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松枝淳的身体传来一阵强烈的束缚感。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把糊在脸上的黑发拨开,望月遥安详的睡脸近在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女的鼻息。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少女,他慢慢地仰起上半身,找到了束缚感的来源——
望月遥踢掉了自己的被子,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紧紧环抱着他不放。
松枝淳感觉自己像惠方卷里的黄瓜条,又像天妇罗面衣里的大虾。
胡思乱想没多久,空空如也的胃已经发出了抗议,他小心翼翼地钻出被少女卷起来的被窝,再反手给望月遥把被子重新盖上。
在冰凉的空气中打了一个寒颤,松枝淳在床头留下一张下楼吃早餐的纸条,走进隔壁房间换衣服。
“松枝同学早~”躺在他床上的少女轻声说。
“电还没来吗?”松枝淳按了下门边的开关,昏暗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他只能摸黑进卫生间里洗漱。
“新闻上说是北海道全境停电呢。”
户松友花安静地下床,关上套房的木门,又躺回了床上。
少女醒了有一会了,她本来该立刻起床的,可是想到这张床昨晚被松枝淳睡过,她就忍不住想再多躺一会。
户松友花缩进被子里,试图感受残存的雄性气息,等到松枝淳洗漱完毕后,她才下床拉开窗帘。
“好冷......”少女伸了个懒腰。
姗姗来迟的日出映照着户松友花单薄睡衣下诱人的身体轮廓,起伏的曲线由侧乳向腰际收缩,抚过胯部之后又向下描摹起恰到好处的圆润。
“好痛!”户松友花呻吟了一声,瘀伤的痛感跟北海道的日出一样,总是迟到。
松枝淳从衣柜里拿出羽绒服给她,“你先拿这个套一下吧。”少女的衣服都还在楼下原本的房间里。
户松友花披上外套,下摆足以包住她的臀部,“谢谢松枝同学。”
其实她更想要松枝淳自己刚穿上的校服大衣。
两人走出房间大门,楼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冷彻的空气里逐渐凝结。
“那是你昨晚摔的地方?”松枝淳指着一处台阶,上面有干涸的猩红痕迹。
户松友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待会吃完早饭就去买药吧。”
不知道今天旅馆还供不供应早餐。
走到一楼,少女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松枝同学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户松友花已经换上了校服裙和内搭,黑色长筒袜遮住了小腿的伤痕。
“你怎么不穿自己的外套?”松枝淳看着她身上的黑色羽绒服。
少女向餐厅的方向走去,装作没有听见。
餐厅里点起了蜡烛,今天随行教师们都起得很早,小凑笙子在角落里对他们招手。
“读书好的人都起得这么早吗?”广内绫看着坐在身边的两人。
“今天的早餐这么丰盛?”面前的食物让松枝淳忽略了她的问题。
“旅馆没有电,保鲜就成了问题,只能把有变质风险的食物尽快处理掉了。”
小凑笙子把装着蟹肉滑蛋三明治的盘子推到自己的学生面前,“户松同学的伤严重吗?”
昨晚松枝淳向她报告了户松友花睡在顶楼的事,原因是受伤导致行动不便。
“谢谢小凑老师关心,有一些瘀伤,问题不大。”少女礼貌地回答,把三明治切成小块送进嘴里。
“等吃完早饭,我会跟户松同学一起去药店买药的。”
松枝淳没有理会少女惊喜的目光,低头解决自己的煎三文鱼沙拉和三明治。
“松枝你顺便买点其他日常药品吧,退烧药消炎药之类的,现在这个情况,如果有学生生病了也挺麻烦的。”
“回来我们给你报销。”广内绫凑过来拍了拍松枝淳的肩膀,咀嚼着三明治的少女看了她一眼。
“那个,有谁带了纸巾吗?”吃完早饭的小凑笙子问,广内绫摇了摇头。
“我这边应该有。”户松友花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才想起来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在外套的内口袋里。”松枝淳喝了口牛奶。
“哦哦。”少女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拿出纸巾递给老师们。
小凑笙子接过纸巾的速度有点慢,广内绫替迟疑的她问出了那个问题:“松枝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的外套啊。”松枝淳理所当然地说,低头吃饭的他没注意到两个成年人变化的眼神。
两位老师看着少年少女离开了餐厅。
“他们昨晚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吃完早饭,松枝淳先回望月遥的房间看了一眼,少女还在睡,他把床头纸条上的字迹划掉,又加了一行。
走出旅馆的大门,“真的全都停电了啊。”
语言变成水汽升上半空,飘雪的街道上少了往来的电车和室内的灯光,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上都单调了许多。
撑着伞的少女走在他身边,“老师们刚刚没提到接下来的安排呢。”
连巴士都停运了,道路上的行人明显变多了,雪国小镇平日安宁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
“估计学校那边也是手忙脚乱吧,新千岁机场和丘珠机场都关闭了,现在就是想回东京也回不去了。”
走在前面的户松友花回过头看他,语气反而变得雀跃起来。
“我们被困在北海道了呢~”
撑着黑伞的少女,身前是白雪纷纷,身后是人来人往。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两人之间响起,松枝淳拿出手机。
“松枝!你们那边地震了吗?我刚睁开眼就看到你的消息,一下子就清醒了!”来栖阳世的声音比以往要大。
“是的,地震了。”松枝淳走过户松友花身边,向着最近的药店走去,“我在小樽,这边没怎么受影响。”
“我看新闻说整个北海道都停电了?”电话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我现在连手机都开着省电模式呢。”
户松友花走在男生身侧,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猜测着电话另一头女生的身份。
“那你连热水澡都享受不到了?”正在淋浴中的少女想到了这个问题。
“别说洗的热水了,喝的热水都是问题。”
“那就早点回东京来吧,我现在天天一个人住,已经无聊到在客厅都不穿衣服了。”
无聊跟裸奔的迷之关系,松枝淳没有问出口。
“既然你要省电那就挂了吧,等回来要跟我好好讲讲北海道哦。”
少女在淋浴声中挂掉了电话。
“是你的室友吗?”户松友花小心翼翼地问。
松枝淳点头,“昨晚给她报了平安。”
两人走进药店内,不像隔壁的便利店和路上的超市有许多人在抢购,药店里的人没那么多。
“不能手机支付了吗?!”买完药的两人听见排队的顾客说。
结账时,松枝淳从崭新的零钱包里拿出纸币,顺利地带着两袋药品离开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给山见茉季发消息,“多亏了学姐的智慧,我在北海道又度过了一重难关。”
少女回了个雀跃蹦跳的鹦鹉表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事就好!”
回到旅馆时,大厅里有不少学生围在各个教师身边,松枝淳看见芋川夏实在角落里向他挥手。
“我先回房间涂药了。”户松友花向松枝淳告辞,并且带走了他的外套。
“松枝,我昨晚拍到了超好看的星空!”
即使这个时候,芋川夏实的手里仍然拿着她的相机。
“昨晚地震之后?”
两人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沙发上,松枝淳给少女投喂了一罐香蕉牛奶,自贩机已经不工作了,这是他自己顺路买的。
“对!因为停电了嘛,所以一点光污染都没有,我在东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夜空!”少女的胸口抵着香蕉牛奶的盒子,把相机里的照片给他看。
松枝淳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心里本来是有点慌乱的,北海道全境停电,这么大的规模在霓虹历史上都从未有过。
可是看到芋川夏实还能一脸兴奋地给他展示停电后的夜空,这点慌乱也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确实很好看啊。”
推开顶楼的房门,坐在窗边吃早餐的少女回头望向他。
即使是地震加停电,也依然能享受早餐上门服务,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松枝淳看着少女的眼睛,跟昨天相比显得格外有神。
“可能是因为睡在你身边吧。”望月遥对着他笑。
松枝淳愣了愣,之前睡在507的卧室和睡前童话时,她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怎么回事?
少女转过头,吃掉她的最后一口早饭。
“我今天早上已经打电话给三鹰那边,让他们准备新的福利院教育和医疗优惠方案。”
松枝淳走到窗边,把少女的身体转到自己面前。
“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老是做这种跟立遗嘱一样的事。”
“我不是立遗嘱。”望月遥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想做就做了而已。”
“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工资。”
“......你就这么相信我?要是我做不到让你恢复正常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就当是我亏了一大笔钱好了,反正望月家送出去的钱已经够多了。”
望月遥走进浴室,没过一会就响起了花洒的声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松枝淳在外面问。
流水声仍然敲打着玻璃,过了一会才停下,少女开始涂抹沐浴露。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绑着你,就是这样。”
“现在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了。”
望月遥看着泡沫盖上自己的胸口,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能说。
昨晚少女做了一个梦,自己坐在天平面前,看着空空如也的两端。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交易,只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不会让这架天平倾斜,对面放什么,她也会放什么。
金钱,契约证明,头发,牙齿,眼睛。
乃至自己的一整颗心。
梦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始终谨慎地看着浓雾的彼端,等待对方的筹码。
可是什么也没有。
醒来之后,望月遥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的雪,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
那不是交易,而是赌博。
一种持之以恒的关系,一段坚定不移的感情,不是双方谈好价码握个手就能达成的。
亲情如此,爱情亦是如此,血缘是一种赌博,婚姻更是一场赌博。
望月遥愿意抛下所有人来小樽,才会听到松枝淳的那句“不会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去下注吧,清醒后的望月遥对自己说,做那个主动付出的人。
在模拟的梦里,她从来都不是那个主动付出的人,或许这就是结局如此凄惨的原因。
少女的双手紧握在胸口,等待松枝淳的回应。
即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松枝淳不会转身走人,望月遥还是会因为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而紧张。
“.......你怎么老是这么极端啊?”浴室外的男生无奈地问。
“要么就怎么说都不相信,要么就彻底放手,就不能折中一点吗?”
松枝淳坐在椅子边,看着少女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
“我说过会支持你走过这段最痛苦的时间,你或许忘了,我还记得的。”
卫生间里又响起了淋浴声,少女抬起头,愉悦地冲掉自己身上的泡沫。
即使是一点点的甜蜜,都会被爱情无限地解读,加以放大,她甚至没意识到身上的水流正在逐渐变冷。
“松枝,没水了!”水流声消失了几分钟后,浴室里的少女才惊呼起来。
松枝淳看着坐在床上狼狈地擦着头发的少女,“小凑老师说旅馆用的是电动水泵,顶楼无法供水,水箱里的水刚用完了。”
“那怎么办?”望月遥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
“住楼下啊,还能怎么办?等你头发擦干了就下去。”
“擦不干......”这种工作以前都是由她的女仆代劳的。
松枝淳拿过少女手上的毛巾,用力地擦起了她的头发。
“好疼!轻点......”
“轻点就擦不干了,现在外面可是零度,你想让头发结冰吗?”
望月遥的拖鞋踩上楼梯的台阶,抹掉了上面残存的血迹。
“松枝,你昨晚睡前说的话我没有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哪一句?”
“最后一句。”
“反正我不会看着你死在我面前的。”
少女松开了手机上的录音键,跟在他的身后走下楼。
没有电好像也不错,这么想的似乎不只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