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庆州,
狂风卷过乌云,天空灰蒙蒙的,
但没有了熟悉的飘雪,地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守城将领在城墙上巡视四方,目光锐利,
忽地眼神一凝,视线眺望远方。
只见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略显朦胧的黑点,
而后一点点放大,最后变为了一支足有百余人的骑兵队伍。
守城将军眼神凝重,轻轻一挥手,军卒们手中长弓便已蓄势待发,目光锐利。
直到那百余骑兵走到近前,那守城将领才稍稍松了口气,
眼前之人身穿黑甲,头戴红盔,手握长刀,背负弓弩长枪,俨然是自己人。
“开城门,我乃前军斥候郭铨,这是我等印信!”
不多时,城门打开,
以郭铨为首的前军斥候没有任何犹豫,直奔大营而去。
守城将领面露疑惑,这些日子大军即将出征,
前军斥候每日都会派出军卒,每日都有军卒返回,
但却没有一队人马像这般匆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庆州城东北角,原本占据部分的军营越来越大,
几乎要将整个庆州的东城墙都笼罩其中,
随着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从内地来的军卒越来越多,几乎每日都有至少数千人入庆州,
以至于如今庆州的南城门终日敞开,迎接军卒以及各类粮草补给。
郭铨等人进入营寨,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军帐还是以往的军帐,但面孔都要生疏不少,
营寨内也显得拥挤了几分!
但不论是新人还是旧人,见到他们所穿甲胄以及前军斥候独有的标识,
军卒们还是自觉地让开道路,供其通行。
郭铨的右手紧扣胸口,警惕地盯着四周,
到了营寨内,他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紧张!
北元的细作若是安插在庆州,必然是在军中,
而这是距离成功的最后一步,需谨慎万分。
终于,兜兜转转,弯弯绕绕,
他来到了中军大帐,见到了熟人石正玉!
至此,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他快步上前,低声说道:“石将军,陆大人来信了。”
石正玉微微错愕,但瞬息之间便反应了过来,
脸色也随之凝重,径直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压低声音说道:
“先进去。”
郭铨脸色凝重,点了点头,迈步进入营寨。
而石正玉慢慢后退,轻轻招了招手,
一队亲卫军卒顿时上前,将军帐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军帐内,永昌侯蓝玉大将军正怒不可遏,
在上首双手叉腰,来回踱步,
气喘吁吁的模样让军帐内的气氛一点点凝固。
而在下首,
定远侯王弼、长兴侯耿炳文、申国公邓镇、骠骑将军俞通渊、南雄侯赵庸、东川侯胡海、鹤庆侯张翼、雄武侯周武、怀远侯曹兴等一干来到庆州的将领面面相觑。
按照既定的日子,三日之内应当有剩余的两成粮草送到,
但因为冰雪融化,道路泥泞,从北平通往庆州的道路受阻。
原本应当在今日到达的粮草可能要拖延三日。
如今大军即将出征,前哨站今日便要出发,
抵达预设的一个个避风地存放粮草,如此大军可全速前进。
这个时候粮草不就位,在场之人都心有积郁。
大将军蓝玉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看向长兴侯耿炳文,问道:
“拖延三日又三日,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前军什么时候能开拔?”
耿炳文面露苦涩,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开拔,今夜便能开拔,但...但若是所携带粮草不够,可能会影响后续大军前进,
我们在到达捕鱼儿海的路上设立了一百一十个安放粮草的地点,
以如今的粮草补给,若是仓促行军,只能安放九十个,
而且不仅是境内冰雪融化,这几日从前军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来看,
草原的冰雪融合得更快,道路更为泥泞。”
“到底能安置多少前哨站!!”蓝玉怒火中烧,怒目圆瞪,让在场之人都缩了缩脖子。
耿炳文叹息一声:
“至多能安排九十,可能只有不到八十五,一路上人吃马嚼,路还难走,这已经是粮草的极限了。”
这时,前军先锋军统领定远侯王弼脸色凝重,沉声说道:
“大将军,若只有八十五个储粮前哨,那大军还未到达捕鱼儿海之前,
就要吃军卒自己带的存粮了,
若是一时间无法找到元庭,恐怕我们要早早回撤啊。”
申国公邓镇脸色凝重,他是在场之人中最为年轻之人,
虽然官职极高,但他是后辈,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分量。
如今,他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
仔细想了想,邓镇沉声开口:
“大将军,以前军斥候传来的讯息来看,
一路到达捕鱼儿海的元庭暗探已经被他们清理得七七八八,
我们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可以再等上十日,
等到全部粮草到齐之后再行出发,如此可保证万无一失,
我等也不用就粮于敌。”
如今刚刚三月初,大军粮草一共抵达不过六成,
但军中勋贵们已经决定出兵,所携带粮草只有单程,
为的便是最快速度冲击到捕鱼儿海,与元庭作战,
待到将元庭击败,自然可以吃元庭的粮食,如此便是大获全胜。
而且,北征还初次采用了储粮前哨,
让所有粮食提前进入草原,由前军在一个个前哨站安放,一路抵达捕鱼儿海。
如今一可避免迷路,二可以最快速度行进,不被粮草所拖累。
这也得益于前军斥候早早探查到了王庭在捕鱼儿海,
以及清理掉一路暗探的前提下,如此才可大胆行动。
军帐内安静到了极点,气氛也同样变得压抑,
蓝玉慢慢转过身,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额头青筋狂跳!
如他所预料一般,不论是粮草还是军卒,
总会出一些岔子,让他原本完好的布局变得一团乱麻。
长兴侯耿炳文再次开口:
“大将军,原本按照我等谋划,
大军将在三月中旬开拔,如今猛然提至三月初,时间太紧了。”
“元庭就在捕鱼儿海,我等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一月有余了,
本将千叮咛万嘱咐,即便是新春,
也不要停止粮草军资运送,就是为了赶时间,
我等越早开拔,此战变数越少,为何你们一拖再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沿途卫所城池,是不是如这庆州卫所一般中饱私囊,都烂透了?
是各地的将领不行,还是各地的官员不行?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
蓝玉眼神阴森,声音冰冷,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怒气,
在场之人都是朝堂大员,对其中原委心知肚明,
却无法明说,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轻轻低头..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响起,
石正玉与郭铨的身影一点点出现,让在场之人脸色怪异,神情猛地凝重。
“何事。”蓝玉的声音传来。
他见郭铨一脸古怪,在诸位大人身上来回扫视,便冷声说道:
“速速说来。”
郭铨这时才微微躬身,快步上前,
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件,放于桌案之上,同时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大将军,陆大人的书信。”
蓝玉眼神一凝,眸子中绽放出精光,快步走到桌案之前拿起书信,打开查看。
一行人面面相觑,与郭铨最为熟络的长兴侯不由得心中怪异,
这小子不是我的亲兵吗,怎么还瞒着老子?
不等他开口发问,申国公邓镇开口:
“郭小子,是不是陆云逸的消息。”
郭铨瞪大眼睛,看着这位熟悉的兄长,一时间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速速说来,这里没有外人。”邓镇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骂道。
但郭铨还是瞪大眼睛,不作言语,只是眼神躲闪,不停看向长兴侯与大将军。
耿炳文心中这才舒服了许多,笑着点头:
“说来吧。”
至此,郭铨才重重点了点头:
“五日前,我在连峰谷见到了陆大人,
他让我将这封信件带回来,亲自交给大将军。”
就在这时,正在查看书信的蓝玉眼放精光,大喝一声:
“好!!”
一行人将视线投了过去,面露疑惑,
长兴侯眼睛一眯,发现其书信背后也有字,便悄然上前了一步,歪着头查看。
“余闻北元,乃元朝之正统,承袭汉学礼仪....”
忽然,长兴侯耿炳文只觉得眼前书信翻转,
微微一抬头,便迎上了大将军蓝玉的眸子,迫不及待问道:
“大将军,有什么好消息?”
蓝玉先前的愤怒似乎消弭一空,嘴角带着笑意:
“王庭的位置,兵马,以及将领习性还有军卒战力,以及王庭的一些情况,在书信中都有阐明。”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面露振奋,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知道情报讯息的重要。
“太好了!!”定远侯王弼满脸红光,双手用力一砸,
前军斥候乃先锋军所属,是他的麾下,
如今陆云逸前去北元,探查到了关键讯息,他这个上官脸上有光。
“大将军,等他回来,你可要为他请赏啊。”
王弼瓮声瓮气地说道,轻轻瞥了一眼在场之人,神情倨傲,引得在场诸多将领心中不爽。
此次北征不论如何,前军算是提前拔得了头筹!
这时,蓝玉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怕是短时间回不来了,都看看信件吧。”
蓝玉将信件递了过去,眼神灼灼,充斥着滔滔战意,
有了如此充分讯息,此战若不能胜,那他就白打了这二十年仗。
不多时,信件相互传阅,在场诸多公侯都将其上讯息一览无余,面面相觑。
信上所记载的讯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多到他们认为陆云逸本就是草原人,是在里通外国。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元庭如今的状况居然已经糟到了这种程度。
皇子夺嫡、百姓饥荒、军卒怯战、内忧外患、权臣当道,俨然都是亡国之兆!
甚至他们还在心里嘀咕,若是大军没有开到庆州,
任凭元庭这么苟延残喘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自己分崩离析。
大军的到来,对于元庭来说,甚至算得上一种解脱。
这时,定远侯王弼面露感慨:
“想不到啊,这小子居然成了那地保奴的心腹,里挑外撅,
我看元庭的两个皇子迟早要刀兵相间。”
长兴侯耿炳文浑身松弛,不似刚刚那般紧绷,心绪也舒缓了一些,笑着说道:
“这乌萨尔汗想用两位皇子的争端来平衡朝局,
现在看他做得不错,但如何也阻拦不住王庭衰落的事实。”
“不错,看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只要找到了元庭所在,就一定能胜。”申国公邓镇长出了一口气,
对视双方军卒战力以及战事的发展预测一直是他在做,
先前他只猜测元庭的军卒弱,但没有实证。
如今这封信到来,算是解了他心中一个忧虑。
话音落下,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大将军蓝玉,掷地有声地开口:
“大将军,既然王庭的情况我等已然知晓,
我倒是觉得...不必再等后续的粮草,
前军就携带如今粮草迅速出发,快速抵达捕鱼儿海附近!
大军随后跟上,再携带一些粮草,
只要能坚持到捕鱼儿海,那战事大定。
以如今王庭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不用两日,我等就能攻破元庭!”
“不错,既然已经知道了元庭的具体方位,
我等便无须顾忌,甚至不用耗费时间搜寻,只要一路疾行便可。”
定远侯王弼脸色漆黑,浑身散发着熊熊杀意。
这时,立于上首的蓝玉面露沉思,轻轻摇了摇头:
“粮草就这么多,一定要都带上,
既然粮草不够,那就少带一些军卒,
原本十五万军卒,如今只带十二万,如此粮草可够?”蓝玉看向申国公邓镇。
邓镇眉头微皱,迅速在心中开始测算,不多时他抬起头:
“若只带军卒十二万,粮草足够,
只是回程路上粮草只能支持半数路途,
若我们在捕鱼儿海一无所获,那就损失惨重。”
蓝玉轻轻摆手:“此事不用考虑,鞑靼已经在宣府大同处有了异动,
想来近些日子就要寇边,结合陆云逸的书信,元庭至少如今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攻破元庭,粮草足够,唯一要考虑的是冰雪融化,水源的问题。”
这时,定远侯王弼轻轻一笑,看了看郭铨,朝他使了个眼色。
郭铨顿时心中明悟,微微躬身,连忙说道:
“回禀大将军,陆大人在走时便已留下了六十七处水源地的方位,
近些日子我们不断向捕鱼儿海深入,又探查到了二十余个水源地,
这八十七处水源地中有二十处是山泉水,经年流淌,冰雪融合之后,水源愈发充分。”
不仅是蓝玉听后面露怪异,一侧的耿炳文邓镇等人同样如此。
定远侯王弼猛地直起腰,满脸神气,得意洋洋地开口:
“我这个属下啊,向来喜欢未雨绸缪,
他还记录了两百一十处胡狼的活动之地,六百三十个沙鼠窝,还有各类禽畜一千三百个聚集点,
就算粮草没了,我们光凭打猎,也能撑一阵,
地图就在前军营寨之中,你们是没见到啊...密密麻麻的一大张。”
定远侯王弼手脚并用,神色夸张,脸上的笑容一刻不停。
长兴侯耿炳文面露怪异,打趣道:
“说你儿子也没有如此兴奋。”
“别说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定远侯王弼顿时觉得老伙计极为扫兴,连连摆手。
惹得在场之人哄笑连连。
一向冷峻的蓝玉嘴角也露出笑容,慢慢坐了下来,感慨道:
“陆云逸是个有本事的,他帮了我们大忙,
若是没有他舍生忘死,大军出动的时间恐怕要拖到四月了。
平日里千言万语,千算万计,但最后成败终究是在战阵之上,打起来才能取胜,
快些安排,今夜前军便离城,大军三日后开拔!”
“是!”在场之人神情严肃,战意缭绕,齐齐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