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哥?刘老哥?”
孙雪峰从调度回来,被唐根生招手叫了过来。
刘学军从车厢走下来。
崔芳芳作为女方代表一路小跑也下了车厢,先刘学军一步跑到唐根生面前。
何大明也和祝刚烈凑过来。
餐车组成员算是另起炉灶,在站台另开一堆。
很多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徐寿根停顿了两秒钟,也跟在祝刚烈后面凑了过去。
凑近了,才听到唐根生问他们两个。
徐寿根替班二十来天。
自然是知道‘何老哥’、‘刘老哥’代表的是谁。
“我觉得大前门可以多来半条。”
刘学军直截了当的道。
“一条吧,半条不一定够。”
何大明咳咳了两声,提议。
“好,那就加一条。”
“小祝,莹莹,储藏室那边米面够不够?”
“大米应该够了,八一面还差不少呢。”
“说个具体的数。”
唐根生很干脆的问。
“两袋应该差不多。”
崔莹莹眼角往唐老大左后边瞄了一眼,含糊的道。
“啥时候变得这么罗里吧嗦了。”
唐根生摇头。
他虽然一直没有回头。
但徐寿根凑过来的动静,瞒不过唐根生。
知道了又如何?
本就没打算瞒着他。
举报的可能性不说没有吧,但也微乎其微。
毕竟掀桌子对于徐寿根的后续影响,可比口头奖励要大的多。
何况唐根生觉得自己跟他刚才的口头较量,甚至也当不得结仇。
没仇没怨,以后还需要继续替班合作呢。
没有那个掀桌子一拍两散的必要。
“你这边?”
唐根生又看向祝刚烈。
“我觉得25斤才够。”
餐车组的米面都是东华门特供处发货。
大袋50公斤。
中袋20公斤。
小袋5公斤。
小袋的作用几乎就是方便临时调配用。
唐根生低头唰唰唰又勾选了几项。
徐寿根抻脖子想要往里面瞧。
却没有唐根生手快。
直接将修改添补后的表格塞给孙雪峰。
“去,追调度一个电话,让后勤一并送过来。”
“好嘞,师父。”
孙雪峰撂下一句话,撒丫子就跑。
那劲头。
就跟身后有狗撵着似的。
徐寿根徐大厨想要开口。
他知道跟其他人讨论这个没意义。
必须是和唐根生当面掰扯。
而且,最好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
徐寿根懂得潜规则和这点餐车大厨的福利。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他年岁摆在那里呢。
不可能是愣头青。
但把这种事在整个餐车组摊开了说。
是不是显得过分掉价了?
让普通的餐员也参与进来,大厨算什么?
跟普通学徒工和杂工没得区别?
这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何大明和刘学军竟然也没意见?
徐寿根越想越气。
可越是这样,越没找到厨师与厨师之间质疑批判的机会。
“餐车组的,走了!干活!”
唐老大一声令下。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回了餐车组。
徐寿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跟远处的韩生奎韩列车长对视了一眼,抿着嘴也上了车。
他去的车厢,也是餐车。
这一趟。
他作为特殊的乘客登车,要观摩唐根生如何带队,如何指挥整个餐车组运营。
因为屡屡获得优秀红旗的12/13餐车组,已经有两周评选接连垫底。
责任归咎于他,无可争议。
上面有交代,传达到了列车长韩生奎这一级。
韩生奎服从命令,但也头疼自己餐车组垫底的业绩。
无奈之下,才有了这一次‘旁观学习’的情况出现。
徐寿根也很好奇。
被一个小娃娃从业绩结果上比了下去。
他是个执拗的。
换了旁人或许会顾虑很多。
也可能会出于尊严、颜面或者‘资历、老人’等考虑,不答应这次登车观摩。
韩生奎尽人事,跟徐寿根说了。
不成想徐寿根只是思虑片刻就应了下来。
有点出乎列车长韩生奎的意外。
徐寿根上了车,但没有任何想要出手帮忙的迹象。
唐根生瞥了他一眼,也没在意。
继续安排他的工作。
“雪峰,小祝,你们去拾掇这几道,先备好。哪些先切再洗,哪些先洗再切,都清楚吗?”
“老何,这几个还是你来。剩下的归老刘,有没有问题?”
唐根生对何大明和刘学军的称呼也很有巧思。
工作时一律‘老刘’、‘老何’的喊。
工作中,不当着本人的面,喊‘刘老哥,何老哥’。
非工作期间,就是‘刘老哥’、‘何老哥’的称呼。
不是什么必须的讲究。
但通过称呼,何大明和刘学军就能轻易分辨唐根生说的话是日常,还是工作摘要。
“没有问题。”
“乘客名单呢?哪儿了?”
唐根生在柜台扒拉了两下,没发现乘客名单。
这是唐根生一直强调的东西。
其他的车次都没有这种现象。
唯有唐根生需要在发车前看。
“王璇姐去统计了,马上就来。”
崔芳芳垫了一句,还下意识吐了吐舌头。
“轮班都停了吗?下次麻利点。”
按照唐根生的标准。
乘客情况要去售票汇总的那里记录。
主要是甄别男女比例和地域情况。
确定伙食的米面供应配比。
如果性价比高一点,要求再严苛点。
是应该跟去调度送单子的孙雪峰搭伙合作的。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才去拿?
“要乘客名单做什么?”
“南方人爱吃米,北方人爱吃面,多备米饭还是多备馒头?”
“有的人不爱吃辣,有的人口味偏淡……”
“我们没有办法精确到每一个乘客,但可以通过男女比例和大致的信息,进行适当的调整,尽量让更多的乘客满意。”
徐寿根撇了撇嘴。
好像对唐根生的‘强词夺理’不以为意。
王璇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唐根生接过乘客名单,扫了一眼。
嘴角微勾。
这不巧了嘛。
“老何,两个鸡蛋。”
“好嘞。”
“鸡蛋?啥意思?”
徐寿根下意识问。
王璇刚退到他身边,听到他‘自言自语’。
想到替班前领导,还是没忍住不搭理:“有两个人今天过生日。”
“啥?”
“给过生日的人一个煮鸡蛋。”
“胡闹!鸡蛋是公共财产,又不是他的个人物资,凭什么他说送就送?”
徐寿根吹胡子瞪眼。
本就憋着一股气还没来得及跟唐根生掰扯呢。
这就又遇到了‘不平之事’。
心火蹭蹭的冒。
“这位守旧古板的老徐同志,鸡蛋的钱,是我们整个餐车组一起承担的。”
“相逢就是缘,人家过生日这天踏上了我们餐车组所在的列车,这就是缘分。十一个人送两颗鸡蛋,不行吗?”
唐根生随口说着,大手一挥。
“别杵着了,赶紧的,忙起来。”
众人闻声皆散,唐根生瞥了一眼皱眉的徐寿根,转身走掉。
他要先去自己的休息室。
把里面的线衣脱下来。
毕竟列车启动之后,他就得扎进后厨那片温暖燥热的蒸馏室。
又不是京汉线,没必要焐。
……
硬座13车厢有一对母女。
母亲白发苍苍,满脸沟壑,坐在挨着窗户的里面。
她垂着头,像是疲惫的坐下就打瞌。
旁边是个身材稍显臃肿的中年妇女。
扎着头包,几率灰发散在鬓角额头。
她挽着老妇人的右臂,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看似熟睡的老妪念叨着什么。
王璇推着流动餐车经过这里。
甄别了一下座位的号码。
从兜里掏出一枚温烫的鸡蛋。
“大姐,这是我们餐车送您的生日礼物。”
“啊?谢谢,谢谢。”
中年妇女感激涕零,一个劲儿道谢。
王璇把鸡蛋塞给她。
“明早可以到餐车用餐,咱们有大米稀粥,那个不花钱。”
“哎,谢谢,你们可真的是大好人啊。”
中年妇女再次感谢。
旁边老妪也迷蒙的抬起头,看了看旁边。
只是她挪动脑袋的动作有些迟缓,很是老态龙钟。
没瞧见王璇灿烂的微笑。
只看到了流动餐车和推车餐车员的侧面身影。
“娘,火车上知道我今天过生日,给了一个煮鸡蛋呢。”
“真好。”
老妪拍了拍中年妇女的手背,昏花的老眼眯缝了起来。
有一个刹那。
污浊的眼瞳里,闪过一道狠厉的精光。
只是她微垂着头。
对面的乘客没有发现。
“等会儿,你得去谢谢人家。”
“哎,我知道了,娘。”
中年妇女紧了紧挽着老妪的手臂,身体靠了过去。
手里握着的煮鸡蛋,也塞进怀里。
王璇回到餐车车厢,将流动餐车推回储藏室。
至此,她的工作完成,可以收工回去了。
出门准备回休息间。
遇到了过来值夜班的刘学军刘大厨。
“小王,鸡蛋都送了吗?”
“送了。不过那个女的,我觉着明早也不一定会过来餐车吃。”
“没事儿,今晚查了查,有二十多条好评呢,不差那一个。”
刘学军宽慰了一声。
生日礼物也是一种‘要好评’的方式。
大部分人都不会吝啬给留个好评。
这也是王璇最后叮嘱对方明早过来吃早餐的原因。
只要来了。
看到有人留言好评。
她是既得利益者,吃了生日礼物,还好意思不刷一个五星赞?
不过王璇看她和她母亲的穿着、形象。
觉得她们八成不会过来了。
一顿饭少则也得一块多钱,她们估计不舍得吧?
“大米稀粥供应上了,好评刷了不老少。你是没瞧见,老徐那脸色,都跟黑炭似的。”
徐寿根带领餐车组的这段时间,所有好评加起来都没有十五个。
今晚就二十多了。
这也是刘学军底气足,敢说不差生日鸡蛋那一个好评的原因。
王璇回去休息。
刘学军今晚值班,睡餐车卡座里。
唐根生早早就停了工。
他巡视了一圈。
舒服的享受着系统里程每一秒都在变化。
那种踏实。
那种爽利。
真的无与伦比。
唐根生舒服的都差点呻吟出来。
抽了一颗华子。
回到休息室便开始继续码字。
感觉下月中旬之前,几十万字的大部头就能被他汉译成册。
好几千块呢。
又得把北新桥乃至整个东直门片区给震撼一下子。
咄!
咄!咄!
敲门声突然响起。
唐根生眉头微皱。
门口那人敲了门,却飞快闪到了右侧。
这是什么情况?
很多时候,看似无声无息。
实则动静震耳欲聋。
赫兹频率不同而已。
有些人什么都听不到。
而有的人,但凡想听,就能千里之外清晰可闻。
这叫啥?
谛听功能之顺风耳呗。
唐根生起身。
打开休息室房门。
“别出声,进去。”
嗯。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景。
只不过略有变化而已。
唐根生又被人拿枪指了。
只不过前两次都是被顶着后腰子。
这一次,枪管子顶的不是腰子,改成肾了。
这群家伙!
就会朝着自己最在意的地方使劲儿威胁。
唐根生很是无语。
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看了对方一眼。
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头发拢在白毛巾似的头包里。
发梢灰白。
有点肥肿的中老年妇女形象。
但——
咦?
唐根生心里疑惑陡然升起。
记忆检索能力被动开启。
不足一秒钟。
面前人物的身份被锁定。
竟然是白小洁。
这装扮造型。
有点厉害啊。
如果不是唐根生系统甄别能力升级。
如果不是唐根生直面对方的脸。
更在第一眼就特意关注面前这人的眼睛和瞳间距。
也无法判断面前这个平庸普通的中年妇女,就是那个紧身毛衣凸显妙曼身姿的妖娆丽人白小洁。
化妆手艺是真不错。
唐根生由衷的赞叹。
当然了。
这一切都在唐根生心里进行。
表面不动声色。
一点错愕惊诧的感觉也没有流露。
“别耍花样,进去。”
枪管子又用力怼了唐根生肾眼一下。
唐根生能察觉到四下无人。
但他并没有直接实施系统储物格收人功能。
俗话说事不过三。
已经有过两次被人拿枪指着威胁了。
这一次,索性就先套套话,摸摸底。
看究竟自己是怎么回事,才会被某个势力,或者组织给盯上。
是的。
唐根生只是为了查明一下根源,绝对没有想用另一种方式‘窒息白小洁’的心思。
真的没有。
唐根生莫名想到了什么。
退到桌前。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床铺上洁白的床单。
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这真的都是下意识反应。
唐根生为洁白的床单即将会被印染糟蹋的命运感慨。
或许,有可能,也许,应该,大概率……
会跟之前一般无二吧?
虽说被枪管子指着有点不舒服。
可唐根生内心潜意识,貌似对这种情况还有点隐隐的小期待呢。
话说。
第二次是李秀秀。
这一次是白小洁。
这种添油战术,唐根生还是比较喜欢的。
起码比头一次派南城赌坊的那个死男人要好得多。
白小洁并不知道唐根生认出了她。
历任小凤仙的拿手绝技,便是化妆易容的本事。
上一任小凤仙,是她的姑姑,也是她的师父。
称赞过她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潜质。
白小洁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她瞧见唐根生吞咽口水,并没有觉得自己是案板上一块能给唐根生带来愉悦和刺激的肉。
而是认为唐根生见到了手枪。
面对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
怂了。
怕了。
快要吓尿了吧。
中年妇女扮相的白小洁忍不住勾起嘴角。
沧桑晦暗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普通的化妆和小凤仙一派系的化妆,最大的区别不仅仅是惟妙惟肖。
还有细节和表情的传递。
这种化妆术,堪称鬼斧神工一般的存在。
“有话好好说,不要开枪,不要杀我……”
唐根生想要表现出恐惧和害怕,但心里没底。
扮演弱势胆小的人物,是他的短板。
演技虽然过关,但《城市猎人》中那些胆小害怕的人物,唐根生羞于载入。
而且瑟缩求饶的那些幕,实在是太过闹腾。
拿出来进行表演,必然略显浮夸。
跟唐根生以往的人设差距太大。
如果是陌生人,唐根生或许还有兴趣演绎一二。
但对方是白小洁。
就没这个必要了。
虽然现在白小洁手持枪械威胁唐根生。
看似白小洁占据绝对上风。
可实际上呢?
唐根生从白小洁追着进了屋,又关上门,拉上窗帘那一刻。
就已经视白小洁为自己的俘虏了。
俘虏的地位是极其低劣的。
而自己作为胜利一方,自然高高在上。
对俘虏生杀掳掠大权,牢牢握在手中。
就像封建时期的王侯对待卖身王府的丫鬟。
面对白小洁这种弱小无助的俘虏。
唐根生怎么好意思扮演怂包讨饶的猥琐男?
必须高光伟岸,英姿挺拔啊。
所以,唐根生只能扮演故作冷静,用平淡的语气‘质问’。
至于尾音来点颤抖。
可以算作恐惧的映射。
实际上,只是唐根生压抑不住的激动有点逸散罢了。
掰着手指头数。
自己的玩具,实在没法下死手。
怕玩坏了,最终影响的还是自己的幸福生活。
楚秀娟那一晚被二次送去医院,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女歹徒便送上门来。
而且是或者不如死了更安生的那种。
唐根生岂能不激动?
这一刻。
在唐根生的眼中。
白小洁不再是白小洁。
她成了有的人。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而有的人死了,她却还像是活着。
只是她或许想死。
但生不如死。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