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乾清宫的家宴并没有那么多烦琐规矩,
皇上以及宁妃落座后,即刻开宴。
一个个太监端着食盒,将原本的点心撤下,换上美酒佳肴。
每人的小方桌上至少有着十碟小菜。
不过,陆云逸有些担心不够吃,只因分量太少了。
听沐楚婷解释才知道,小菜空盘即换,一直会让桌上保持着十碟小菜,五碟点心。
如此,陆云逸放心地吃了起来。
乾清宫富丽堂皇,场景开阔,
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孩子,显得尤为吵闹。
不过上首的皇帝、太子以及宁妃等人显然对此等情景很是中意,
脸上笑容不停,一直笑呵呵的。
陆云逸低头猛吃,大脑空空如也,
就连眼神都有几分呆滞,一直看着前方酒壶上的一个雕.
直到饮酒的声音传来,
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举起酒杯,
与在场众人一样,将其一饮而尽。
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拿着小一些酒杯轻轻抿着,酒水下肚,脸颊顷刻间就变得通红。
沐楚婷顺着视线看去,当看到前方诸多孩子后,明显是一愣,眼神有几分黯淡。
她抿了抿嘴,凑近了些低声道:
“夫君喜欢孩子?”
陆云逸一愣,见到她脸上的一抹哀怨,马上笑了起来:
“说的什么胡话,为夫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会喜欢孩子。”
沐楚婷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夫君倒是很会说玩笑话。
若夫君您是孩子,那这天下茫茫多的官员将领,岂不是连孩子都不如。”
陆云逸摇了摇筷子,直接上手拿过一块干肉,一边咬一边说:
“话不是这么讲的,一些军医已经就心理这一学科有了些钻研,
他们在安抚那些有癔症的军卒时发现,
人会根据所面对的事情来调动人格。”
“人格?那是什么?”沐楚婷满眼疑惑。
“比如,当一名军卒在战事中面临紧急任务和高强压力时,
可能会调动自己人格中的坚韧、果断等特质,
高效地完成工作,应对眼前困难。
而在与家人相处,面对妻子、孩子、父母时,
会更多地展现出温柔、体贴的一面,甚至还会生出一些依赖。
一些军卒有癔症就是被困在了军卒的人格中无法挣脱,
而军医采取的方法也极为简单,营造温馨安静的气氛,
甚至找一个孩子女人来充当他们的家人,
让他们从战场中抽身而出,这个法子目前很有效。”
陆云逸一边说一边吃,声音含糊不清,
但还是吸引了身旁几人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魏国公徐辉祖脸色凝重,面露思索。
沐楚婷听后也有些启发,仔细想想,好像就是这般。
至少她在面对外人时,定然是端庄清冷,而在面对夫君时,又是另一副模样。
沐楚婷惊讶于军中已经对人有了如此彻底的研究.
“夫君,那您在上衙以及打仗时是一个人,回到家还是一个孩子喽?”
沐楚婷眉眼含笑,声音俏皮。
“可以这么解释,环境是改变人的主要因素,
在家中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不就是孩子吗。
可在衙门中就不同了,什么事都要亲临前线,
要制定计划以及后续方向,不论是衙门还是军中,都有茫茫多的人在等着我的决策。
所以,当官是当官,在家是在家,
更何况,夫君我如今还年轻着呢。”
说完,陆云逸毫不注意形象地将身体靠后,
半躺在座椅上,吃着手中肉干!
与对面的几个孩子一般无二,
甚至,他们还对视一眼,都发出了笑容。
见到陆云逸这般模样,沐楚婷看了看对面,也掩嘴笑了起来。
皇宫的家宴十分简单,就是吃吃喝喝,
再就是不似庆功宴那般严肃,
大殿中央一直有节目,跳舞戏曲样样都有,许多孩子喜欢看。
陆云逸也看得津津有味,嘴里一直没停。
这时,一名年轻小太监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
“陆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陆云逸听后一个激灵,身体坐得笔直,
“现在?”
“陆大人请跟我来。”
不多时,陆云逸来到了太子所在的长桌上,
长桌很大,全是孩子.
不仅有太子府的孩子,还有太子相差几十岁的弟弟妹妹,
甚至在陆云逸来后,
他才将怀中那个也就只有一岁多的孩子还给身旁嬷嬷。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坐了过来,
与陆云逸一同待在桌角,有些感慨着说道:
“你的病孤也听说了,虽然此话有些不对,但有时候孩子多了也烦人。”
陆云逸笑了笑:“太子殿下,臣也是这般想的。”
“说正事。”
太子动作凌厉地拿过酒壶以及两个酒杯,依次倒上,
“这杯酒啊,孤要敬你一杯。”
陆云逸面露呆滞,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殿下使不得。”
“哎先喝。”
太子朱标将酒水一饮而尽,陆云逸见状也同样跟随。
酒杯放下,太子朱标沉声道:
“傍晚时,工部上了折子,
直言发现了一种新的治河法子,叫束水攻沙法。”
陆云逸眼中闪过惊讶:“殿下?工部已经测算完成了?”
太子点了点头:“已经完成了,甚至在工部内部修筑的河堤中得到了验证,
束水攻沙的法子可行,
而且所用银钱相比于修筑堤坝,要少上七成啊。”
“这么多?”陆云逸心中一惊。
太子朱标压了压手:
“哎,莫要惊慌,都水司的折子上直言。
此法所能用之地不多,要天时地利人和,
一些堤坝还是要修,一些治水的手段也要上。
不过即便如此,至少在束水攻沙那一段,能省下许多银钱。”
“对了,还有军中的淋浴是什么东西?
都水司在奏疏中很是推崇,说是可以用在农田的灌溉上。”
说到种地,朱标脸色有些凝重,
于朝廷而言,再大的事也比不过种地!
“种地?”
陆云逸一愣,很快便一拍脑袋,
同样面露恍然,他怎么忘了这事!
但凡能控制均匀出水以及水压,
就可以打造喷灌带,均匀灌溉,能节省不知多少人力。
就算水压不够也无妨,可以如淋浴一般将管子放在高处嘛。
陆云逸看向太子,面露唏嘘:
“太子殿下,工部都水司不愧为治水衙门,
若不是他们提醒,臣还想不到淋浴设施可以用来种地。”
“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云逸连忙给太子朱标解释起淋浴设施的诞生以及灵感。
听得太子朱标眉头紧皱,有些理解了喷头是何物,
只是想到一次有那么多人光溜溜地洗澡,面容有些古怪。
“只是因为水太少无法消暑?你就做了这等东西?”
“回禀太子殿下,此乃顺手而为。
臣也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臣现在明白了,若是将送水的圆管换成直管,横亘在农田上方,
需要浇水时,就可以打开开关进行放水.”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酒壶比划,
太子也明白了,连连点头.
“明日将东西送来宫中,让农政院的人钻研一二。”
“是,殿下。”
紧接着,太子说起了束水攻沙一事,
他看向陆云逸眼中全是赞叹:
“此法极好,你也极好。
若是换作旁人,可能不会在如此关键时候将东西拿出来,
而是藏在手里,待价而沽。”“太子殿下过誉了,臣是工部侍郎,只是做了应该做之事。”
太子朱标连连点头:
“好啊,若是都如你这般恪尽职守,这大明朝廷怎么会不好?
今日叫你来,孤是想问问你,想要什么封赏,
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到地方?”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滞涩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见他如此模样,朱标提醒道:
“西南战事的封赏要定下了,只有你以及少数人的封赏还未确定。
都督府的意思是让你留在京城,继续做工部侍郎,顺便操持商行一事。”
陆云逸眼中闪过了然,知道都督府的目的。
商行俨然是下一个大功绩所在,
他是提议者又是施行者,将他留在京城,后续的事情会顺利许多。
尤其是左军都督府的耿忠,恨不得他一直待在京城。
陆云逸想了想,有些诧异地问道:
“太子殿下,臣不用去大宁了吗?”
“你想去吗?”
太子朱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饱含深意。
“我?”陆云逸将身体向后仰,老实回答:
“臣听朝廷的安排。”
“你不想留在京城?”太子朱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若臣是个富家翁自然是想的。
但臣现在身兼数职,每日忙得如同老牛,一刻不歇,
昨夜又是一晚没睡.实话说,臣在京城有些待够了。”
陆云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使得打理舒展的头发多了些许杂乱,加之黝黑的黑眼圈,更显几分颓废。
太子朱标面露愕然,
没有料到陆云逸是此等回答,不过很快他就哈哈笑了起来,笑容畅快。
“倒酒。”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倒酒。
太子朱标端起酒杯,陆云逸也连忙端起。
“孤在京这么多年,放眼朝堂到处都是老狐狸,
孤与他们说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还要在心中思索。
少见你这么实诚的官啊,喝一杯。”
听得出来,太子朱标对于他这番回答很是满意,
陆云逸抬手将杯中酒水饮尽。
先前他与沐楚婷所说的并不完全,
在面对特定的人和事时,
人格不同表现也就不同,收获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与皇帝太子这等位高权重之人沟通,孩子显然要比官员更加招人喜欢。
一杯酒下肚,太子朱标顿了顿,问道:
“商行诸事你放得下?这里面不仅有钱财,还有权势。”
不知为何,陆云逸觉得太子喝醉了,怎么能与他说这话。
不过很快,陆云逸也明白过来,这也是表现的一种,能让他放松警惕。
“殿下,在军中的火器战阵中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
臣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商行的事,臣现在一想起来就感觉头大。”
“你倒是坦然。”
太子殿下嗤笑一声:
“若是你离开京城,商行交给谁来操持?”
陆云逸有些茫然地看向太子,又挠了挠头,头发继续混乱。
“回禀太子殿下,臣觉得应当由朝廷官员担任掌柜,操持商行诸事。”
“官员?”
太子朱标再一次面露愕然,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小子说的每句话都出乎意料,他完全猜不透回答。
“殿下,商行是一个大买卖。
其中随便露出几粒渣,银钱就以万两计,
交到寻常掌柜手中,太过冒险。
而若是让官员来操持,还有《大明律维系,
若是出现贪腐,大不了一砍了之。
而且商行重在守成与稳定,毕竟商路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
而让百姓们习惯商行存在,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做到。
若是有个锐意进取的掌柜前来,还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样。
臣觉得,还是由朝廷指派官员前往,最为恰当。”
不得不说,此言极有道理。
太子朱标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贪权、不贪财,做的事轰轰烈烈,事后却孑然一身地抽身离开。
难得!难得啊!
太子朱标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孤知道你的心意了,先回去吧。”
“是,太子殿下。”
陆云逸松了口气,又过一关!
应天商行这等东西比车马行更加重要,与连通城池的驿站有的一拼。
这东西若是掌控在个人手中,迟早要被砍头,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如早早抽身而出,落个好名声。
卸下担子,陆云逸步伐愉快轻松地回到座位,继续大吃大喝。
上首,太子朱标坐到了上首。
朱元璋看着儿子,有些诧异:
“标儿咋来了?去看看弟弟妹妹。”
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父亲,孩子太多,吵得孩儿头大。”
朱元璋笑着点了点他:
“你这孩子,跟咱当年一样,
看着你们这些儿子吵吵闹闹,怎么看怎么烦,可离开了又想,怪哉。”
“与那小子说什么了?”
朱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仔细想了许久,才说道:
“父皇,孩儿准备的说辞没用上。”
“哦?”
朱元璋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无妨,商行的事他不放心也是理所应当,他想操持就操持吧。”
“不不不,父皇误会了,他比我想得还要坦然。”
朱标凑近了一些,将二人的交谈都说了出来,
引得朱元璋连连挑眉,沟壑纵横的脸颊能够明显看到舒缓。
“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朱元璋笑了起来,笑得很畅快:
“是个聪明人,就这般吧。”
“那父亲陆云逸?”太子朱标面露迟疑。
“公忠体国之人,朝廷不会亏待。”
朱元璋手掌轻轻在龙椅扶手上点了点,表情平静。
太子朱标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家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到场的大人几乎都喝醉了,一个个眼神朦胧,脸颊通红。
孩子们也早早玩累,趴在各处陷入睡眠。
陆云逸喝得有些云山雾罩,
等他走出皇宫,迎面而来的闷热微风迎头一吹。
他觉得更加眩晕,一旁的沐楚婷连忙搀扶:
“夫君,小心一些。”
“嗯为夫喝醉了,回家歇息吧。”
陆云逸声音有些含糊,视线扫过四周,忽然眼神一凝,耳朵微动。
咚咚咚!
什么动静?
很快他就找到了声音来源,
是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匹高头大马,正朝着皇宫门口疾驰而来。
上面的人影,似乎还有些熟悉.
等战马冲到近前,陆云逸想起了他是谁,是府中的一名护卫。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商行走水了?”
“什么?”
陆云逸一个激灵,眼中弥漫着的醉意顷刻间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