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相比于以往早晨的空气清新,
此刻的麓川营寨多了一些硝烟,
大半营寨上空都笼罩着薄薄的青烟,
这并不是生火造饭的炊烟,
而是前军斥候部军卒在绵延二十里的营寨中多次纵火,出击,所造成的影响。
在得知了眼前的军寨是联军后,探寻战兵从何而来便不是那么重要,
而得益于缅甸司的启发,探寻各国营寨的分布就变得尤为重要。
南方诸国也并非铁板一块,
现在他们成了朋友,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才暂时捏合一处。
各国之间的矛盾没有被解决,而是被隐藏。
若是能利用这些矛盾,或者利用其军卒军事素养极低的特性,或许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经过陆云逸昨夜的多次尝试,
此刻他已经确定了各国营寨的位置,
以及初步探明了各国军卒的战力以及军事素养。
毫无疑问,最为精锐的是麓川兵,
处在营寨的靠北部位置,临江,
其次便是安南兵与暹罗兵,他们的战力或许不如大明精锐,
但相比于老挝司以及缅甸司还有真腊,要强上许多,
至少在发生骚乱时,还保存有最基本的理智,不会一拥而上,落井下石。
至于老挝司以及真腊的军卒,人数不多,
但在麓川营寨中,如同蝗虫,敌我不分。
这在陆云逸做战后总结时暗暗懊悔,
若是早知道此情此景,缅甸司的军卒就应该留着,任由其在军中破坏。
眼前的麓川营寨就是一大锅八宝粥,样样都有,同样有老鼠屎。
思绪间,陆云逸所率领的军卒从北方绕行回到了驻扎地,
此举是为了让麓川军寨认为他们藏在北方,藏在大理境内。
出击军卒回归的消息很快便在营寨内传开,
诸多军卒走出军帐,满脸羡慕地看着眼前这些颇为‘狼狈’的同僚。
尤其是见他们一个个面容黝黑,但眼中的兴奋不论如何都藏不住时,
所有人都知道,此战大获全胜。
可当他们看到最后方被五花大绑的几人后,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嘴唇紧抿。
不用想,这些都是违背军法之人,
至于违背了什么,他们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打听,只会当他们战死在了厮杀之中。
前军斥候部掌管军法的是军纪官并不是军纪官芦天羽,
而是另一名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平常不怎么露面,也不爱说话的年轻人。
名为邹靖,庆州人。
他身体有些瘦弱,甲胄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脸色异常惨白,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是平静。
他带着属下慢慢走了过来,平平无常地完成交接,
带着人离开,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但每当他们一行十人走过之处,场面都会安静下来,
军卒们也会假装将头低下,装作没有看他们。
可当他们走过后,便会马上抬起头,
盯着那些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陆云逸朝着中军大帐匆匆行去,一边拔掉头甲,
一路行来不停地发号施令,语速飞快,
“令所有军卒快些洗漱用饭歇息,所有作战军官快速上交战事报告,
文书做归纳总结,找出不足,提出改进方法。”
“完成后交给黑鹰审查,而后交给剩余的军官,轮番传阅。”
“另外,以同等配置再次汇聚两千人马,随时待命。”
“昨夜进行的营寨地图绘制,告诉王申快些画,下午就要用,粗浅一些也可。”
“昨日携带的火枪要率先保养,军寨临着江边,水汽重,本将不希望看到炸膛之事发生。”
“告诉徐增寿,前些日子准备的竹筒装填法要开始实验,
先配发一百人的火药,随军出击,试试效果。”
“芦天羽呢,告诉他,从现在开始宣扬军纪,
自一刻起,本将不希望见到擅作主张,不听军令,乃至于心存侥幸之人。”
“最后,各部军功迅速统计,做好汇总,在军中宣扬。”
陆云逸站在军帐入口想了想,
发现并没有什么急需要补充的,便掀开帷幕准备进入。
可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看向冯云方,继续说道:
“还有一事,命令孙思安根据昨日军报,做一份暹罗军以及安南军的战力推测”
“秦元芳手下的探查小队都派出去,
不仅要在迎敌周围,还要过河深入楚雄,在几处交通要道都要有所布置。”
陆云逸刚要往里走,又回过头来:
“派人前去麓川营寨最南端,观察缅甸司的军寨被接替,以及粮草运输的频次。”
这一次,陆云逸终于进入了军帐。
冯云方没有动,依旧拿着纸笔等在那里,
没过三息,陆云逸的脑袋探了出来,朝着冯云方招了招手,
等他凑近后,陆云逸小声说道:
“去问问邹靖,昨日违反军纪的军卒,能否按正常战死处置。”
冯云方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古怪,声音也多了几分起伏:
“好...好吧。”
这一次,陆云逸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军帐中,
军帐中等候的诸多将领见他进来,也终于长舒了一口。
众人还不等说话,陆云逸就摆了摆手,飞速说道:
“战时就不讲这些客套话了,作战计划做好了吗?”
“做好了。”
文书姚同辰连忙从人墙中挤了过来,递过来了一份文书。
陆云逸轻轻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武福六:
“将昨夜的战况与他们说说。”
“是!”
一旁站立的武福六赶忙上前,开始摆弄起巨大沙盘,
在其上操持起各国军卒的驻扎位置。
而陆云逸则走到桌案旁,拿起了一旁茶缸,一边咕咚咕咚喝着,一边将文书举起,用一只眼看着。
军寨内交替回荡着武福六以及徐增寿郭铨的声音,
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虽然目前局势看起来一片大好,两次出击也获得了胜利。
但不论如何,前军斥候部人员太少,
是人就会累,更何况敌军营寨有足足十三万人!
就算是十三万头猪,一个一个杀过去,也要杀上好久。
更何况是身居地利,人数众多的麓川营寨。
.....
两刻钟后,军帐内的声音不再是只有出征将领的声音,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显得尤为吵闹。
陆云逸此刻也放下了作战计划,开始奋笔疾书,做起补充。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提高对敌作战的谨慎,
敌军虽然是联军,但人数众多,前军斥候部可以赢无数次,
但只要输一次,那就是万劫不复,
相反,敌方可以输无数次。
眼前的作战计划粗浅,而且缺乏重视以及诸多关键信息,
等到补全后,就可以用来作战。
笔锋落下,陆云逸开始咬着手中毛笔。
他此刻觉得,前军斥候部的职权还没有划分完全,
作战部与参谋部产生了职权的重合,
这一方面会导致诸多将领疲于奔命,另一方面会造成许多倾向性选择。
就如眼前,激进的作战计划后,
是将领无法压制住军中军卒的立功之心,
所以,所做出的决断往往是人走刀锋,马走丝。
陆云逸摇了摇头,迅速将脑海中的思绪甩掉,
军制的变换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在战时。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将手中作战计划递给姚同辰,说道:
“快速抄录下发。”
“是。”
十余名文书猛然间开始奋笔疾书。
陆云逸则站起身来到了沙盘旁,争吵还在继续,但都有意识地压低声音。
陆云逸看着被重新编排整顿的沙盘,眉头微皱...
慢慢地,争吵声停了下来,一众将领都将眸子投了过来,
察觉到注视,陆云逸沉声开口:
“尽管敌军人数众多,但我等依旧有胜利的机会,
要利用他们无法形成合力的弱点,逐一击破,削弱,让他们的士气崩溃。”
这时,文书将一本本作战计划递了上来,
陆云逸挥了挥手,
“坐,现在我等要考虑下午的战事以及作战计划,
这次作战是在白天,会有更大的挑战,
但...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
白日作战,一旦能够取得战果,也能最大程度地削弱敌军士气。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我等要日夜攻杀不停,
不论是人员调配以及粮草储备,军械维修以及养护都是重中之重。”
“现在,开始吧。”
军帐内的气氛陡然间凝固起来,染血的甲胄上还散发着腥臭,
但对于此等,众人毫不在意。
.....
麓川营寨之中,新一轮的争吵如期进行,甚至还有所提前。
硕大的军帐内能听到缅甸司赵侗鼓的咆哮,
后悔来到此地,后悔与这些乌合之众一同作战,后悔处在老挝司身旁。
等到懊悔过后,就开始了大肆谩骂,
骂老挝司落井下石,骂暹罗人不堪重用被明人看出了虚实,
骂安南人没有操持战马,骂真腊人与老挝司抢位置,最后怕麓川军进展缓慢。
总之,在会议开始的前半个时辰,赵侗鼓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军帐内的一行人起初还有些反驳,但最后都归于无声。
老挝司此行一共就三千战兵,四千民夫,
一招葬送,其中大半战兵死在了明军手中,
至于民夫...大多死在了落井下石的老挝司以及真腊军卒手中。
军寨内的财富也被尽数洗劫,
尽管真腊哈尼俊以及老挝司摩梭云反复规劝,财宝也不见回归一分。
颇有一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大概是赵侗鼓心灰意冷,
军帐内一点点安静了下来,直到变得死寂无声。
这时,坐在上首的岱旺轻轻叹了口气,沉声开口:
“诸位将军,军卒已经探明了那些军卒所来何处,乃是从北方大理而来,
我等只需要在北方多加防范,谨防敌军骑兵突袭,便可防止悲剧发生,
甚至,若是我等操作得当,甚至可以埋伏明军,获得大胜。”
“国主走时只是叮嘱你我要守好礼杜江东岸,
若我们让大理骑兵损失惨重,
国主定然会高兴万分,战后的分功,也有诸位大人一份。”
“够了,不要再说了,此等敷衍之言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等有这么多战兵,既然要拿军功,何不直接北上去攻取大理?
等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缩头乌龟吗?”赵侗鼓声音急促。
在场诸位将领眼中闪过无奈,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
这是缅甸司损失惨重,想让他们一同损失惨重的馊主意。
可很快,暹罗主将阿琚苗眉头微皱,
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以攻代守的好主意,不由得面露思索。
不远处的安南主将黎家豪也同样如此,
在现在,洪武二十二年,大明南方,除却麓川,
唯有安南与暹罗能够称雄,割据一方,
此行两位将领也是身经百战之辈,觉得此法极好。
坐在上首的岱旺见到他们如此表情,心中暗道不好。
他的军务就是要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让明人为难,让明人无法从后方夹击麓川精锐,
现在若是主动前去攻城,那明国也就不需要纠结了,通通视作敌人。
若是输了,整个麓川军的大后方就算是彻底失守。
岱旺眼神闪烁,沉声开口:
“诸位将军还请放心,国主已经在楚雄突飞猛进,
我等所计划的马上就可以实施,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莫要着急。
我等还是先想一想如何将来袭的骑兵尽数绞杀,从而削弱大理。
这不论是对后续的战事,还是对尔等日后的分功,都有大用。”
不等众人开口,岱旺继续说道:
“不如这样,后续的北方防务由我麓川统筹负责,
阿琚苗将军与哈尼俊将军所率领的骑兵,一同协作可好?
骑兵是拿来用的,
若是放在营寨里,是暴殄天物。
切不可给明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明军人少,咱们人数众多,只要团结一心,
轻而易举就能将明军绞杀,何至于在这里争吵个不停。
难不成非要等到损失惨重后,才能团结吗?”
岱旺声音冷冽,语气极重,
在场的几位将领虽然心怀鬼胎,但也知道他说得极对,
昨夜明人来袭,不仅让缅甸司损失惨重,还将他们都吓了一跳。
明军,似乎有些强得过分了。
不能任由其这样下去。
真腊哈尼俊轻轻点了点头:
“岱旺将军说得很对,接下来的战事就有岱旺将军亲自统领,有什么吩咐,我哈尼俊绝不推脱。”
真腊是小国,此番言语,
哈尼俊说起来也尤为顺手,只不过对象从明人换为了麓川人。
阿琚苗也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
“岱旺将军若有吩咐尽管说,我等暹罗兵同样尽心尽力。”
见他们都开口了,安南黎家豪笑着开口:
“这就对了,大敌当前,我等要将矛头共同对外!”
说着,话锋一转,他看向上首的岱旺,问道:
“敢问岱旺将军,思伦法国主何时展开攻势,
我等被困在这里已经许久了,想要活动一番都做不到。”
上首的岱旺脸上露出笑容:
“还请黎将军放心,国主以及麓川精锐以及在快速赶路,
这次一定要将大明打一个措手不及!”
......
三日后,楚雄大地上,茫茫无际的麓川大军穿梭其中,
见水涉水,遇林开林!
体型庞大的象兵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领头的二十只象兵将道路踩平,遇到横贯道路的大树,便轻轻一顶,将其掀的根须尽断,
为数两千人的步卒跟在后面,做着清理道路的活计。
思伦法就处在最前方,的象兵队伍中,他站在那里,遥望远处,
虽然前方是茂密无比的丛林,似乎走不到尽头,也看不到边际,
但他依旧目光灼灼,
他知道,前方就是目的地!
终于,一头大象搬开了最后横跨在山林间的死去大树,
走出丛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周围山峦层叠,像一只平放在大地上的碗,四周有坡,
但下方,是看起来狭窄,但宽阔无比的平原!
此等平原在云南很少见,在这平原之上,
有一座坚城屹立在中央,四周都是平坦的耕地!
思伦法看着前方城池,冷峻的脸庞露出微笑。
大理,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