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这么兜兜转转,将近天黑才来到河州港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
原本几人以为港口附近的商贩已经够多,够热闹了。
但没有想到,这里还要比那热闹无数倍。
街道异常宽阔,小摊商贩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大多都是来自各地的商品,
街道上往来行人形态各异,身着不一,显然是天南海北之人。
摊贩后面是各处临街商铺,饭馆酒肆青楼妓馆样样皆有,好不热闹。
就算是李景隆来到此地也不由得面露感慨,
太热闹了...比之应天还要热闹许多。
对于此,陆云逸给出的解释是,
应天太大了,大到商贩不用挤在一起,四处都是。
而在河州不同,如陆云逸这等往来之人只会在港口附近逗留,
也使得这里尤为拥挤,河州的商贩店家几乎都挤在了这里。
再有一点,便是应天城有宵禁,而河州没有。
大概李景隆逛夜市的机会不多,所以显得格外兴奋,
视线在四周到处打量,不时发出感慨。
刘黑鹰徐增寿等人亦是如此,
只有陆云逸神情如常,但脸上也露出笑容,
晚上出来吃吃喝喝才对,谁家好人大白天顶着日头出来吃酒。
逛了一会儿,刘黑鹰依旧如往常那般买了一些用作纪念的小物件,
陆云逸依旧给他买了一个小竹筐,让他带着。
看着二人如此娴熟默契,友谊深厚,
李景隆心里有些酸楚,情绪低沉,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玩伴。
一边走,李景隆一边抚摸着腰间玉佩,
玉佩很贵重,晶莹透绿,
但玉佩的挂饰更重要,是上次刘黑鹰送他的小佛珠,天界寺孤品。
很快,几人多方打听,来到了这条街最为出名的酒楼,秋枫阁。
名字古怪,但听说酒楼有四个名字,
春夏秋冬样样皆有,春熙楼、夏荷轩、秋枫阁、冬雪居。
每一个季节都要换一次装饰,
进入秋枫阁,映入眼帘的是精心布置的庭院,院中几株高大的枫树挺拔而立,
枫叶已渐染秋色,金黄、深红交织,秋风拂过,枫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响声,
走入其中,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与木质的清香交织而来。
酒楼正门以实木雕刻而成,
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秋枫阁”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非凡。
透过大门,能看到桌椅皆以红木打造,雕刻着细腻的云纹与莲花图案。
桌上铺设着洁白的细棉布,配以青花瓷盘碗,墙上挂着几幅描绘秋日景致的水墨画,远山近水,层林尽染,已经有不少人在其内用饭。
庭院左侧一角,有许多衣着华贵之人汇聚,
有一名身穿素袍的活计站在上面,指着上面的一副对联,大声嚷嚷。
几人面面相觑,走近一些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委,
原来是秋枫阁刚刚开张,搞了个彩头,请河州大家写了一副上联,
若是能对出下联与横批,那这一季在秋枫阁便不用花银子,
对联也会再贴门外,框裱起来,以作展示。
等到冬季开业时再换下,循环往复。
此处已经汇聚了二十多人,看其模样都是往来商贾,
而在一侧有不少护卫,显然其中也有达官显贵。
几人站定,一眼便见到了那上联。
[秋枫漫舞映洪武盛世,阁中雅聚品人间烟火。]
“诸位客官,放心大胆地对,
就算是不工整也无妨,本店会送招牌小菜三盘,也算是对诸位客官光临河州的感谢,
有你们前来,咱们小店生意才能红红火火,小店在此多谢了。”
那伙计在台上恭敬一拜,让在场不少人都面露笑容,
都是往来走商之人,银子自然是不缺的,能买个高兴就值。
而李景隆的眼睛也是尤为亮,小菜他不在乎,
他看重的是秋枫阁这副对联,
他将其暗暗记下,打算等回京后与陛下念叨念叨,若是能对出这对联,那便更好了。
李景隆看向身旁陆云逸,压低声音:
“云逸,有头绪吗?”
“什么头绪?”陆云逸一愣。
“对联啊,洪武盛世啊,若是能对出对联,我回去与陛下说说,他老人家定然高兴。”
陆云逸露出苦笑:“曹国公,若这题目是两队厮杀的沙盘,我还有几分头绪,这对联也太难为我了。”
李景隆顿时面露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而将眸子投向前方,自己努力思索起来,
他也是京中大儒的学生,对于文学一道,也有几分涉猎。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脑海中空空如也。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眼中思虑片刻笑了笑,拿起胳膊怼了怼他:
“陛下喜欢这些?”
“也不是那么喜欢,但民间称赞朝廷,陛下定然是喜欢听的,
以前陛下不屑一顾,但现在年纪大了,跟小孩一样,得哄着。”
李景隆将声音压到极低,小声说着,同时告诫:
“可不能对外人说啊,若是传出去,我可就惨了。”
陆云逸笑着回答:
“好,那咱们就将这对联对出来。”
“真的?”
陆云逸没有回答他,而是拿左手怼了怼正在大快朵颐的刘黑鹰:
“黑鹰,想个下联出来,最好将‘河州’两个字带上。”
刘黑鹰略显茫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景隆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在刘黑鹰与陆云逸身上来回打量,
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出了问题。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笑着解释:
“可莫要小瞧了咱们黑鹰,当年在学堂里,我爹说他能中举人,
只可惜他与我一样,不喜欢读四书五经。”
李景隆大为震撼,如今科举才重开了没几年,举人一共也就那么几百人,
刘黑鹰?他?能成举人?
李景隆自然是不信,其他人也是如此,满脸诧异与不信。
一旁的刘黑鹰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
“读书不如卖瓜,卖瓜不如从军,这升官多快。”
李景隆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此言放在他身上,还真有几分道理。
毕竟...就这么忙活了一年,轻松就成了四品官,
若是举人....还得从七品知县干起,想要升官还不知猴年马月。
正想着,便听刘黑鹰嘿嘿一笑:“有了。”
这般快?李景隆瞪大眼睛:
“黑鹰,要不再好好想想?”
“放心吧,手拿把掐!”
刘黑鹰拍了拍肚子,而后将手高高举起,朝着那伙计喊道:
“我有一联。”
那伙计将眸子投了过来,眼睛一亮,眼前这年轻人虽然黑,
但一身常服十分名贵,整个人也散发着贵气,他马上开口:
“客官甚是年轻啊,莫非是哪家书院的学子?还请快快上台。”
“云儿哥,我去了。”
刘黑鹰将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便径直上台。
陆云逸看了看纸袋里的炸鸡,也从中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一侧的李景隆见状也拿了一块,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云逸啊,他真行吗?”
“指定行,黑鹰聪明着呢。”陆云逸声音含糊。
军中大事小事都能安排妥当的执行者,脑袋自然够用,
此类人就是上官的左膀右臂,不可缺少。
“这位客官,小人见您年轻便有如此担当,这样...小人做主,不管对联成与否,小店赠送四道小菜,如何?”
刘黑鹰笑了笑:“你们倒是会做生意,咱们人多,四个不够。”
那伙计眼睛一亮,如此坦荡不怯场,定然是高门大户子弟,便朗声道:
“好,那就六个!”
见有人上台,又见这店家如此客气,台下的人越来越多,笑着走过来捧场。
李景隆给徐增寿与郭铨解释道:
“商贾之道,最值钱的便是名声,
这秋枫阁有几分门道,不像是旁地对待外乡人,宰一笔就走,
在场这些商贾下一次来河州,也会来此,口口相传之下,这秋枫阁的名声也就立住了。”
二人与一众侍卫顿时面露恍然,连连点头,
的确,在他们心中这秋枫阁已经留下了一个厚道的名头。
台上,刘黑鹰手拿毛笔,看向那巨大立板,笑道:
“多两个菜,咱也承你的情,给你宣扬一番。”
说着,刘黑鹰就在那立板上飞速书写,
在场之人原本只是看个乐呵,但随着书写,
他们的眼睛一点点瞪大,笑容也有些凝固,
李景隆更是紧紧抓住了陆云逸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
“他....他真会啊。”
不一会儿,书写完成。
上联:秋枫漫舞映洪武盛世,阁中雅聚品人间烟火
下联:明月当空照酒楼繁华,河州水乡醉古今风流
时间凝固,停了有那么几息,
哗——
场面顿时热烈起来,在场之人脸上笑容更甚!
陆云逸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发出一声大喝:
“好!!”
此言似是点燃了庭院,叫好声不断,
甚至传到了一侧街上,有一些衣着华贵的行人纷纷走进庭院,使得这里愈发热闹。
刘黑鹰笑了笑,转而又写上了横批:
[秋枫月明]
“好!!”
庭院中一些新来的客官亦是眼睛一亮,大声叫好。
陆云逸歪了歪头,走近李景隆:
“如何?”
“妙!妙哉啊!!”李景隆面露激动,连连击掌。
陆云逸眼神闪烁,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平淡:
“我若是这河州官府,定然将这对联供起来,
而后请人在这沿河四处宣扬,最好再编一些趣事,
加一些大明军卒为国出征,此番一去不知何时能归,留下笔墨以道思念之类的趣事,
在民间广为传播,如此这河州还能更上一层楼。
黄鹤楼能凭一首诗流传千古,若是日后黑鹰立下大功,未尝不能效仿崔颢旧事,让这河州流传千古。”
“妙!!这个更妙!!”
李景隆心中佩服已经无以复加,
他是当朝国公,位高权重,
自然知道大明各地对于名声的渴望,名声就代表着钱,文人骚客会来撒下大把银子。
而店家的洪武盛世写得也极妙,他甚至可以断言,
若太平府知道此事,定然会多加宣扬,至少也要将这事传到京城里去。
眼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那伙计定了许久的身体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呼喊,而是叫上了其他伙计一同站在台上,朝着刘黑鹰恭敬一拜:
“我替咱们河州百姓多谢客官!”
刘黑鹰笑了笑:“那就...上菜吧?”
那伙计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客官年少有为,幽默风趣,小人平生仅见,请!客官这一季在秋枫阁所食所用皆不收银两!”
“好!!”
场面再次喧闹起来,在场之人纷纷面露笑容。
都是行商之人,三五银两并无在乎,
但这秋枫阁踏实的作风,让他们很是满意。
喧闹中,陆云逸等人笑着进入秋枫阁,
而在场诸多驻足之人想了想,也决定在此地用饭,便也走了进去。
一时间,秋枫阁人满为患,
而店家的伙计也将那两块立板快马加鞭地安放至门口,并四处宣扬,
秋枫阁的对联才贴出来没几日就被人对上了!!
还宣扬了咱们河州!
包房内,由于人数不少,
所以店家安排了两张桌子,护卫坐在一桌,大人坐在一桌。
此等情形让匆匆赶来的掌柜更加不敢怠慢,
出门带护卫...分明是权贵子弟。
“某家秋枫阁掌柜郑祥玉,今日诸位客官尽管吃尽管喝,莫要与郑某人客气。”
说话间,他打量着在场之人,
一个一个看去...越看越是心惊,一个比一个傲气,
身上的富贵之气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而对上对联的黝黑少年,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眼神闪烁,很快心中便有定论,这些人定然是军船上的大人物。
顿了顿,那掌柜笑着开口:“敢为诸位客官可是应天而来?”
陆云逸笑着抬起眉头打量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掌柜好眼力,我等的确是应天而来,恰逢路过河州,在此停歇一二。”
“原来是京城的贵客,郑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那郑某先下去催一催菜,诸位客官慢用。”
“好。”
待到他离去,李景隆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一边吃一边笑着开口:
“怎么样云逸,直隶风土人情还不错吧。”
陆云逸笑着点了点头:
“直隶不愧是大明文华汇聚之地,的确不凡。”
一侧的刘黑鹰也连连点头,面露赞同:
“东西确实好吃!”
一时间,在场之人露出错愕,心中有着难以掩盖的古怪,
他们先前知道刘黑鹰战场厮杀勇猛,处事有道,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才气,
不仅与他过往不搭,与他此刻形象也有些不搭。
....
....
一顿饭吃吃喝喝将近一个时辰,酒足饭饱...
临行前,陆云逸小声对刘黑鹰吩咐:
“去将银钱结了,店家若是不要,就亮明身份。”
正剔着牙的刘黑鹰一愣,连忙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云儿哥。”
说完后他便站起身,走出包房。
在陆云逸另一侧,李景隆也听到了此言,不禁面露思索,同样靠近了一些:
“云逸,不是不花银子吗?”
陆云逸笑了笑:
“曹国公,我等军伍之人在军中要守规矩,在外面同样如此,吃饭花钱乃天经地义,
若是不花钱被这么宣扬出去,说不得有人会阴阳怪气说咱们以势压人等等,
可若得了头筹又给了钱,那这里外都是一桩美谈,也能给咱们大明军伍博一些名声。
出门在外,还是要谨慎一些,莫要让人抓了错漏。”
李景隆面露沉思,细细思量很快便面露恍然,
“可...若是那店家不宣扬呢?”
“不宣扬对你我没有坏处,宣扬了对你我有大好处,
此乃杜渐防萌之举,左右不过十几两银子,
更何况...这酒菜咱们都吃了,怎么算咱们都不亏啊。
可以赢得少,但永远不败,此乃行军打仗精髓要义。”
陆云逸侃侃而谈,桌上之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徐增寿与郭铨的眼睛亮亮的,连忙将其记下。
李景隆则眉头紧皱,陷入深思,过了许久他的眉头才一点点舒缓:
“兵法融于其身,随处可用,云逸啊,日后朝廷名将定然有你一席!”
陆云逸抿嘴一笑,目光深邃。
不多时,刘黑鹰赶了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秋枫阁的掌柜,
一进入此处他便躬身一拜:
“小人郑祥玉,拜见诸位大人!”
他刚刚见到了指挥佥事的腰牌,不由得大为震撼,
便急匆匆赶来参拜,对于在场这些人,他还是有所低估。
指挥佥事在这卫所遍地的直隶并不少见,
但如此年轻的还真不多见,并且那黝黑年轻人显然不是身份最尊贵之人。
联想到他们又来自京城,使得此刻他行李都有些颤抖。
不知身份,但定然高贵。
陆云逸抬起右手怼了怼李景隆,小声道:“名声。”
李景隆顿时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既然无后患并且有利于大明军伍扬名,那就大肆宣扬好了。
收起思绪,他笑着说道:
“我等此行路过河州,惊叹于河州繁华,
此等繁盛缺不了尔等商贾群策群力,洪武盛世这四个字用得好啊,
这副对联就算是传到陛下耳中,也能博得他老人家一笑。”
郑祥玉瞪大眼睛,连忙直起腰,
在李景隆身上来回打量,其中深意他听明白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来自京城,又知道陛下喜好,
这.....
犹豫片刻,那郑祥玉微微躬身,颤声问道:
“小人见大人气度不凡,定然是身居高位之人,不知可否探明一二名讳?”
李景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陆云逸朗声道:
“此乃大明曹国公。”
扑通....
郑祥玉腿脚一软,顿时跪倒在地,心中再无疑虑。
李景隆笑了笑:“快起来,今日我出征,此行一去不知多久,恰逢刘黑鹰有几分才气,便留下对联,以做思念。
店家若是宣扬,也莫要说出本公名号,说刘黑鹰的名号便好了。”
“是是!!小人遵命!!”
郑祥玉激动地颤抖,他已经决定了,
此事一定要大肆宣扬,宣扬到湖广,宣扬到应天!!!
而他身后的那名伙计已经激动地跑了出去,去叫河州港的大人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