刚才料理白菜和整个下锅开煮程序的推理出现了严重问题。

当厨子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打杂、跑腿、干零活吗？

学问之道，先知而后行，饮食亦然。作《须知单》。

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

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

猪亦皮薄，不可腥臊；鸡亦骟嫩，不可老稚；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崛强于盘中……

这是先天须知。

厨者之佐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虽有天资，虽善涂抹，而蔽衣褴褛，西子亦难以为容。

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油用香油，须审生熟……

这是作料须知。

谚曰：‘相女配夫’。

《记》曰：“儗人必于其伦”。

烹调之法，何以异焉？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

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

这是搭配须知。

唐根生今日信手而为，却差一点颠覆了程大厨的根基。

他脑瓜子飞速旋转。

不由自主便将最初学艺时，师父所传授的《须知单》顺了一遍。

又一遍。

旁边唐根生可不清楚他此刻给程大厨带来的颠覆性震撼效果。

他已经开始熬浓汁了。

蘑菇、笋尖、冬瓜。

可荤可素的调味圣品。

其实，开水白菜这道菜，并非按照传统的佐料须知和搭配须知而来。

属于打破传统的菜式。

烹饪也是一种科学。

科学在于假设，然后用不断地推理、论证、计算去打破这个假设。

墨守成规不是科学。

大胆假设，积极创新，前瞻性思维，才是科学的根基。

烹饪也是。

将阴阳五行学说应用到烹饪之中。

借助作料工具将所有味道激发、融合，按照大自然的规律，进行叠加。

像是原子、分子那般，将味道叠加融合。

带来刺激味蕾，让人产生酸甜苦辣咸等人生百味的美食。

而‘开水白菜’的创意之初。

唐根生觉得，或许便是‘毋乃唐尧与苏峻对坐，不太悖乎？亦有交互建功者’……

浓汤与开水、浓汤与白菜分量、白菜与开水的分量。

三者之间都是有量化的。

程大厨看着唐根生的操作，熟则熟矣，但是……

不需要量碗勾调吗？

好像起初看到唐根生拿了个白菜过来。

边走边掰外层叶子来着。

菜心的处理也显得很是草率。

倒是他那套工具，挺精致、挺全面的。

有几样物件，程大厨甚至从没见识过。

一看就是自制或者曲师傅一脉自己研制出来的。

开水也像是随意舀了倒入锅内的。

第一锅加盐加水，是为了煮白菜。

这倒也罢了。

第二锅也没用量杯、量碗来衡量，依然是瓢舀水，直接入锅。

那会儿，程大厨就觉得这‘开水白菜’不靠谱了。

再看后来唐根生的操作。

果然如他所料。

直至三遍锅水后，竟然抄手假寐。

不盯着火候，不关注锅灶……

厨子的大忌。

尤其是做这道‘开水白菜’。

程大厨心里已经给唐根生的这道菜盖盖儿定论。

必然是对李处长不满，而故意发泄。

不然，就凭他国宴特技厨师的名号。

以及后续厨行圈内的赞誉。

断不至于此。

然而，诡异的问题出现了。

锅里飘来的这味儿……

有点鲜亮啊。

浓汁还没勾兑呢。

难道是在菜心处理的时候，有自己没有发现的隐藏小手法？

难道这不是纯正的‘开水白菜’？

想到面前的小老弟唐根生特技大厨的本命菜是一道新研发的创意菜。

或许这道‘开水白菜’也是唐根生自己研发的吧。

程大厨这会儿对唐根生不免有些羡慕。

他资质普通，有现在的厨艺，全靠比其他人更拼命。

再加上他因为资质平庸，所以从学徒那会儿便没有傲气傲骨。

对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体会更加深刻。

或许也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程大哥这般性格，才有了如今这个工作。

一饮一啄皆是缘分。

唐根生可以研发创意菜。

程大厨没那个本事。

唐根生可以在‘开水白菜’的基础上进行二创。

程大厨能力之外，也不具备这样的环境和条件。

别说两人现如今就有着察觉。

可即便此时两人齐头并肩着。

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此消彼长。

注定会拉开双方的距离。

唐根生面对百态人生，应对世间不同人群的口味，练得多，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而程大厨焊死在李处长这边，每日最大的精气神，都投注在适应一个人口味之上。

厨艺不同于其他工种。

专精可不行。

尤其是对于味道的把控方面的专精。

哪怕是大油大料呢，也比清鲜寡淡更有市场。

唐根生即便现在还没弄懂自己和程大哥两人之间的差距。

以后也会慢慢领悟。

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怎么给李处长‘投毒……’，咳咳，那个，不是，投毒，是……

投一批科技与狠活。

不过唐根生也不会故意捣乱。

厨艺这东西，上了身就刻入了骨子里。

想要在没有外部环境影响下故意做烂，出差错，也真不容易。

唐根生不待见李处长，也不会委屈了这颗白菜。

以及为了这颗白菜牺牲的蘑菇、笋尖、小乌鸡以及那些里程数和好几分钱。

‘开水白菜’最后一道工序用的器皿是砂锅。

最后盛盘则是8寸的青花瓷双耳大汤碗。

清清澈澈的汤汁，微微有一点竹黄色，拱卫着一颗剥了皮的小白菜。

竟相互应，相得益彰。

汤汁淡淡的竹黄，也变成了白菜叶子的映衬。

卖相非常的好。

如果只看表象的话，卖相非常的好，像一件艺术品。

但并不会激发人的食欲。

唐根生端起双耳汤碗经过蓝洁卿和程大哥两人时。

两人都忍不住深吸气。

对这道菜飘散出来的味儿有着浑然不觉的贪婪。

咕咚。

唐根生错愕回头。

恰好撞见了有些汗颜羞臊的蓝洁卿姑娘。

害羞了？

哈哈，害羞了。

唐根生没说话，莞尔一笑，回过头，将这道菜端到了外面。

放到凹字型的靠墙桌面上。

回到厨房。

锅底小半碗‘开水白菜’的汤汁被程大厨倒在碗里。

蓝洁卿正端起碗，准备喝。

旁边程大哥手里拿着个汤匙，眼睛微微眯起，状似陶醉。

估计已经迫不及待的品尝过了。

结果味蕾身陷科技与狠活之中，难以自拔？

嘿嘿。

少喝点吧。

对身体不太好。

程大厨看到唐根生进来。

很是亢奋和激动。

“根生，你在这道菜上又加了创意？”

唐根生有一瞬间的错愕。

但又随即笑着点头：“有一点小小的改动，程大哥觉得怎么样？”

“好，味道简直太鲜美了。哦，对了，你处理菜心的时候，是不是加了料？”

唐根生一怔。

没有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怎么不知道！

“嘿，你最后出锅没有加盐，汤里却鲜甜咸适中，我就猜你肯定提前有准备。”

倒也没有。

“盐我在勾兑浓汤的时候添加的。”

“分量掌握的很精准啊，怎么不用量碗……”

接下来，便是两个厨师的心得交流。

蓝洁卿插不上话。

她也不想插话。

一小碗‘开水白菜’下了肚。

蓝洁卿舌苔上都是浓郁的鲜甜味儿。

细胞在欢呼雀跃，在舞蹈，在发疯。

就像是单纯、天真的少年男女，突然遇到了KFC这种油炸垃圾食物。

不知道它们对身体有害无益，却深深被它们的酥脆油口侵蚀了心神。

隔三差五就想要。

一日不食如隔三秋。

这个年代，哪个身体的细胞，哪个人的舌苔味蕾，能在一口汤里遇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科技狠活啊。

而且，科技产物不管其他，就奔着让你味蕾舒坦、刺激去的。

味道是可以被哄骗的。

就像油炸食品、膨化食品一样。

添加剂了解一下。

……

唐根生借一道科技狠活的‘开水白菜’成功替班程大厨。

负责这个住所的一日三餐。

两天六顿饭。

算上初八晚上那一顿，一共七顿饭食。

唐根生料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基本就是按照程大哥离开前留下的菜谱来做。

昨日，不对，应该是今日。

毕竟凌晨1点不是昨天。

多做了一顿宵夜。

点名点餐的吃食。

法餐加德式煎甜饼搭配俄式甜汤。

不知道是李处长胃口好，还是故意为难程大厨。

是的。

唐根生并没有见着李处长。

也没有得到李处长的觐见。

一切都平淡无奇。

唐根生到点去厨房做饭。

忙完工作便回到程大哥的宿舍，偶尔写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画一画。

反正就憋在屋里不出去。

省的轻拿轻放、咧开腿、踮着脚走路心里憋屈。

今天是第三日。

早饭照常做完。

唐根生收拾自己摊开放在厨房的工具箱。

按照约定，中午之前程大哥就会赶回来。

替班就算彻底完成了。

蓝洁卿带着两个服务生将吃完剩下的早饭和碗盘筷子拎回来。

善后这件事，从来不用大厨亲自操刀。

两名服务生熟练的开始干活。

蓝洁卿来到拾掇木箱的唐根生身侧。

“哎，唐大厨，有个事儿我很想知道。”

两日的功夫，蓝洁卿和唐根生勉强也算熟络了点。

其实蓝洁卿身材还行，长得也算英气。

五官凑在一起挺耐看，很有眼缘。

但她的领导是李处长。

唐根生敬谢不敏。

当初李苗苗又是全聚德烤鸭订餐电话，又是昂贵小马靴。

背景刚刚显露一丢丢。

唐根生就立马有些打怵，好几次敬而远之。

何况是蓝洁卿了。

长期在这样的氛围下工作和生活，还能顺顺当当一直做着生活助理……

唐根生压根不去琢磨。

两人铁定不是一路货色。

但没有其他念想，也不妨碍两人每天三顿做饭时的接触。

熟悉是肯定的。

隔阂也绝对不薄。

只不过，蓝洁卿无所谓。

唐根生善于遮掩。

“啥事？问呗，我知道的就跟你说。”

“那要是不知道的呢？”

“我不知道，你问不也白问啊。”

“也是。”

蓝洁卿笑了笑，继续开口：“你在火车上当厨师怎么样啊？”

“挺好。”

“不打算换一份稳定点的工作吗？跟着火车跑来跑去的。”

蓝洁卿继续道。

唐根生心头一凌，瞥了对方一眼。

这是蓝洁卿想问的？

还是另有其人？

“我觉得挺好啊，隔两天就能跟着火车出趟京城，我最喜欢坐在卡座，看外面的夜景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蓝洁卿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半分钟后。

唐根生收拾完工具箱，准备回宿舍等程大哥。

刚迈步。

蓝洁卿又开口了。

“唐大厨，我能知道你工资多少吗？”

“火车上的工资，还是出来接厨行私活的薪水啊？”

唐根生有所猜测。

故意露了个话头。

不同的厨师做出来同样的菜品，味道肯定有所差异。

何况唐根生还没少下科技狠活。

起码在刺激味蕾这方面，程大哥不如唐根生远矣。

李处长既然是个会享受的人。

菜品接连两天变了味儿，她不可能没有猜测。

昨晚，哦，不是，是今日凌晨那顿指名道姓的法餐+德餐+俄餐的混搭夜宵。

估计就是李处长对唐根生这个替班厨子的考验。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低调藏拙了啊。

唐根生可坚决不能离开火车厨师这个岗位。

他还指望刷里程数呢。

没了里程数，系统PXX还有什么意义？

会因为运载力不够而停摆吧？

“哦，我更想知道唐大厨替班的薪水呢。”

工资的问题，只要铁路上稍稍有熟人，就能打听的道。

唐根生的高薪是餐厨招募时当做千金买马骨的案例用的。

压根也没想瞒着。

只不过普罗大众不打听不清楚而已。

以李处长的身份，便是她的生活助理，眼前这位蓝洁卿姑娘。

大概也能轻松问的到。

“一般都是一顿私宴或者婚宴嫁娶……熟人自己，三十五十也能去，如果单纯慕名的客户，根据距离和菜品、数量，一百或者一百二吧。”

唐根生故意瞎扯。

不说高一点，万一李处长开口招募自己咋办？

唐根生打死都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工作。

其实，如果一直能够这样除了做饭没人干扰的话。

唐根生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他一来需要考虑系统PXX的购买规则，需要积累公里数。

二来，唐根生很排斥被人禁锢，没有自由。

他还想着呵护嫂子林静，安慰嫂嫂秦青。

还要跟李秀秀同志沟通交流心得体会。

以后说不准还能跟房玉霜同志切磋技艺，和苗苗同志一起同仇敌忾教训她亲姐姐……

哦，对了。

盛京那个家里也有177憨美娇妻艾米诺娃。

唐根生时间管理很紧张的。

哪能被限制在某个狭隘的区域不动弹呢。

唐根生故作轻松随意的说完，立马看到蓝洁卿嘴角有轻微的勾动。

显然被唐根生的‘待遇’吓了一跳。

作为生活助理，蓝洁卿是知道所有李处长身边服务人员待遇情况的。

以程大厨最稳定、最受李处长待见的最稳妥大厨的工资，也才顶格99块。

算上其他福利，能拿到将近120块。

堪称李处长服务团队第一高薪资。

比排第二的李秘的76.5块高了三分之二。

远超自己的52.5元。

结果……

还不如唐根生一次接私活的劳务费。

蓝洁卿也是刚刚被授意。

还没来得及去了解唐根生的工资。

更没有打听过唐根生除了行厨挂牌和火车餐厨的营生外，还有没有其他收入。

如果了解了，便会知道所有让她吓一跳的工资和私活收入。

连人家稿费的零头都不配当。

蓝洁卿放弃了继续跟唐大厨询问。

笑了笑，便扭过头，看向正在刷盘子的两个服务生。

唐根生转身，迈步往外走。

背对蓝洁卿的瞬间，嘴角隐藏的那丝不屑的笑，荡漾开来。

什么档次啊？

什么人品啊？

还想让自己给她当私厨？

凭她李处长自己的级别和工资，这辈子也别想。

呃……

唐根生走出厨房区域，突然叹了一声。

大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FLAG不能乱立。

万一十来年之后，人家还惦记自己的厨艺呢？

唐根生怕是也得认怂。

毕竟胳膊杠不过大桥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