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儿海中段,定远侯王弼率领前军早早等在这里,
看着前方点点昏暗火光亮起,面露兴奋。
他的军务是阻隔后军与中军的联系,而后从容歼之。
其部下三万,一万骑兵,两万步卒,另有火炮百门,
敌后军的人数不知,但从掌控的讯息来看,
军卒不多,大多都是穷困的百姓与牧民,
只要一万骑兵横亘在中军与后军之中,那此战便定了。
距离出兵时间戌时一刻越来越近,其身后军卒的杀意也愈发明显。
王弼低头看了看插在战马两侧的双刀,将其一前一后抽了出来,冷冽寒光开始一点点散发,
在未投奔今上之前,他占山为匪,结寨自保,号称双刀王。
这些年的战阵厮杀,非但没有落了名头,反而愈发响亮,大明不知多少好儿郎因其名讳而使双刀。
定远侯王弼看着手中双刀,嘴唇紧抿,面容复杂。
若是一切顺利,这一场北征,将是他最后一场战事,也是最后一次掌兵。
朝廷新老交替,接下来的日子他会放下战刀,
如那些卸甲公侯一般,四处练兵,
在死之前,为大明操练出足够多的精锐军卒。
深吸了一口气,定远侯王弼看了看身旁的诸多亲信,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出言提醒:
“本侯曾经告诉过你们,任何一场仗都要当作最后一场仗来打,要拼了命地取得胜利,这样才不会被敌军杀死,
今日也是一样,稍后我等冲锋上前,阻拦敌后军,
若有不跪降者,杀无赦!
若有不卸甲者,杀无赦!
若有不弃兵者,杀无赦!
此战过后,我大明将再无北疆之威胁,日后打仗的机会也就少了。
想要立功的,抓住这次机会。”
一众将领抿了抿嘴,心绪一沉,
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廷,有一个好的上官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定远侯就是一个好上官,
多年厮杀争战,不克扣军功,不克扣赏银,善于提携后进。
诸多将领都听到了有些风声,对于朝堂政事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
对于日后的遭遇际遇,也愈发迷茫。
“侯爷,时辰到了。”
传令兵上前在一众将领身前低喝。
王弼眼神一凝,手中双刀用力一挥,右手平举,遥指远方:
“时辰已到,进兵!!杀敌!”
“为我大明杀灭北元余孽!”
“杀!”
震天的喊声随即响起,马儿不再隐藏马蹄声,开始飞速迈动。
随着王弼出兵。
申国公邓镇,鹤庆侯张翼,率领三万骑兵直扑前军!
阻拦北元前后军的两支军伍出发后。
获歼敌军务的雄武侯周武、东川侯胡海他们率领步卒出连峰谷,
朝着后军有条不紊地进发,他们将从后军一路杀到前军!
获阻敌军务怀远侯曹兴、南雄侯赵庸同样出兵,
率领骑兵向东北方向外围游弋,阻拦可能逃窜的军卒百姓牧民,以及牛羊。
....
北元中军所在,突如其来的喊杀声震惊了许多还未歇息的草原权贵,
他们衣衫不整地冲出酷似营寨的巨大马车,惊恐地看着四周!
剧烈的马蹄声在大队之外不停徘徊,
当他们看清来人后,瞪大眼睛,心中震惊无法自控。
眼前之人身骑高头大马,穿皮甲,拿弯刀!
是哪一部反了?
王帐,
天宝奴地保奴此刻正与乌萨尔汗议事,突如其来的喊杀声让他们面露惊骇!
地保奴反应最快,噌地站起身,快步冲向帷幕查看,
所闻所见,已经是一片混乱,
军卒百姓权贵,乱糟糟混成一团,看不真切。
直到此时,守卫军卒才终于收到了消息,急匆匆赶回:
“是我们的,我们的人反了!!”
“说清楚!是谁!”
“不知道是谁,他们人数两万余,穿着皮甲,拿着弯刀,见人就杀,已经突入中军了!!”
地保奴脸色大变,他一直负责的是王庭迁徙的粮草工作,对数字尤为敏感。
两万这个数字太熟悉了。
这时,有几人身穿甲胄匆匆赶来,是草原权贵太尉蛮子与太师哈剌章!
见到这二人,地保奴心中一沉,
整个王庭四分五裂,但掌兵两万以上之人已经都在这里...
那两万余人的军卒是谁似乎也呼之欲出!
地保奴没有犹豫,冲回王帐,
天宝奴台吉一脸惊吓,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而乌萨尔汗已经穿甲带盔,正从一侧的墙壁上拿下长刀。
乌萨尔汗见到太尉与太师,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立马吩咐:
“传令王庭禁军,不论是谁反叛,都给本汗即刻镇压!”
王庭帷幕被掀开,一道道人影面露煞气地冲了进来,
是吴王朵儿只,詹事院同知脱因帖木儿,丞相失烈门,还有知院捏怯来!
此时此刻,乌萨尔汗也察觉到了不对,
王庭领兵之人已经尽数在此,那是谁反叛?
下一刻,乌萨尔汗的目光一凝,手中长刀猛地横在身前,死死盯着天宝奴与地保奴,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子,纷纷眼睛瞪大,意识到了什么。
王庭之中除了他们,还有领兵之人,那就是天宝奴与地保奴两位殿下!
地保奴心中一紧,诸多目光投射而来,让他猛然间汗流浃背,
至于天宝奴....依旧站在那里,惊魂未定。
刹那间,地保奴心中有了决断,不等他们开口,
地保奴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宝奴,大喝一声:
“反叛者是博尔术!!”
诸多权贵的目光投向天宝奴,见他依旧惊魂未定,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失望,
身为台吉,如此慌乱,何以继承北元大统!
他们的眼神变化被地保奴收入眼底,这也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而后他连忙说道:
“可能还有阿日斯楞,亲卫来报,反叛军卒大约两万,
而如今在外的军队...只有他们!”
气氛猛地诡异起来,在场诸多人在二位殿下的身上来回扫视,神情莫名,
不过他们心中的紧张还是稍稍松了些。
不过是一些罪人罢了,虽说能悄无声息地摸到军中,
但只要召集军卒,便能够将其轻松剿灭。
乌萨尔汗也没有了刚刚的蓄势待发,手拿头甲慢慢坐下,脸色凝重,冷声下令:
“太尉太师,速速调集兵马迎敌,不论是何人反叛,都要将其尽数斩杀!!”
“是!”
身材高大,一身精壮的太尉蛮子掷地有声地回应,而后猛地转身,径直离去!
倒是一旁身材瘦弱的太师哈剌章停在原地,
苍老的眸子在两位殿下身上来回扫视,朗声开口:
“可汗,请将两位殿下暂时羁押,待到事情弄清原委,再行处置。”
地保奴与天宝奴脸色大变。
上首的乌萨尔汗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轻轻点头,挥了挥手。
护卫在一侧军卒径直上前,双手扣住二人,将其死死按压在地!
天宝奴面露惊慌,连忙出声:
“可汗,可汗我不知情啊,不知情啊。”
地保奴倒是保留了一丝冷静,默不作声地被扣在那里。
见二人被扣押,太师哈剌章才微微躬身离开,前去调兵阻敌。
王帐之内,任凭天宝奴如何求情,
乌萨尔汗都不予理会,只是坐在那里低头沉思。
不多时,军帐外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他侧头看向一侧的北元王妃,淡淡开口:
“反叛之人是外围的罪人军卒,还请王妃前去制止他们。”
早就心急如焚的北元王妃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行了一个礼快步离去,一同离去的还有护卫与权皇后。
王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外面喊杀声震天,马蹄与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的大,
这让在场之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对于那阿日斯楞与博尔术,也更加忌惮。
将那些罪人操练到如此程度,
若给他们一些时间,怕不是真能成为王庭的顶梁柱。
跪在地上的地保奴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后悔,
越来越多的细节浮现于脑海之中,
阿日斯楞是反叛于兄长才跑到这里,他又如何能是坐以待毙之人?又如何能甘愿沦为弃子?
....
王帐之外,两万军卒从四方突入大部,向前进发!
蓝玉的兵略极为简单,
既然是袭营,从四方突入,杀穿中军,此战便胜了。
而事实上,此举也取得了极大成效!
虽然两万军卒手中长刀与甲胄不如以往,
但因为是夜间袭营,突入军中毫不费力,
加之这两万军卒都是身经百战,从军数年的精锐!
北元仓促聚集的兵马根本无力抵挡!
随着四方大军推进,战火蔓延,犹如四条火龙横穿中军,将其尽数分隔,
陆云逸与蓝玉并肩而行,其周身是前军所属斥候与蓝玉的亲兵营,还有一些精锐,
他们从东南方杀入,朝着西北方而行,
一路行来已经击溃了十余波试图阻拦他们的军卒,可谓势如破竹!
蓝玉被保护在中央,紧紧盯着战场!
而最为熟悉北元的陆云逸冲在最前方,手中长刀挥出,每一次挥出都能迎来惊骇与人头落地!
那些被斩掉头颅的草原人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死,眼中的惊骇也不曾消退。
陆云逸听着身旁哀嚎,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熟悉诡异的笑容重新浮现于脸上,
他大笑,他冲阵,他挥刀,他疯魔。
这让许多未见过陆云逸勇猛的军卒,心生惊骇,尤其是混在蓝玉身侧,充当亲卫的徐增寿!
眼前这身骑战马,浑身浴血的身影,死死定在他的眼眶中,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去看别处的厮杀。
陆云逸刀势极重,一马当先冲在前方,
每一次挥刀,都能将敌军长刀斩断,在其身上留下一血淋淋伤口,鲜血四处喷溅。
以至于他身下战马都有些烦躁,不时地打响鼻,想要将脸上的滚烫鲜血甩掉!
“哈哈哈哈哈....来来来。”
猖狂的大笑声肆意响起,伴随着长刀落下,就连护在其身侧的刘黑鹰都暗暗担心。
云儿哥是不是疯了。
他上前一步,见到了陆云逸将手中长刀掷出,直直刺入来守之人脑袋,
而后趁那人未倒地,飞速上前,将长刀又抽了出来,红白之物飞溅。
趁这个空当,刘黑鹰看向陆云逸的脸庞,
原本黑色飘逸的长发已经凝结,变成了血红色,其脸上也带着两道血痕,
眼中虽然带着疯狂,表情也极为夸张,但神志是清醒的。
“看我做甚,黑鹰!来杀人!!!”
陆云逸察觉到注视,眸子瞪了过来。
不等他回话,陆云逸又驾着战马冲了出去,微微侧身,从地上抽出一支长枪,
不作犹豫,身形一扭,手中长枪就如利剑一般射了出去!
骑马投枪,在场之人都十分娴熟,前军斥候部每日操练五十次!
但让他们惊骇的事情发生了,长枪滴着鲜血,穿过火焰,直直刺向前来增援的王庭精锐!
扑哧,三连响!
长枪贯穿了三名草原军卒!
所有人眼露惊骇,齐齐看向刘黑鹰,
众所周知,刘黑鹰身怀巨力,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
前军斥候军卒这时才心中明悟,
传言为真,陆大人同样身怀巨力。
就在这时,一队为数千余人的军卒从中军冲来,
陆云逸循声望去,眼睛一瞪,居然是熟人!
上一次演武之时所遇到的乌兰巴图,地保奴手下大将,其身旁还有两名熟人。
一人是换上甲胄的北元王妃,另一人则是陆云逸最开始遇到的阿鲁罕!
来援的千余军卒都看到了那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
面露惊骇,心中惊呼,
果然是阿日斯楞!
乌兰巴图眼中闪过忌惮的同时,又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阿日斯楞的存在压得他们这些草原年轻将领抬不起头来,
今日阿日斯楞居然谋反,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畅快!
乌兰巴图死死地盯着阿日斯楞,又看了看他身侧为数不多的军卒,只要能将其斩灭,
那他就再也不是空有虚名而没有军卒的样子货!
一时间,乌兰巴图心中跃跃欲试,眼中激起了熊熊野心。
其身旁的北元王妃与阿鲁罕,则没有他这般乐观。
阿鲁罕亲眼见过阿日斯楞带着不到百余人的军卒冲阵天宝奴台吉,斩杀颇多,
今日浑身浴血的模样与那日大差不差,
这让他腿脚有些发软,想要逃离此地!
同时心中暗暗后悔。
上一次他通报有功,地保奴升其为百夫长,
在王帐附近的军伍中任职,算是安插的一枚钉子。
如今....遇到如此事情,阿鲁罕恨不得不升官,一直在外做一个暗探。
北元王妃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视线仅仅是在阿日斯楞身上停留片刻,就快速挪开,
在其身侧以及四周军卒身上来回打量,
越看,越是让她心惊!
作为北元王妃,草原罪人心中的神明,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毫不夸张地说,草原外围的罪人,
北元王妃能精确叫出他们的名字,即便那名字脸庞茫茫多!
但现在....这些人,
她...不认识!!
北元王妃眸子中已经充满了疑惑,她甚至从脑海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些人...或许是乃蛮部与鞑靼部的人,
他们里应外合,行到致北元王庭于死地。
可下一刻,一个更加惊骇的想法浮现,
让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快速晃动,一时间无法自控。
这时,一声暴喝自前方军阵之后响起!
“抓住她!!”
声音是蓝玉,他的眸子死死顶在军阵中那两个女人身上!
其中一人他认识,即便苍老了许久,他也认识。
权皇后!
听到这声音,北元王妃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震惊再也无法阻挡,
而在一侧,同样身穿甲胄的权皇后顺着声音望去,透过火光,依稀见到一道人影!
那人影极为熟悉,长身赪面,浓眉怒目,面如重枣。
眼前之人的身影一点点与记忆中的年轻小将重叠...
权皇后的身体一点点挺直,脑袋微微向后仰去,发出一声凄厉叫喊:
“蓝玉!!是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