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送他一程(1 / 1)桥下蓝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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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万里,心声或有偏差,音讯却不至于。

当顾濯坐在车辇上,借晨光而出望京赶赴神都,有漫天风雨相随,千余铁骑开路,巡天司扫清四野,沿途州郡各地官员无不竭诚配合……如此消息传至御书房中,为皇后所知晓时,她不禁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泛着莫名的笑意。

神都天晴无雨,她起身往外走去,感受着春风送来的凉快气息,眉眼仿佛也随之而开阔数分,让落在眸子里的阳光更为明媚。

大秦的玄甲重骑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动起来的,监正之死尚且长不过四十八个时辰,便能做出如此这般手笔,不用想也知道是长公主的意志所向。

无论白南明是担心顾濯在途中再次遭遇刺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归根结底都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是在堂而皇之地展现威慑力,更是一次强势到极点的宣告。

想到这里,皇后微仰起头,视线似是穿过无数亭台楼阁与深深宫墙,看到了那座坐落在神都之外的行宫,看见了那个宛如雨后青山般的宁静女子。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改变白皇帝,那个人不是她也不是谁,唯有白南明而已。

是的,事实的确如此。

然而人世间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相聚离开都有时候,再如何厚重的情分也有耗尽那一刻。

那么,这情分值得消磨在顾濯的身上吗?

皇后想着这些,神情平静。

与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她不曾因为监正之死如临大敌,为之而忧虑。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位置会因此而受到动摇,她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对此产生怀疑。

只不过……终究有些遗憾罢了。

望京那头发生的事情,与她确实有关系。

如果不是她默许,谁又敢在她被册立为后的前一天行这般疯狂事?

整件事其实十分简单。

顾濯带着身上的那些秘密死去,好让那些为此而忧心的人不必再看再听再猜,得以尘归尘,土归土。

当他死后,巡天司便能给予皇帝陛下一个完美的答案,钦天监抹掉了关于那天异象预示着的一种可能……至于她能得到什么?

因为宋景纶的缘故,宋家将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届时谁人要遭受牵连,谁人可以置身事外,都在她的意志当中。

这当然是她所乐意看到的。

可惜了。

皇后微微眯起眼睛,掩去眸子里的情绪,忽然问道:“大概要几天?”

曹公公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知道她话里问的是谁,答道:“按照顾濯现在的行程,他会在九天后的日落时分抵达神都。”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话:“裴司主看来是要一路同行。”

皇后沉默片刻后,微微一笑,说道:“挺好的。”

曹公公不解,心想这好在何处?

皇后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春日笼罩下的风不再是凉快,莫名多了几分寒意。

她记得有词人曾经写过一句被公认为妙至毫巅的词,当中有五个字是:高处不胜寒。

当年的她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身在那个位置该关心的是春暖花开,粮食与丰收,而非一己之私情。

如今的她有所感慨,心中想到的却又是别的五个字:更与何人说?

一念及此,她想到那位在景海已然枯坐多年的皇帝陛下,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心想你理应也有过我此刻的心境,何以不曾厌倦这人间春色?

这人世间还有谁人能与你平等交流呢?

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情,皇后的眼神渐渐放空,似是陷入久远回忆中,有无数片段如浮光掠影闪现在她眼前。

……

……

杀人者顾濯,借刀者裴今歌。

然而世人目光却都在前者的身上,很少有人愿意去理会后者。

原因简单而纯粹。

裴今歌实在太强大了。

更关键的是,她在当世强者中是出了名的了无牵挂。

她不曾拜师某人,不曾与世间某宗门有过关系,裴这个姓氏的确与千年大秦中的某些名门大族有过关系,但她却偏偏与那些关系无关。

她不曾与某人有过相恋经历,人生至此从来孑然一身。

她于百年前那场战争当中以微末之身崛起,以手中刀抓住每一个所遇到的每一个机会,硬生生赢得了现在的位置,让自己与羽化仅差一步。

如此这般无亲无故近乎无敌之人,但却众所周知有一个朋友。

她那朋友是从前的娘娘,如今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这段关系是怎样建立起来的,或许只有她们本人才真正知晓。

人们唯一确定的是,在过往无数时刻当中她们的关系都是无法质疑的。

娘娘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后,与那道为她斩断沿途许多风霜的刀光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故而,当裴今歌最初被赋闲的时候,谁也没有怀疑过此事与皇后有关。

尤其是皇帝陛下亲自表态以后,很多人都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个基于权势平衡而做的决定。

毕竟谁都知道那位司主已经老了,更在多年以前与天命教前教主一战而身负重伤,寿入深秋已成事实,待他死后,裴今歌显然比青霄月更有资格去掉司主前的那个副字。

于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裴今歌与皇后决裂了。

就连巡天司那位司主也不曾想到。

这也是他朝出神都,夜行千里,而至此间的理由。

……

……

“现在回想起来,出关那天我应该和你认真聊一聊的,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棘手的模样,只是那时候我想着陛下已经和你说过话,我再闲话亦是无甚意思可言,不如不聊,其实就是相见争如不见的道理。”

青衫中年人的话里带着憾意,几分萧索,不知是对谁说。

他站在车辇之前,身旁就是千余玄甲重骑,更远处巡天司的执事们都已现身,为朝廷所驱使前来保驾护航的当地宗门强者混杂其中……他便如此站在万人当中,淡然承受着如若潮水般涌来的目光,如若置身闲庭当中,不以为意。

幽静的峡谷内一片寂静。

那一线天光洒落在道路中央,很像是狭长的刀锋。

然而当这个中年人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无需做出任何动作,便自成一方天地,给人一种这刀不可能斩落的强烈突兀感觉。

就像是只要他想,那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这里所有人是同样一个道理。

人们的目光渐渐挪动,最终停留在车辇里头,进行着期待。

如果说此间有谁能面对这样的强者,那只能说裴今歌。

然后他们听见了一道轻笑声。

“您是真的闭关太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

中年人叹息说道:“都已经久到连自己的下属也认不出来了。”

话音落下,许多人神情骤然变更,想到了一种可能。

裴今歌从车辇内走了出来,向那人随便行了一礼,平静说道:“您怎么来了?”

听到这一句话,众人再无半点疑虑,终于确定这位中年人就是巡天司司主,不由心生难言之震撼,心想怎会连羽化境的绝世强者都亲至了?

司主无所谓这些目光,说道:“与你闲聊几句。”

裴今歌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司主忽然笑了,转身负手,离开。

在离开途中,他看了一眼顾濯,轻描淡写。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峡谷内的气氛才渐渐缓和了过来,不再那般沉重与压抑。

然后……逾千道目光落在车辇里头,隔着轻纱看着静坐在其中的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担忧之色。

顾濯的声音从中响起。

“继续走吧。”

他感受着此间万物的不安律动,心平气静。

……

……

山崖上。

司主看着阳光下的淡薄云雾,平静的声音里流露着感慨的意味。

“其实直到这一刻为止,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借刀顾濯,非要让监正死。”

他说道:“但人死如烟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裴今歌微笑问道:“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司主平静说道:“位置。”

裴今歌说道:“我接下来所在的位置?”

司主说道:“是的,这很重要。”

裴今歌说道:“你觉得我如今的位置错了?”

“不错。”

司主的神情很是平静,与他的语气一般无二。

“滔滔江水分两岸,世人皆要择一而从,否则注定要被吞噬,这是再也浅显不过的道理。”

“但你和我却不能这样做,因为巡天司的职责是坐在一叶轻舟之上,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葬身其中的风险,依循着皇帝陛下的心意所向,去看清楚这江水流向何处,那遥远前路到底是万丈崖壁还是辽阔平原,去开山,去见海。”

“我们的手中所掌握着的权柄如此之大,皆是由此而来,所以我们不能站队。”

他看着裴今歌的眼睛,认真问道:“我很确定从前的你理解其中的道理,为何现在的你却忘了呢?”

裴今歌知道,赋闲二字可以用在任何一场谈话当中成为借口,但在今天没有意义。

好在她也没打算以此作为理由。

“因为我确定我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司主听完这句话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我还要再辛苦上好些年。”

话未止于此。

裴今歌不曾忘记秀湖死前说过的那两个字。

——羽化。

去年夏祭之时,让秀湖从容置身于神都中的那只鬼是羽化境。

皇后的境界不曾比她高,届时的神都仅有三位羽化,而皇帝陛下绝无可能,剩下的不就长公主殿下和司主了吗?

这是一道不需要去思考的选择题。

想着这些,裴今歌的眼神如水般冷淡平静,找不出半点情绪上的起伏。

但,她还是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德秋思是怎样一个人,以他的性情即便敢动手去杀顾濯也不可能在我面前放肆,唯一的理由是他做这件事前得到了你的点头同意。”

司主微微笑着,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虽无言语,但已默认。

裴今歌说道:“理由是什么?”

司主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片刻,说道:“旁人是看不清楚,我是找不出证据,但我知道你为顾濯编了一个故事。”

裴今歌没有说什么这不足以成为杀人理由这类的话,因为这其中不存在任何意义。

自巡天司出现在世间的那一天起,司内就从未有过按证据办事的那一刻。

司主看着她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替顾濯掩埋些什么,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他隐瞒,这一切的背后存在着怎样的意义,但我认为这已经足够我做出决定了。”

裴今歌说道:“无所谓长公主殿下的态度?”

司主说道:“纵千万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是坚定,语气十分平静。

时有风起,那一件青衫随之而动。

衣袂猎猎作响宛如战鼓,发出沉重而震撼人心深处的声音。

裴今歌看着司主,忽然间笑了起来,说道:“您这次来又不可能真的把顾濯给杀了,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般姿态?”

司主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何尝不可?”

裴今歌笑容更盛。

然后她从善如流地侧过身子,主动让出了位置,说道:“那您去杀吧。”

司主看着她,说道:“不阻止我?”

裴今歌不曾敛去笑容,摇头说道:“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话是实话。

她再如何强,终究是羽化之下,与羽化境有着绝对的差距。

勉强为之,那只不过是重复上一遍云梦古泽深处,那座破道观前发生的事情罢了。

假如司主真的不顾后果,行如此疯狂之事,她确实无法阻止。

司主笑了笑,说道:“那我去了。”

说完这话,他往车队前进的方向走去,要重新去到顾濯的身前,行杀人之事。

裴今歌随之而行。

司主有些意外,说道:“我以为你会就此离开。”

裴今歌对此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顾濯是我的朋友。”

她说道:“如果他要在今天死去,那我总归是要当面送他一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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