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县的今日还是一如既往。
如熔炉般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无差别的炙烤着一切,地已经干到了冒烟,河也断了流,只有一些凿得够深的井里还勉强有一些水。
老天不长眼,但人灾又更甚,就在这大灾之年里,上头非但没有免掉税负,甚至又加了几成,往年还能勉强过活,到了今年.....这实在过不下去了。
地里绝收,家中无分毫余粮,卖儿鬻女都交不清老爷们的税,于是只能含泪抛掉家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携家带口地向着州外逃荒。
正常来讲,地小粮少的昌化县是不会有多少难民涌入的。
然而如今,在县城的大门处,人却突兀地排成了长龙。
众多面黄肌瘦的难民携家带口,顶着那毒辣的日头,在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虽然已经瘦到了似乎风吹便倒,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渴望。
——那是对于能够吃饱饭,不挨饿的渴望。
现如今,昌化县有天君老爷降世,慈悲救济难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半个沧州,那些稍远或者已经逃出去的也就罢了,但离得近的无不带着满满的希望聚集于此。
毕竟如果不是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地步,又有谁会愿意就此背井离乡?
就在难民的队列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紧紧地抓着自己娘亲的手,用懵懂的眼睛看着前方的队列。
“娘,我饿了。”
同样瘦脱形的女人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那个小小的脑袋。
“乖,再过一会就能进城了,到时候拿到太岁老爷分的肉,咱们就能吃饱了。”
小姑娘声音一时停了下来,但很快的,她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娘亲的衣角。
“娘,我肚子好难受,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城啊?”
那女人轻叹一声,抬头看去。
面前的人依旧没减少多少,看这情况哪怕到下午恐怕都轮不到她们。
于是女人只能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接下一个水袋,将其塞到了自己女儿的手里。
“乖,再等一会吧,这之前从那个薛家村讨来的水还剩一点,你先喝几口,垫一垫吧。”
小姑娘乖巧地接过,但只喝了两口,又递给了女子。
“娘,你也喝。”
“乖,娘不饿,你多喝些吧。”
然后对话一时停了下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姑娘的神色却是越来越难受,但她仍然死死的咬着嘴唇,似乎是不想为这事再麻烦自己的母亲。
只可惜有些东西是忍不了的。
那小小的身影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眼见得就要倒下之时——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将其轻轻扶住。
“这位大姐,你女儿似乎有点不舒服,是不是应该看一看?”
正焦急看着前方的女人此时才注意到情况,她急忙抱起自己的女儿。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周围的难民仅是沉默地看着,对于这种悲剧他们早已习惯,最多有人叹息一声——又有一个可怜孩子饿死了。
甚至说,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了女孩那没有几两肉的身体。
最后,还是那个扶起女孩的人说道。
“大姐,你要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吧。”
女人惊喜的抬起头,但只看到了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对方大概二十多岁,相貌并不出彩,不过眼神明亮,嘴边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一眼看去便不由得心生亲近。
“那个,小兄弟,你懂医术?”
青年平和地笑道。
“略懂一些,以前家里开医馆的,能让我看看吗?”
听闻此话,女人才放心的将孩子交到青年手里。
而青年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下小姑娘的身体,然后又侧了侧耳朵,似乎是在听什么——但他身前却一个人都没有——接着方点点头,说道。
“孩子不碍事的,应该只是单纯的饥饿加身子骨太弱遭了暑气,让她吃点东西就好。”
女人在听到不碍事的瞬间,身体就松了下来,但听到吃点东西时,脸色又变得十分之愁苦。
“我手里最后一点干粮在昨天就已经吃完了,现在这种情况,又能上哪弄吃的去啊......”
青年看着那张面露难色的面容,轻轻摇摇头,接着打开了自己的行囊,掏出了几块肉干。
“吃的我这里还有一点,让孩子吃一点吧——放心,是我半途打的畜生肉,不是人肉。”
女人怔了半晌,接着忽然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也是一路逃荒到这的,所以也知道,在这大灾之年中,肯分他人一口吃的是多么的不容易。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摇摇头,接着用手把那几块肉干搓碎,又朝女人要过水囊,就着水把东西给女孩喂了下去。
所幸,对方只是意识朦胧,并不是彻底昏迷,所以在青年辅助下,倒也能进行吞咽。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呻吟之声,小姑娘缓缓苏醒了过来。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娘?”
.........
没去管女人的千恩万谢,年轻人又往对方手里偷偷塞了一把肉干,接着站起身,环顾一圈。
然后,当即便笑了起来。
果不其然,有几个人就如同闻到腐肉味道的鬣狗一般,带着不怀好意的神情凑了上来。
“这位小兄弟,想不到你还有点存粮啊,现在老哥们也是饿得慌,不知道你是否也能够施舍一点啊.....”
年轻人看着那几个身体还算健壮,在一堆灾民中如鹤立鸡群的汉子,摇摇头,然后说道。
“不好意思,我这点肉也不多,顶多救济穷苦人,实在没有富裕的分于各位——何况看各位这体型,估摸也不怎么缺吃的。”
“我们哥几个朝你要东西是看得起你,你他妈不要不识抬举!”
其中一个汉子绕到了年轻人的身后,伸出满是污渍的手,当即便想要将其拉出队伍。
但下一刻,他的动作便陡然停住。
——一把匕首已经在他之前横到了他的脖颈上。
哪怕是阳光炽烈的正午,这把匕首上也散发着森森阴气,让人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我再说一次,我这里没有能够分给各位的东西,还请各位别再骚扰,否则嘛.....”
话未尽,年轻人仍然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那几个汉子都感觉到一种发自身心的毛骨悚然。
那感觉......就仿佛面对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名浑身阴气的鬼怪一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勿谓言之不预也。”
所有的汉子当即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