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百九十七章 事有参差,不好不坏(1 / 1)抽象派作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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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侯沐英前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军中,

军卒们皆放下手中活计,呆愣在原地,显得惴惴不安。

他们大多有些忐忑地看着营寨入口方向,

透过昏暗的火把,依稀能看到外面停留的千余名军卒,

以及为首那气势非凡的西平侯沐英。

闻讯赶来的李景隆与陆云逸在未出营寨时碰头,

二人便决定共同前去迎接,

一同前来的还有张玉武福六等一众军中将领。

陆云逸走出营寨,一眼就见到了高居战马上的西平侯沐英,

见他面无表情,眼神凝重,心中便已经了然,

沐侯爷是从金齿卫而来,已经看过了他所呈送的文书。

“末将陆云逸拜见西平侯爷!”

陆云逸声音铿锵有力,

让不少临近营门的军卒都听在耳中,眼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担忧。

一旁的李景隆脸上也露出惴惴不安,

尽管在心中已经说服自己,

但真要面对之时,心中还是多了几分胆怯。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九江拜见沐伯伯。”

西平侯沐英高坐战马,

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脸上古井无波,迟迟没有回答,

空气中陡然多了几分凝重,还有几分肃杀。

沐英视线眺望远处,越过营寨,

看向那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游鱼部,眼睛眯了起来,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断,脸上旋即露出笑容,翻身下马,

快步走到身前,将二人搀扶而起。

爽朗的笑声传遍四周:

“前军斥候部歼敌有功,尔等真是大明英杰啊。”

李景隆还面露疑惑,

但陆云逸却表情如常,此乃稳固军心之举。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此话后,

前军斥候部营寨内凝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军卒们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

陆云逸连忙开口:

“还请沐侯爷入军帐。”

沐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军卒轻轻挥手:

“入寨。”

很快,一行千余人进入了前军斥候部营寨,

让人奇怪的是,那千余人并没有去到安排好的营房歇息,

反而分出了一部分在营寨入口驻扎,

另一部分则跟随沐英前往中军大帐。

此等怪异举动若是以往也没什么,但如今军卒人人心神紧张,

自然就忍不住联想,转而变得更加惴惴不安。

对此,陆云逸不作理会,

径直带着沐英赶来中军大帐,李景隆也在一侧跟随,

在进入军帐后,李景隆看了看身后跟随的军卒以及前军斥候部将领,

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

“任何人不能靠近。”

张玉与武福六身形一板:“是!”

.....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前军斥候部的中军大帐,

外界的喧嚣与不安似乎都这厚重帷幕隔绝在外。

大帐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缕微弱烛光摇曳,照亮了一如既往的简陋。

木床简陋坚实,静静地躺在军帐一角。

方桌位于帐中央,其上摆放着油灯,灯火摇曳,

将周围一切染上了一层昏黄柔和的光芒。

桌上散落着几份地图和文书,

上面用墨笔勾勒出线条和标记,在微弱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几把椅子围绕在方桌旁,木质表面因岁月磨砺而显得光滑。

沐英走进其中在军帐内四处打量,

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些许凉意,

便拿起桌上一些文书地图细细查看,眼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陆云逸与李景隆就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沐英将文书地图粗略地扫视一眼,

将其丢在一旁,转而看向那有些硕大的书桌,

书桌靠近军帐边缘,桌上堆满了书籍、笔墨、纸张,显得有些凌乱。

在书桌之后,还有一张显得宽大的长椅,后背位置还有一个枕头垫在那里。

沐英站起身,走到长桌之后,

拿起枕头,径直坐在上首,发出了一声轻笑:

“如此年轻,腰就有些不行了?”

说话间,沐英的眸子投向陆云逸,显然是在问他,

陆云逸也没有隐瞒,沉声道:

“回禀沐侯爷,战事刚刚结束,卑职心绪不宁,一时无法入睡,

便在那里看一些兵书,以缓解心中苦闷。”

“兵书?”沐英笑了起来,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看一看也好。”

说着,沐英将桌上那倒扣在桌案上的兵书拿了起来,

定睛一看,眼中露出些许诧异,

是《太公六韬》的水战篇。

“居然是水战兵书?那这就不是磨枪了,看来是真的心绪不宁。”

说完后,沐英将兵书朝着宽大桌案上随意一瞥,

脸上笑意收敛,旋即变得严肃异常。

几乎是刹那间,李景隆与陆云逸就感受到了统领数十万大军将领的威严,

以及那毫不掩盖的气势。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英盯着二人看了几眼,轻哼一声,沉声开口:

“如实交代。”

李景隆只觉得汗毛倒竖,

背后似是有冰冷的蛇在蜿蜒,让他恨不得垂下脑袋。

他将视线小心翼翼地投向陆云逸,给他了一个‘快说’的眼神。

陆云逸神情如常,沉声开口:

“回禀沐侯爷,卑职不知沐侯爷所说何事。”

话音落下,屋内原本凝重的氛围再也无法掩盖,

天空中似是有了阴云,使得军帐内都生出炸雷。

李景隆猛然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这似乎与计划中的有些不一样。

倒是沐英脸色如常,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

“本侯所问游鱼部之事,先前你奉上的军报本侯已经看了,

骗一骗那些文官老爷还是足够,

但想要骗过本侯,有些困难。”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景隆有些按捺不住,沉声开口:

“沐伯伯,此行游鱼部之事乃迫不得已之下的权衡之举,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谋,并非有意为之。”

“你住口。”沐英淡淡瞥了李景隆一眼,声音戛然而止。

“是非分明,本侯自有所分辨,

九江,你是京军统帅,又是当朝曹国公,

自知国法大过人情,越是非常之时,越不能行非常之谋。”

沐英声音平淡,带着统御西南的威严,还带着一些家中长辈的斥责。

李景隆脸色黯淡,嘴巴来回张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此模样,沐英叹了口气,轻轻抿了抿嘴:

“你先出去吧。”

李景隆瞪大眼睛,有些不想出去,

正在他如何思虑推脱之际,一旁的陆云逸给他使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李景隆这才脸色变幻做出决断,朝着沐英拱了拱手,缓缓退出军帐。

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军帐内彻底安静下来,

沐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平静,似是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现在说说吧,五千人斩尽杀绝不算什么,本侯要知道你为何要这般做。”

声音轻缓,带着一些问询,

听到陆云逸耳中却变了模样,

此言分明是在开脱,

‘斩尽杀绝’与‘杀俘’虽然结果一样,但事情却完全不一样。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再一次低估了这些老军候在经历乱世后的从容,

五千人的死伤,堆砌的尸体就是一座小山,却没什么...

这也让陆云逸更为确定,自己所做的没有错,

事情不重要,态度很重要。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上前两步,

从宽大桌案那茫茫多的文书中找出了一份平平无奇的文书,递了上来,道:

“沐侯爷,我部在清缴游鱼部中发现了游鱼部暗藏许久的阴谋,

这是与游鱼部有牵扯的人员名单,都是云南各地的明人,

其中大理府占七成,昆明府占两成,楚雄府占一成,共计一千七百九十人,

排除乞丐、流民、力夫、百姓,还剩一千一百三十人,

他们是云南三司中的官员、吏员、商贾、工匠、军卒,以及乡绅士绅。”

陆云逸的声音不疾不徐,

但响在军帐中,却使平平无奇的军帐陡然间增添了几分凝重。

沐英原本神情如常的脸庞也变得肃杀紧皱,

五官扭打在一起,放于一侧的拳头紧握。

这么多人?

他心中闪过疑惑,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文书,而是看向陆云逸,

“这份名单是你斩尽杀绝的原因?”

“不是。”

“那是什么?”

“游鱼部行乱国之法,罪大恶极,理当一个不留。”

“你认为的乱国之法?”

“是。”

“你知道如此做的后果吗?”

“知道。”

“为何还要做?”

“乱国之法不可泄。”

二人语速飞快,声音在空气中扩散,使得气氛愈发凝重,

直到此刻,沐英才缓缓点了点头,

拿过桌上的文书开始静静看了起来,

打开文书,映入眼帘的文字让沐英眉头微皱:

“你写的?”

陆云逸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轻轻点头:

“见过真正文书的只有三人,卑职、副将刘黑鹰,以及曹国公,

卑职当着他们的面,将文书烧毁。

而知道文书的所有游鱼部中人,已被斩杀消灭。”

沐英瞥了文书一眼,沉声开口:

“也就是说,这份文书彻底消失了,只有你我知道?”

“是的。”

沐英轻轻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直到此时,他才将眸子投向了文书,一字一顿地看去。

一个个名字出现,一个个官职冲入眼底,

这都不能引起沐英的丝毫波澜,

左右不过千余人,

景东暗探事发后,西平侯府所杀的吏员官员就不止千余人。

而即便如此,沐英脸上依旧露出了几分震惊,

嘴唇紧抿,眉心来回跳动,眼中带着无法掩盖的愤怒。

真正让他失态的,是那些官职名字背后的‘名字’以及那不大的年岁。

他也算懂了,什么是游鱼部的乱地之法。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过去,

有的有一个,有的有两个,少数人有三个...

大多两个三个的,都已经被娶回了家中,甚至有几人已经成为正室。

这让沐英气急而笑,麓川的女子就有这般好?

陆云逸见他如此模样,

再次拿出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沐侯爷,这是此事始末,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游鱼部的首领阿普扎以及他的妹妹红姬,

二人一人掌控游鱼神,一人掌控乱国之法,将游鱼部牢牢掌控在手。

其一众族老只有很少的调兵权,仰仗二人鼻息过活。

阿普扎在游鱼部降服后继而自杀,

她的妹妹将名册交予我等,希望能换得一线生机。”

说话间,陆云逸眼神闪烁,言语中带着一丝试探。

沐英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而是拿起文书静静查看,

脸色越来越平静,但眸子中的杀意却越来越多。

过了不知多久,沐英将两本册子合拢轻轻放在桌上,

身体靠后,沉默不语。

军帐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只有沐英手指轻点椅背的哒哒声,一下一下,

像是敲击在陆云逸心口,让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惴惴不安。

他已经上了赌桌,并且压上了全部筹码,只等旁人出手。

而如今,这位掌控西南的西平侯沐英,

就是第一关,也是最难过的一关。

此刻云南还身处战事,他的态度就是朝廷的态度。

过了洪武二十二年,大明天下就不太平了,大事一件接着一件,

让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有调整余地。

若是这一次能打下根基,至少在日后清算时,多几分从容。

正当陆云逸脑海中思绪纷飞,忍不住胡思乱想之际,

坐于上首的西平侯沐英终于开口:

“游鱼部之事你做得很好。”

陆云逸脸上没有丝毫喜色,相反心中一沉,

此等言语之下定然有‘但是’。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法不容情。”

说着,沐英长叹一声,眼中露出感慨:

“陛下修了一辈子的大明律,那是老人家的毕生心血,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用杀俘之事隐瞒游鱼部的祸事,

初衷很好,也是忠心之人,

但内情不能广为告知,事情若拿到台面上,

就只剩下了杀俘,会在朝堂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如今朝廷局势本侯不便与你说明,

只能告诉你,争斗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只要事发,必然会有人将你狠狠地踩死,陛下也会迫于压力降罪于你。

陆云逸脸色如常,

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甚至他要的就是这等结果。

对于朝廷以及今上,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他身上已经有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头,

若是再添一个忠心的名头,

就算是削职为民,甚至是流放,也无妨。

一时的起起落落决定不了胜负。

不论是朝中当官还是军伍从将,

看的是未来,而不是眼前。

比的不是一时峥嵘,而是谁活得长,谁走得稳。

可下一刻,沐英所说却让陆云逸满脸愕然,

“事情瞒不住,也不用瞒,越是欺瞒,一些人越是心痒痒,想要探究真相。”

说话间,沐英发出了一声冷哼,继续说道:

“本侯给你写一封军令,对游鱼部的斩草除根是本侯所令,

前军斥候部斩灭游鱼部依旧有功,杀俘之事有过,

二者功过相抵,调回昆明府驻防。

若是有人想要借此事情生出祸端,本侯一应承下。”

陆云逸瞪大眼睛,满脸古怪,心中荒唐已经无法抑制,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凡有得必有失,

得到如此大力庇护,官职自然是保住了。

但为了大明丢官的‘委屈’却没了,

这让他如何表现?又如何打下日后的根基?

以退为进,应当一退到底,如今卡在中央,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若是答应下来,

在旁人眼中就是前军斥候部杀俘,

主将陆云逸承蒙西平侯沐英庇护,幸免于难。

若是不答应....

忽然,陆云逸猛地惊醒,这是试探。

若是不答应就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随之而来的一个想法让陆云逸浑身冰凉,

被看穿了?

下一刻,陆云逸没有任何犹豫,恭敬一拜,坦言开口:

“承蒙西平侯爷恩德,蓝玉大将军曾与卑职说过,

凡是针对卑职的矛头,最后目标都是大将军与朝廷。

如今沐侯爷庇护,卑职虽能免于灾祸,但岂有置上峰于险地之理?”

不主动,不拒绝,将问题重新抛给上官。

此言不仅能看出沐英态度以及对此事的处置,还有真正的决心。

若是他是四十岁的中年人自然不能用,

如今他年不过二十,正是稚嫩声涩之时,就算是出言试探,也能免去大半祸端。

沐英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

“你这个年轻人啊,说话老气横秋,

但做事却横冲直撞不懂变通,很好啊。”

西平侯沐英将笑容收敛,旋即说道:

“五千人而已,对于大理府算不得什么,对于云南都司就更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有麻烦,本侯也能应对,

就这么定下,早一些带军卒返回昆明府,

此事不仅本侯会补一份军令,

本侯还会命宁正从都司内也补一份,

你大可放心,此番回昆明,只是避一避风头。

另外,楚婷在家中也有些想念,

回去后,难得清闲,趁着这个时间便成亲吧,能少一些风言风语。”

陆云逸心中一沉,沐英的决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如此,陆云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思飞速流转,脸色连连变幻。

但最后,还是泄气一般的叹了口气。

沐英见状笑了起来:

“坪山坳的战事已经结束,京军大胜,三万麓川军死得死伤的伤,

加上金齿卫以及游鱼部的战事,

大明在西南大理一侧,歼敌五万,大获全胜,

并且还抓获了麓川前线总督罕拔,

如此大功,还换不得本侯庇护?

那本侯也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

若是其他将领做了此事,本侯依旧会予以庇护,这与楚婷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也不要因为此事而伤了你们的感情。”

话已至此,陆云逸已经不能再拒绝,便躬身一拜:

“多谢沐侯爷。”

“哈哈哈,若是换作旁人,

定然整日围着本侯岳父岳父叫个不停,

你倒是有些古怪,也不见你来信,也不见你问候,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话间,西平侯沐英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本侯知道你想要靠自己,本侯也支持,但该有的礼数总应该有吧。”

陆云逸眨动眼睛,再次躬身一拜:

“小婿多谢岳父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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