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有些沉默。

唯有茶香袅袅，升腾而起，充盈内外。

李茂只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楚，这种有长辈在前面遮风挡雨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体验过了。

族长看出了李茂心绪的变动，端起茶杯浅尝一口。

心中感慨万千。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天底下哪里又有长辈龟缩在后，让孩子顶在前面的道理呢？

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好了，尝尝这茶吧。”族长放下茶杯，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涤荡灵台，提升悟性。”

“好。”李茂用力挤了挤眼睛，将心绪压下的同时，也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茶香充盈唇齿，茶汤暖心沁人。

很舒服，很好喝。

“如何？”

“挺好。”

“哈哈哈哈——”族长开怀笑出声来，随手取出一口玉罐放在桌子上，“茶叶还有，以后来了穷经院若想喝茶，便自己过来。”

“当然了，需得给我留一杯。”

“这是自然。”李茂笑着颔首，族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过去几百年，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好了，家常说到这里，说说你口中的变革之法吧。”族长捏起茶杯，将茶水喝下肚里的同时，目光灼灼道：“你说的我很感兴趣。”

“甚至说，你给了一个我寻求了好久的答案。”

“能够提出变革之法，你心中肯定已有腹案，谈一谈吧。”

族长上半身向前倾，“说给伯父听听。”

“这要从何说起呢？”李茂羞赧挠头，族长鼓励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嘛，不要拘谨。”

李茂沉思片刻，想起了那一门喵旋七斩。

“族长可知道护道阁内有门功法唤作喵旋七斩？”

“自然是知道。”族长笑道：“这功法本就是我改出来送进护道阁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茂愣了一下，紧接着声音拔高几度，不可置信道：“族长您改出来的？”

“嗯。”族长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在我那一代，护道阁内功法远不如现在这样，浩如烟海。”

“那时，族内鼓励猫子们搜寻功法，充实库存。”

“找到一本功法，就给一定的善功。”

“我那个时候善功奇缺，想着靠这法子赚上一笔。只可惜不如别的猫子动作快，我还没去做呢，护道阁内的功法已经数不过来了。”

“思来想去之下，我便从护道阁内购买功法，自己修行领悟，然后在功法原本的基础上寻找破绽，以此来更改功法。”

“当年借着这个法子，我可是赚了不少善功。你家的那一位当年因为这事儿可羡慕坏了，天天跟在我尾巴后面，就想知道我是怎么赚的那么多的善功。”

“我呢，就带着他满世界跑，让他自己去猜。”

“他最后发现被我耍了，气恼的尾巴都打了结。”

族长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笑着笑着，声音便低落下来，用手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哎，罢了，不说这些了。”族长抬起头，抽了抽鼻子，“一想起来，这风沙眼的老毛病就要犯了。”

李茂没有言语，只是笑着。

如果将来自己成长到了族长这般年纪，或许也会怀念自己现在和天乐和重耳哥哥一起玩耍的日子。

不过那时的自己，一定是坐在茶桌上与天乐和重耳相互调笑，追忆往昔。

而不是如现在的族长这样，看着自己这个小辈，寻找着过去故人的影子，徒增悲切。

“说回这喵旋七斩，”族长敲了敲桌子，好奇道：“你想用这喵旋七斩说什么？”

“伯父，你从佛胎七变中改出喵旋七斩，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革呢？”

李茂反问族长，“佛胎七变本是佛门金身法，你以功法原本为基础，另起炉灶创造出了专破金身的喵旋七斩，这也是变革的一种。”

“而你甚至在改动功法的同时，没有让喵旋七斩从金身法的范畴中跳出去。”

“喵旋七斩依旧是金身法，只不过已经与佛胎七变不同了。后者是修持金身，前者是破除金身。”

“你的意思是——”族长面露讶然之色，“在原本的基础上，另起炉灶？”

“与其说是另起炉灶，不如说在原本的基础上如凡人起高楼，一层一层的再搭建起比之前更高、更好的高楼来。”

“灵猫之变便是如此。”李茂脑筋飞快转动，思考着前世社会变革的经验之谈，“先不要惊动全族，而是从小范围内开始进行实验，寻找新的出路。”

“如果成功的话，再将实验的成果扩大范围，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变。”

“要有计划，要有纲领，要有战略。”

李茂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将剩余的茶水一口干光。

族长适时添上新的茶水，是以李茂畅所欲言。

“就拿灵猫风评这件事来说。持续了三百多年的攻讦和抹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所以，我们对这幕后之人就不能走寻常路。”

“比如说？”族长眉头上挑，带着几分惊喜。

按照寻常的思维方式和行事办法，大都是顺藤摸瓜，然后一举咔嚓，费时但是省力。

“他们攻讦抹黑灵猫，必然是害怕我们。既然他们害怕我们，那我们就照着他们的法子来。”

“攻讦抹黑不是嘛，我们就收拢人心，宣扬灵猫的好。”

“不过我们要有自己的传播方式，要有自己的发声方法。”

李茂端起茶杯再度一饮而尽，族长再度添茶。

“我们可以从现如今三界四州的娱乐方式下手，以灵猫为主角，创造出歌颂灵猫的歌舞曲艺、说书戏曲。”

“我们还可以主动寻找三界四州的不平事，维护正道，斩妖除魔。”

“可是这些法子见效太慢了。”族长摇了摇头，“按照这些法子，要几时才能和那幕后鼠辈坐上棋盘对弈？”

“那就变！”李茂一拍桌子，茶杯带着茶水向上一跳，族长耳朵一抖，一个眼神让跳起来的茶杯和茶水坐回去。

“如何变？”

“创造出独属于我们灵猫的发声喉舌，创造以我们灵猫为主题的故事传奇。”

“怎么讲？”

“办报纸，拍电影，出专辑，搞技术。”

李茂一股脑将自己前世那些常见的用于文化和意识传播的方式方法说了出来。

“报纸便相当于凡人的邸报，搜集三界四州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刊登上去，然后将这些报纸发行出去。”李茂越说越是兴奋，“想看妖族大圣的发家史嘛？想知道妖界知名女妖的八卦趣事儿嘛？想知道三界四州正在发生的大事嘛？想知道圣地大族内部的趣闻轶事嘛？”

“想看，就要买咱们的报纸！”

“咱们再在族群里招募一批猫子来搜集素材，尺玉霄飞练和光同尘天下何处不能去，掣电金爪豹金光纵地、风驰电掣，哪里到不了？”

“以这两脉的猫子来作为外派的记者，定时定点的搜寻三界四州发生的大小事。”

“这样既可以为报纸搜罗素材，又能够替灵猫一族搜集情报。”

“再找一批能言善道的猫子当做执笔，来写故事，写文章，写歌颂灵猫的故事。”

“再然后，在报纸上推出广告，给三界四州妖怪一个发声的渠道。”

“如果一切顺利，一到三年之内，灵猫报纸就会风靡整个三界四州，让那幕后鼠辈三百多年的谋划落空。”

族长眼睛微微瞪大，耳朵更是连连抖动。

他想的是如何登上棋盘和幕后鼠辈对弈，这小猫子倒好，直接选择掀桌子。

这种法子如果推行的了，效果就相当于天上仙神殴打凡间修行者，纯纯的降维打击。

“除了报纸，咱们还可以写剧本，然后把剧本拍成电影。”

李茂说到这里，意识到族长并不知道什么是电影，于是解释道：“所谓电影便是将虚拟故事化作现实，然后储存在法器里，放给别的生灵看。”

“哦哦哦，留影珠嘛。”族长连连点头，“以前有老猫子经常拿这玩意儿去拍女喵子洗澡。”

李茂眨了眨眼，族里的老猫子还真是猫老心不老呀！

“现阶段三界四州的娱乐方式太匮乏了，无外乎就是围猎押妓、饮酒作诗、画画雕刻、听曲儿看歌舞。不管是凡俗还是仙神，几乎都没人去研究新的娱乐方式。”

“电影就是一种新的娱乐方式，而新的娱乐方式的到来，是能够造成极大冲击的。”

“甚至于，会让体验过的生灵出现戒断反应。”

“所以，电影要拍，还要拍的精彩。”

“报纸或许会被跟风抄袭，可电影绝对不会！”

“如果电影行业能够大火，我们再趁机捆绑销售明星偶像的概念，营造独属于我们灵猫的饭圈，让饭圈粉丝成为我们的护城河。”

“但凡有生灵说我们半个不是，饭圈粉丝就会冲上去，比天狗还要凶狠的撕咬打击对方。”

族长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现在真的很想把李茂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天才，绝对的天才！！！

这小家伙不止是想想而已，甚至于还想出了具体可行的方法措施。

李茂滔滔不绝说了很久，族长听得认真。

说完之后，李茂一脸的意犹未尽，看着若有所思的族长，想到了黑风山的小猫子竞速赛，鬼使神差道：“族长你若是对我说的这些没有实感，可以来黑风山。”

“我在黑风山弄了一个很新的玩意儿，或许能给您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