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春正月。
一支队伍行进在豫州濄水之畔。
沿河溯流而上,往陈留郡方向前进。
两千骑兵护卫左右,中间车队由数千步军护卫。
上千辆马车、牛车装满了辎重、物资,以及甲兵杖械。
除此之外还有五六千庐江百姓,拖家带口的跟随队伍迁徙。
为首者赫然是卢植。
刘昕、刘备、公孙瓒、刘德然以及数十名学生紧随身后。
他们在庐江郡待了一年多,终于要返回洛阳,那个大汉的政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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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卢植率百官在西园进谏,让皇帝刘宏不得不妥协退让,卢植在朝堂大小官员中威望大增。
不少倾慕卢植品德、才华、抱负的官员,纷纷聚拢到卢植这里,形成一股单独的势力。
尤其是河北年轻士人,本身就受到河南士人排斥,更是愿意与卢植亲近。
皇帝刘宏竟不记恨卢植西园进谏,反而有坐视甚至鼓励的意图。
汝南袁氏为首的河南士人,怎能接受这种局面?
就连关西士人、江淮士人、青徐士人,都不愿意朝堂崛起一股新力量。
更不要说洛阳宫中那些宦官集团,极为反对卢植成为朝中新的山头。
恰好庐江郡蛮族爆发叛乱,急需有威望之人前去平叛。
几乎朝中过半数官员都一口咬定,庐江郡平叛非卢植莫属。
毕竟卢植担任太守的九江郡紧邻庐江郡,两者风土人情类似。
卢植本身威望卓著、品德高洁,又有九江郡平叛的经历,是最适合的人选。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无论理由多么高尚,本质还是要将卢植赶出洛阳。
只要离开洛阳,在地方上立再多的功劳,影响力都比不上在洛阳为官。
卢植也明白这一点,这些人的并不怕自己立功,只怕自己势力大增。
可是面对朝中百官众口一词,皇帝刘宏也默许,卢植平静的接受了平叛任务。
于是刘昕、刘备再次传书涿郡,招呼涿郡子弟兵南下助战。
此时涿郡侯太守已调任,接任的涿郡太守刘基很配合,向沿途郡国发出公文,并依旧让郡兵校尉邹靖率军南下。
让刘昕、刘备惊讶的是,这次涿郡子弟兵足足来了六千人之多。
除了一人双马的三千涿郡突骑之外,又多出来三千步军,全都骑马代步从涿郡赶至管城。
看到数千涿郡义勇再次驻扎,当时管城官员、士民差点就哭了。
好在卢植、刘昕、刘备及时赶到,没有让这群活宝扰乱地方秩序。
让卢植惊讶的是,这六千步骑之中,有一千多人是来自于广阳郡的渠盟义勇。
看模样涿郡渠盟实力拓展的厉害,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涿郡一地。
有了手中六千涿郡义勇为武力威慑,又有前年在九江郡平叛的经历,庐江蛮对卢植非常敬畏。
卢植才刚刚入境庐江郡,庐江蛮部众就纷纷斩杀叛逆酋首,老老实实跪地求饶,愿意接受处罚。
卢植对待叛军也并不手软,根据各人所犯罪孽进行应有的惩处。
令人称奇的是,那些庐江蛮丝毫没有反抗,老老实实的接受一切处罚。
惩处之后,卢植又对庐江蛮登记造册,分配土地,将他们进行妥善安置。
在他的严厉打击之下,连那些勾连叛逆酋首的庐江郡内大户,也一个个没有逃得掉。
要体面,就老老实实的主动死掉,不要让大家都为难。
若是不要体面,不愿意主动去死,自然会有人给他们体面。
总起来说庐江郡这次平叛,简直是毫无波澜,没有一点挑战性、故事性。
刘昕、刘备在平叛结束之后,又招募了数百造船工匠,以及数百庐江蛮勇士做为部曲。
可是当平叛结束,卢植请求返回洛阳时,朝廷却严词拒绝了。
以九江郡、庐江郡先后发生叛乱,生民死伤严重为借口,要求卢植好好恢复民生秩序。
就这样卢植在庐江郡担任太守一年有余。
刘昕、刘备、刘德然、公孙瓒四人也跟卢植在这里待了一年多。
他们和高诱、李匡、孟辉、郤亮等数十名同窗,一同帮助卢植处理政务,学到不少学问。
刘昕并不想在江淮推广先进的农业技术,这会让南方割据政权获益。
然而终究看不下去本地百姓使用着落后的生产技术,甚至还在用人力耕作。
明明江淮之地距离中原那么近,却依旧有许多地方生产力远远落后于中原各郡国。
就拿最简单的例子来说,西汉时中原就开始推广的二牛抬杠耕犁法,居然都没有普及开。
汉民百姓会用牛耕的都不多,生活在大山、湖泽之中的庐江蛮,居然还在刀耕火种。
在本地生产力如此落后的背景下,刘昕、刘备等人一个无心的举动,往往都会带来不少技术进步。
一年多来他们在庐江修治河道、水利,推广稻麦轮作,推广牛耕,开辟梯田,让庐江百姓拥戴歌颂。
尤其是三千涿郡义勇步军,里面有三百人是曹豹、许耽为代表的丹阳蛮勇士,更是成了宣传机器。
他们不仅大肆宣传涿郡生活的富庶,还各种传播楼桑刘氏的待遇,更是让楼桑刘氏仁德之名在江淮之地四处传播。
以至于当涿郡义勇准备回归时,不少庐江百姓、庐江蛮部众,主动要求跟随迁徙前往涿郡。
就这样一年多时间眨眼而过。
光和元年正月,卢植终于得到朝廷允许,召他返回洛阳。
返回洛阳的路上,卢植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加的眉头紧皱。
看到刘备、公孙瓒等人使眼色,刘昕主动开口道:
“老师何必天天忧心忡忡?陛下卖官鬻爵不是早有苗头么?即便老师如何强谏,陛下也不会听的。”
卢植不为刘昕言辞所动,依旧面色平静道:
“不管君王是否纳谏,那是君王自己的事情,身为臣子进谏那是臣子的本分。
怎能因为君王昏庸不纳谏,臣子就丢失自己的本分,不再去向君王进谏呢?”
刘昕无奈的摇头道:
“老师,陛下素来看重钱财,前年在洛阳让张让、赵忠开设酒楼,本是经营赚取经营利润,却最终大肆聚敛钱财。
这两年有盐税分成,陛下手中钱财富足,越发肆无忌惮大兴土木,听说洛阳建成的濯龙园,荒淫之事不少啊。”
“哎,不可胡言乱语!怎能非议君王呢?”
卢植面色严肃的瞪了一眼刘昕。
接触时间越久,他发现这个看似乖巧的小徒弟,才是最为离经叛道的那个。
刘昕丝毫不畏惧,用失望的语气道:
“老师,还用我胡言乱语吗?洛阳这一年半来出了多少荒唐事?
其他暂且不论,且说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此二者乃是立国之根本。”
看到卢植皱眉不语,居然没有喝止自己,刘昕越发胆大起来:
“去年八月,陛下不顾百官上书劝阻,遣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云中,使匈奴中郎将臧旻与南单于出雁门,护乌桓校尉夏育出高柳。
数万建锐劲卒,三路齐出并伐鲜卑,结果被檀石槐耍的团团转,田晏、臧旻、夏育大败,数万将士命丧塞外。
田晏、臧旻、夏育为图谋脱罪,贡献不少钱财逃得一命,那丧命塞外的将士却无人提起,连抚恤半点也无。”
“唉——”
卢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
“陛下终究好大喜功了啊,待返回洛阳之后,我一定要好好进谏,让陛下成为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