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前军斥候部将领陆云逸被停职的消息在昆明城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起先人们并不在意,但当他们知道了,
陆云逸就是与沐三小姐成婚之人后,不由得大为震撼,
对于西平侯的铁面无私感受到暗暗畏惧,同时加以关注。
只不过,军中之事百姓们无法知道的太多,
但演武堂内的诸多讲话却被传得愈演愈烈,
原本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但现在,有着向昆明城外扩散之意,
甚至就连贩夫走卒都知道了什么是“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也就慢慢知道了杀俘之事。
这非但没有引起百姓们的反感,
陆云逸的声望反而在百姓中越来越高,
还是与先前那般,百姓们看得也极为简单,
非我族类皆可杀,反正保卫的都是云南。
对于舆情的变化,陆云逸早有猜测,
这些日子的往来讯息也充分说明了舆情扩大的趋势。
并且,他敏锐地探查到了,
舆情的扩大不再拘泥于以往的一小部分,是有人在背后出力,
这些力量从茶楼酒肆开始,慢慢向外扩散。
只因这些日子昆明城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说书先生,
屡屡出现在酒肆茶楼,
甚至还出现在力夫商贾们时常汇聚的集市,才有了如此传播。
至于是谁在幕后操持,
陆云逸几乎不用想,必然是西平侯府的力量。
说书先生在如今大明民间,就是官府最大的喉舌,其背后是诸多衙门。
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其幕后衙门的目的,
如今的这些说书先生,自然是发酵舆情。
此时,陆云逸正看着这两日的汇总,
其中详细记录了各类人群的舆情变化,
以及通过地点分类而确定的舆情扩散趋势,
看得他连连点头,经过几日的操持改进,进行这一事务的军卒愈发熟练。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清香袭来,
沐楚婷一身白衣,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虽然挽着妇人簪,但还是有几分清冷,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一进入书房,沐楚婷脸上的清冷便刹那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已为人妇的温婉,嘴角还涌上了笑意,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她小心靠近,陆云逸抬头看去,二人相视一眼,抿嘴一笑。
沐楚婷来到陆云逸身前,俯身坐在陆云逸腿上,
双手熟悉地环抱脖颈,将脑袋靠在肩上,轻声呢喃:
“夫君,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等可以出发了。”
陆云逸感受着怀中的柔软,轻轻一笑:
“好,那明日便出发,
来到云南已经许久了,还未看过这好山好水,岳父岳母怎么说?”
“怎么说?”沐楚婷将脑袋抬了起来,面露诧异:
“自然是极好,父亲还派了一支千人的卫队沿途保护。”
说着,沐楚婷脸上笼罩了几抹红霞,将脑袋凑近了一些,轻声道:
“母亲大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婷儿多上心,早些...早些怀有身孕。”
陆云逸轻轻眨动眼睛,抿了抿嘴,
看向桌案上的诸多文书,不由得感觉怪异万分,
“现在不行,为夫还要看一看文书,
曹国公最近在操持军之事,一些事情还需要予以指点,
否则...军中要乱了。”
说到李景隆,沐楚婷忍不住表情古怪,
对于这位一日来家中八次的曹国公,感到怪异万分。
说着,沐楚婷面露疑惑,轻轻眨动眼睛,看了看已到正午的时辰,
“今日,曹国公怎么还没来?寻常夫君还未起床,他便已经来了..”
陆云逸也反应了过来,脸上生出几分疑惑:
“大概是军中有事吧,估摸着一会儿就要来了。”
这么一说,沐楚婷脸上忽然露出几分紧迫,生出了一些跃跃欲试,
连忙将手搂的紧了些,声音轻柔,面露红霞:
“夫君~”
“等曹国公来了,你们又要商讨军中之事,到时又要冷落了婷儿。”
“呃....好吧。”
陆云逸仔细想了想,既然是休假,当然是要玩,便没有拒绝。
他将手伸到沐楚婷腿下,想要将其抱走,
但沐楚婷却紧绷身子,拒绝了这个打算,
“夫君,何必如此麻烦。”
说着,她回头看向了那尤为宽大的书桌以及不远处用来休息的床榻,
“这里又没有外人。”
陆云逸眼睛猛地瞪大,经过这几日的操持。
他发现古代女子只是对外人保守,夫妻之间可一点都不保守。
他脸上露出坏笑,凑近了一些小声嘀咕:
“婷儿平时可不是这般模样,身穿白衣飘飘欲仙,看得人生冷。”
沐楚婷白了他一眼,娇哼一声:
“在外人面前自然要如此,对待夫君则不必如此~”
“嘿嘿。”
......
云南都司衙门就位于昆明城之中,
此刻如同往常一般无二,来来往往的吏员以及官员络绎不绝,
其中不仅有都司的官员以及吏员,还有其余二司之人,
只因如今西南正值战事,其余二司都要为都指挥使司调遣。
事实上,在洪武朝三司衙门中地位最高的便是都指挥使司,统领一省军政,是地方最高领导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负责一省的民政事务,是地方最高行政机构。
提刑按察使司负责一省监察刑狱事务,是地方最高监察司法机构。
这一点在官职上就有所体现,都指挥使为正二品官员,
在洪武朝是与六部尚书齐平之存在,手握权势。
而承宣布政使为从二品,提刑按察使为正三品,
依次递进从而形成了大明一省之治理格局。
但凡事皆有例外,在不经常有战事发生的大明内陆省份,
都指挥使司的权势正在被布政使司所抢夺,
只因布政使掌控了除军政钱粮之外的大半钱财,还有各州府衙门官员的提名权,
掌控了财政与人事之后,都司又无仗可打,权势被愈发削弱。
而在边地,情况则截然相反。
南以及北方边镇,不仅有藩王驻守,还有总督军务的诸多军侯,
都指挥使司衙门尚且能够掌控手中权势,如今云南都司就是如此。
有平西侯的存在,承宣布政使司几乎成为都司的办事机构,忙前忙后。
此时,都司内殿,
这里古色古香,错落有致地坐着几道身影,
屋内的气氛尤为凝重,无人说话。
位于上首的是从二品都指挥使同知苏云舟,
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者,身形干瘦,胡子花白,脸上看不出表情与心绪,
都指挥使及同知、佥事中,以其中一人统领司事,称为掌印,负责都指挥使司的全面管理。
一人负责练兵,一人负责屯田,称为佥书,分别负责军事训练和农业生产。
其余的分管巡捕、军器、漕运、京操、备御等事务。
不负责具体职务,只有官职的称为带俸,只是虚衔。
云南都司中,都指挥使宁正在景东操持军事,
共治都司的冯诚同样在金齿卫操持军事,
如今都司的诸多事务,都由苏云舟这位掌印统领。
此时,他正坐在上首,静静喝着杯中茶水,丝毫看不出此刻刚刚发出了一阵激烈争吵。
安静了许久,位于下首的一名五十余岁老者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刘阳文,乃布政使司右参政,平日里负责的就是军资筹备以及统筹。
他沉声开口:
“苏大人,前线宁大人与冯大人所需军资如今实在是凑不齐,
军械甲胄已经在日夜赶工,哪里都要,
弓弩长箭更是不用说,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老夫都不敢想的数字,
这也就罢了,只是老夫不明白,为何攻城器械还要这么多?
工坊实在是无法打造啊,就连城内那些商贾的工坊都已征用,
还是打造不及,都司所要的军械,需要时间!”
听着他的埋怨,尽管在场诸位大人不少都是手握权势之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出言劝说:“刘大人,我等知道你的难处,
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啊,
前线的冯大人与宁大人正需要军资打仗,
我等后方之人如何能不尽心尽力。”
听闻此言,刘阳文顿时瞪了过去:
“王大人,您的脸皮可是要比城墙还要厚啊,
先前的军资已经尽数交付,是陡然间增加了将近三成的军资,这才如此慌忙紧张。
不是老夫拿不出来,是需要时间!!”
“刘大人,您要想想办法,
如今大理外的金齿卫以及游鱼部还有坪山坳都归了我等,
总不能让军卒们使用平常的军械来对敌吧,总要更换一番,以防万一。”
说到这,刘阳文似乎更生气了,大手一挥:
“说到大理防线本官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防线为什么要向外阔呢?
这么一番折腾,布政使司又要花出去将近二十万两银子,征调不知多少民夫。
本官知道这话不妥,
但那负责永平防务的和阳卫与横海卫今日早晨刚刚送来文书,
索要大笔军资以及战马,还直言事态紧急,
本官去何处找来如此多的军械?
更何况还有三千战马?防线已经阔出去了,还要战马作甚?”
刘阳文声音抑扬顿挫,火力全开,一人压制全场,
将在场诸位大人说的面面相觑,四处打量。
见无人说话,刘阳文气不打一处来,转而看向上首的苏云舟:
“苏大人,不是下官叫苦,
而是现在整个云南都司能动的战马几乎都拉到了前线,
布政使司实在是找不出战马了。
若是可以,老夫现在就将家中的毛驴拉去,为麓川战事添一份力。”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大人面露无奈,
战事一开,他们这些留守后方之人不仅要承受前线的压力,
还要在后方整日争吵,如今此言还算是客气万分。
位于上首的苏云舟嘴唇抿了抿,
伸手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颇为和善:
“刘大人还请体谅一二,
如今大理通向景东的坪山坳已经封死,但这并不代表麓川不能来到大理,
若是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还是能够从山林中绕路,进入大理境内。
如此金齿卫与坪山坳的守军不能乱动,只能依靠于云龙州以及永平防线的守军,
你也知道,云龙州这些日子就要开始修建碉楼,
此等事是冯大人与曹国公亲自交代,马虎不得也不能让敌军破坏,
如此,若有战事,阻拦敌军的军务就落到了永平守卫的身上,
但偏偏和阳卫与横海卫都是步卒,追击敌人不便,
所以要一些战马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永平城内防守军卒一万,要个三千匹战马也是夸大其词,
本将想着,若是刘大人从旁处挤出那么一两千匹战马,也应该足够。
毕竟,只是防患于未然,麓川之人还没来。”
“一千?一百没有!”
刘阳文毫不相让,瞪大眼睛,花白的胡子来回吹动,如同发怒的狮子。
他转而说道:
“苏大人,京军所属为何这般矫情?
这永平的守军要军械也就算了,毕竟地处边陲,还在打仗。
那这...前军斥候部又是如何啊?他们不是停留在昆明城吗?”
此话一出,原本不少心不在焉之人悄然抬起了头,眼中闪过莫名。
有人略带疑惑开口询问:
“前军斥候部也在索要军械?”
刘阳文脸色来回变幻,最后泄气一般地点了点头:
“曹国公亲自来要,本官能不给吗?”
刘阳文看向上首:
“苏大人,前军斥候部换下来的诸多军械下官已经检查过了,
只有一些磨损,尚且能够使用,不如先将这些交给前线?”
“刘大人,莫要胡言乱语了,换下来的军械怎么用?”
刘阳文将眸子投了过去,说话之人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将领。
他嘴角露出几分冷笑:
“陈大人这就不懂了,本官打听了,
前军斥候部更换军械的标准变了,
长刀过三场战事就换,弓弩发射五十就换,马鞍有所磨损也换,
火铳那就更不用说了,只用过两次也尽数更换,
都是完好的军械,前线如何用不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微变,皆是有些古怪。
这时,坐在上首的苏云舟轻轻摆了摆手:
“此事就不用再说了,前军斥候部经历战事激烈,换一换军械也是理所应当。
总不能只叫马儿跑,不让马吃草吧。”
这时,下首那姓陈的大人眉头微皱,沉声开口:
“苏大人,可如今军械紧张,
前军斥候部又在昆明城驻守,暂时用不到,这个时候更换军械岂不是添乱子?”
话音落下,在场几位从没有说过话的大人都将眸子忘了过去,神情古怪。
他名为陈书翰,云南都指挥佥事,
平日里不负责具体军务,乃‘带俸’,
如今都司内人手紧张,一些将领外出打仗,
所以他便有了具体的实职,负责昆明城守备,但也是名头大过实质,
三司衙门都在此地,西平侯府也在,昆明城守备还不用他来操心,
但即便如此,陈书翰也是极为珍惜此等职务。
他这个都指挥佥事,
乃是因为他的祖父,父亲以及两个哥哥是颖国公麾下大将,都死在征讨云南途中,
这才恩荫了一个都司佥事,以示恩荣。
即便手中权势不多,但他还是想要做一番事,
所以每一次都司内的商讨他都会参加,以表勤恳之心。
位于上首的苏云舟盯着陈书翰看了看又看,
又看了看场中一些隐晦将眸子投过来的同僚,
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无声自语:
“这个傻孩子,旁人一撺掇,他就兴冲冲地冲上来...”
苏云舟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陈大人,前军斥候部如今在昆明城防务也需要军械使用,
况且曹国公为京军统帅,掌控前军斥候部一干事务,
他亲自来讨要,我等必须给啊。”
“可...”
陈书翰眉头一挑,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坐在上首的苏云舟便抬手打断:
“好了,军械都已下发,事已成定局,不要再争论了。”
陈书翰心中的一番言辞无法说出,
只得无奈的张了张嘴,挺直的腰杆悻悻然的缩了回去。
这时,一直将眸子投过来的刘阳文眨了眨眼睛,
猛地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做惊讶状,似是想起了什么。
见所有人都将眸子投了过来,
他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缩了回去,叹息一声。
“本官知道有一个地方有战马,却无法动用,着实可惜,唉。”
但,奇怪的是,
话音落下却没有人接话,屋内顿时陷入了安静。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
陈书翰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自己地位最低,应该不能让话落在地上,便开口道:
“刘大人,不知战马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自然是这昆明城中,
前军斥候部有着将近八千匹草原的高头大马,
就这么放在城中,着实有些可惜。”刘阳文一边说一边摇头,回复的倒是极快。
“居然有这么多战马?放着不用的确可惜。”
“草原的马可要比咱们的滇马好上许多啊。”
“那陆将军能有此等功绩,这些战马居功至伟!”
话头一开,原本安静的氛围顿时变得嘈杂,一众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一句一句听着,陈书翰眨动眼睛,心中思绪起来,
很快他在心中便有了权衡利弊,犹豫着开口:
“不知可否向陆将军,不,向曹国公借调一批战马?
刘大人不是说只需要千余匹就够了。”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气氛变得热烈,
在场一众大人似是听到了什么锦囊妙计,纷纷附和起来。
“对对对,陈大人说得对啊。”
“前军斥候部不过五千兵,借调个一千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极是极,还是边境的防务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