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之间,李茂已经从洞天中脱离,回到了溶洞之内。
身形依旧不可见的他,刚一落地就听到了真龙那大若风雷的呼吸声。
来不及左顾右盼,李茂体内炉火沸腾,周身电光噼啪作响,符阵加持己身,如风雷冲出。
霎时间,溶洞之内平地起狂风。
风声呼啸激荡,惹得一众生灵发愣。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从洞天里出来了?”
凌空子挥袖压下狂风,张口询问间,广谋眉头微微皱起,“洞天内的门户一经开启,便会内外连通。”
“里面的能看见外面,外面的能看见里面。”
“可门户开启又很快关闭,却没见到任何生灵走出。”
“这难不成是见鬼了?”登阶猿怪抚摸着自己的脑瓜,一脸困惑。
盘坐在真龙面前,对着真龙吐息吐纳的老龟没有吭声。
他依旧在执着的从真龙的吐息中获取龙气。
“不懂。”登阶牛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盘坐在地的他如一座小山,双臂抱在胸前,眸中倒映出那道门户。
“会不会是洞天里生了变故?”登阶风狐紧张的揉捏自己的大尾巴,一脸担忧的望向洞天,她家的崽儿还在里面呢,如果有个好歹,那——
“不要胡说!”凌空子对着登阶风狐一瞪眼睛,“这洞天乃是神佛遗宝所化,怎么会出问题!”
“可——”登阶风狐一阵语噎,久久不能出声。
“如今之计只能等待了,”广谋柔声道:“不管如何,洞天是不会出岔子的,且放宽心。”
“至于刚才到底是如何,等诸位的孩儿和禅院的弟子出来,或许就知道真相了。”
“也只能如此了。”
登阶风狐不安的揉捏着自己的大尾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与此同时,李茂已经来到了外面的河上。
沿着长河一路向前,不敢停歇。
柳枝洞天的变局已定,现在要做的就是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能离近了。
群里猫猫也没有吭声,都默默等待着,等待洞天的变化。
眨眼间,李茂已经沿着长河跑出十几里。
可就是这样,他还觉得不太靠谱。
还得往远了走!
....
柳枝洞天内,巨树之上。
一个个生灵齐聚此地,个个忐忑而又紧张的注视着佛光。
他们都遇见了伯劳鸟,也都在权衡一番后,赶来了这巨木,想看看这机缘到底为何。
生灵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黑风山的妖魔一派,观音禅院的僧人一派。
只是黑风山的妖魔已经被李茂打杀了一半,剩下的妖魔又相互提防,远不如观音禅院一方人多势众。
且,观音禅院的僧人一个个都面露狂热之色,面向佛光朝拜诵经,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恰在此时,一道佛光从海面上而来。
正好是那伯劳鸟,伯劳鸟来到佛光下站立,双手合十,恭敬开口道:“菩萨,洞天内的生灵都已经到了,再无遗漏。”
此话一出,佛光顿时波动起来,露出内里景象。
这佛光竟然是自成天地,内里有山水湖泊,草木花卉。
中央有一尊莲台缓缓落下,露出一位尊者来。
这尊者头上戴一顶垂珠缨络,身上穿一领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对砌香环珮;腰间系一条锦绣绒裙。
端的是宝相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只是她双手空空如也,只是在胸前合十,闭眸垂首。
见到这菩萨的一刹那,不管是心中是否有疑虑顾忌,都在菩萨露面的一刻,荡然无存。
只是,人群中白蛇女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有讥嘲流淌。
“善。”
观世音嘴唇翕动,吐出一个字来。
“今日你等来此,皆是与我有缘。”
“我将传下大乘佛法,助尔等皈依佛门,获大自在,得大解脱。”
“现在,进我法场来罢。”
佛光向外延展,化作虹桥来到一众生灵脚下。
观音禅院的一众僧侣纷纷踏上虹桥,被接引到了佛光山水之中。
刚一进入其中,个个接受佛光洗涤,更是有兴奋狂热的嗓声传出。
“大自在,我看到了大自在!”
“阿弥陀佛——”
“扯断痴念脱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世间皆苦海,今日登彼岸,我悟了,我悟了!”
“——哈哈哈哈哈!”
....
一声声佛声从佛光中传出,便是踟蹰不前的黄蜂两姐妹和母牛精都忍不住踏上了虹桥,面带憧憬的步入佛光之中。
唯有白蛇女一动也不动,看也不看脚下佛光。
“怎么,你还对菩萨有疑虑吗?”
伯劳鸟含笑发问,白蛇女从袖中摸出一枝梅花。
梅花素白,如玉似雪,朵朵怒放。
“伯家叔叔.....”白蛇女垂眸看向手中梅花,“我再喊你一声伯家叔叔罢。”
“也算是全了你我二人同居黑风山的情分。”
伯劳鸟只是含笑,没有吭声,眼神安宁祥和的注视着面前的白蛇女。
白蛇女举起手中梅花,开口道:“我对菩萨没有疑虑,对你却是有一句想问的。”
“你说。”
“山中有鬼,名为伥。乃是生前被虎所食的可怜人所化,死后受猛虎驱使,诱人给虎来吃。”
“我想问,这伥鬼诱人饲虎的时候,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你说呢?”
白蛇女举起手中梅花,素白的梅花此刻越发娇艳,更是有无穷生机酝酿。
伯劳鸟神色一如既往,垂首的他正待闭眼口诵佛号,却瞧见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乌黑长河。
长河似乎是从甘霖海中流来,河水乌黑,散发着不详的诡异气息。
伯劳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身体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直接化作一张皮囊沉入河水之中,连个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这是什么?”
白蛇女也注意到了脚下弥漫的河水,面色骤然大变。
若不是伯劳鸟被河水吞噬,她根本就察觉不到这黑色长河。
甚至连这黑色长河是几时出现的都不知晓。
“好...沉....”白蛇女只觉得自己身躯沉重如山岳,脚踝仿佛陷入淤泥之中,抬不起半分来。
这黑色河水还在不断吞噬她的法炁,令她无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河水向上弥漫,将自己往河水中拉拽。
“昂——”
一直跟随她的黑蟒口中发出牛吼般的鸣啸,昂头甩尾的同时,却是被河水逐渐淹没。
“柳枝洞天里不是只有一截残骸吗?”
“这黑色长河是哪里来的!”
白蛇女眼见自己的黑蟒被河水吞没,慌忙摇动手中梅花,素白梅花花瓣脱落,化作一道伟岸的神人虚影将她庇护其中。
神人额头有一道竖线,竖线下的皮肉不断鼓胀扭动。
很快就睁开一只眼睛。
这一只眼睛睁开,神人抬手向着乌黑长河就是一掌落下。
顷刻间,长河动荡,河水拍岸。
白蛇女在神人的护佑之下,勉强从河中脱身。
“这到底是什么?”
白蛇女万分不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长河,漆黑沉重,诡异不详。
只是看着就浑身发冷,心脏仿佛要停止跳动,难言的恐惧弥漫心间,更是几近窒息。
不等她有新的念头,长河之上有白色的纸船顺流而下。
白纸船很小,不过巴掌大,精致而秀小。
只是看到这白纸船,白蛇女性灵就是一颤,若是有三眼神人庇护,差一点要从空中栽落下去,坠入长河之中。
只觉得日月星河在坠落,眼前茫茫一片虚无,连天地都要被倾覆。
“这是....”
如此威势从如此秀小的白纸船上展露,令白蛇女心神几乎崩溃。
也是在这时,黑色长河流入佛光之中,黑色的河水将佛光一寸寸碾碎,撕破那表面的谜障,揭露出最真实的本质。
佛光化作实质的发丝在虚空中舞动,每一根发丝上都聚合了莫大的怨念。
发丝之内的山水湖泊化作朽烂的碎骨骼烂肉,草木花卉扭曲成皮屑毛发,就连那座菩萨端坐的莲台也变成了一颗枯萎的头颅。
而菩萨却是这头颅上仅剩的一颗眼珠所化。
随着佛光被揭破,先前进入其中的生灵全部变成薄薄的皮囊飘落下来,沉入长河之中。
白蛇女看了一眼那些皮囊,便不再管。
这些皮囊全随着根器被夺而被吃光蛀空了,这也是为什么柳枝洞天只有三境以下的修士能进的原因。
因为,一旦踏上长生阶,根器便会化作长生阶,成为蜕凡的基础。
而没有踏上长生阶的生灵,根器还没变化,可以被掠夺。
所谓根器,便是先天具备的根性与后天能接受教诲的器量。
二者合一便是一个生灵道途的根本。
往年,这尸骸只会掠夺一两个生灵的根器,没想到现在胃口竟然这么大,看来已经成妖了。
好在熊罴与金池一直对柳枝洞天严防死守,没有放更多的生灵进来。
不然,让这尸骸妖掠夺了足够多的根器,恐怕会更为恐怖。
“啊——”
尖啸打断了白蛇女的思绪,乌黑长河骤然打破了它的伪装,令它勃然大怒。
“是谁,是谁坏我机缘!”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乌黑长发如虬龙飞舞,上下翻飞间,直奔乌黑长河而去。
乌黑长河依旧流淌,只有白色纸船从不知源头的上游顺流而下。
白色纸船一艘接着一艘,丝毫不在意尸骸的暴怒与杀意。
而在长河上游,有一艘白纸船稳稳浮在河面上,灯火飘摇。
“那是——”白蛇女注意到那上游的白纸船,心神巨震之下,双眼化作乌黑一片,流淌出了血泪,更是张口喷出鲜血来。
“——祂到底是什么?”
发出一声尖叫的白蛇女仓皇逃窜,三眼神人护佑着她迅速远离。
待到离得远了,一片柳叶从白蛇女袖中飞出,烙印虚空化作一扇门户,让她逃了出去。
白蛇女刚刚逃走,尸骸的乌黑长发也沉入了河水之中,乌黑的河水仿佛是一道深渊,将尸骸妖向着河中拉扯。
“不,你不能!”
尸骸妖摇动身躯,与乌黑长河相互角力。
可黑色长河却不管这尸骸妖有何本领,只是一味的拉扯着它向长河沉来。
“你不要逼我!!”
尸骸妖胸腔发出凄厉悲鸣,黑色长河上游的白纸船上灯火一阵飘摇间,拉扯的力道越发强横。
“你为什么要逼我!!”
尸骸妖主动绷断长发,令长发沉入河水之中,它摇动身躯,令整个洞天天翻地覆,虚空出现崩坏。
天穹好似被砸了一锤的瓷器,龟裂纹路随处可见。
同一时刻,溶洞中的佛柳树干咔嚓一声浮现一道裂口,裂口中淌出滚滚污血。
污血向下淌落,淋了真龙一身的同时,真龙闭合的眼眸猛然睁开,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瞳仁来。
“昂吼——”
龙吟自溶洞中发出,响彻整个黑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