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对此倒是早有准备。
这些天里他虽然杀了不少落单的妖物,但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巧合如此,他就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僵尸种类的,所以此时也只是从其中随意挑出了一张,至于请函身份与他不符的问题.....同样也有着解释。
就见他面对那冷漠的怪物,笑着说道。
“好叫这位老哥得知,这张请函里族里长辈转交给我的,目的是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具体从哪弄得我确实不知道——但确实有几个山君和我家里有关系,可能是它们转交给长辈的?”
话里话外间都没什么破绽,玄元道人之前也曾和他提过,僵尸这玩意有聚集成群的习性,甚至有一个宗族皆化成僵的,他从长辈那弄来一个请函也是十分的正常。
那怪物看了他好一会,接着才将请函往旁边一丢。
“进去吧。”
周游脸上未见任何异样,只是朝其拱拱手,接着便就此走入。
直至那个呆滞的身影已经离着老远,玄元道人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
“你小子还真有几分演技嘿,居然让你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周游只是随意地回道。
“只是稍有急智而已,也没啥可夸的。”
然后,他又抬首环顾会场。
里面和外面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露天搭建的场所,不过地上被人为地清理了一遍,各种桌椅板凳陈列于此间,旁边还有不少大红的灯笼提供着照明。
此时席上已经坐了近半,但落座的都是妖怪鬼物,被裹挟而来的人类是没有资格上这席的,甚至还有不少拿自己人类仆从戏弄取乐的。
有些强行要求扮丑的,摆出各种滑稽的样子,引得周围妖物哈哈大笑。有些是被鞭子抽的满地打滚,却连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甚至还有好几个被缝起了五官,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只有大颗的血泪从眼角中涌出——。
看着这副景色,周游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但这却不只是他,身体中的玄元也是蠢蠢欲动。
但最终,无论是他还是玄元都选择了慢慢松开了手。
——现在还不到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出手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害了他们。
周游摇摇头,寻了一个处于假山后面,极为偏僻,乃至于根本无人会注意的角落,然后坐下。
桌子上摆着几样瓜子果脯和些许肉干,看起来都是平常款待宾客的东西,但周游可从来没忘了,如今可是在鬼蜮魔窟,这肉干是拿什么做的......着实存疑。
所以他只是端过来拿一碟瓜子,装作与席内的诸多妖魔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
只是就算他不去管,有些东西反而偏偏找到他身上来。
忽然间,伴随着一个巨大的声音,某个东西扑通一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周游抬了抬眼,只看到了数十根尖锐的节肢层层摆动,再往上看,只能见到一张如朽木般的人脸。
原来是只蜈蚣成精。
——不过别人别人都是上半妖头下半人身,你怎么反过来了?
周游撇撇嘴,也没仔细去问。
而这蜈蚣旁边还带着个颤颤巍巍的人,看样子比起其他的人类奴仆好一点,身上倒没什么可见的外伤,周游斜眼看了看,就如同一只真正的妖怪一般,没去搭理,只是端着那碟瓜子,往旁边挪了挪。
拒绝和冷淡的意思已经溢于言表,可总有些没眼力价的凑上来。
“那小子,你有点面生啊,是在那高就的啊?”
那声音嘶哑,锈蚀,却又总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傲慢。
周游抬起头。
“请问.....你是在和我说话?”
“废话,不是和你又是和谁?难不成是旁边这畜生?”
那蜈蚣精舞动着节肢,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倾诉者一般,唠唠叨叨地说道。
“真是的,现在这妖啊,连一点尊老爱幼的品德都没有,见到长辈也不知道打一声招呼,我吴侯在这沧州混这么多年了,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居然开口就问我是谁,还有那太岁星君,才修道多长时间啊,居然骑到我头上了.......”
周游晃晃脑袋,本来想站起来,离这个话痨鬼远点,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又不由得坐了下来。
——听起来,这蜈蚣倒是认识那个太岁星君?
于是他也不着急离席了,而是开口问道。
“听起来,你倒是与太岁星君比较熟悉?”
“岂止是熟悉!”蜈蚣精一拍大腿,刚想大声抱怨些什么——但他忽然又紧紧的闭上了嘴,朝周围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里,方才小声说道。
“我看你是外地妖我才和你说的,我吴侯岂止是认识哪太岁星君啊,这家伙当时成精时就是在我山里成的,本体不过是区区一块黏菌而已,当年也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谁想到他攀上高枝后就转脸不认人了......”
周游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哦,那高枝又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天上那个——”
仿佛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蜈蚣精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什么恐怖的东西,,浑身上下猛地一哆嗦,脸上也流露出了某种惊恐之色——那就仿佛是提及到了什么根本不能提及的东西一般——然后在好半天之后,这位才打着哈哈,生硬地转移开了话题。
不过之后嘛,基本全都是毫无意义的摆资历和炫耀,再没任何有意义的东西,等到说累了之后,这家伙才从桌子上叉起了一块肉干,塞到嘴里。
——但马上,就旋即吐了出来。
“呸呸呸呸,这什么玩意啊,都酸了,太岁那小子就这么款待客人的?”
蜈蚣精皱着眉毛踅摸了一圈,突然笑了起来。
“算了,这不还有新鲜的嘛,反正也已经到地方了,也不需要这家伙了......”
话毕,那节肢轻轻一挥。
周游还未意识到什么,下一刻,血光乍现!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旁边男人的一条胳膊竟然是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
“草,叫什么,别忘了你妻儿还在我这里,你要再叫下去,爷爷我吃的就不是你的胳膊了,而是你那细皮嫩肉的儿子了!”
听到这话,男人一哆嗦,然后死死地咬住牙关,竟是将这断臂之痛活生生地忍了下去。
见男人终于安静了,蜈蚣精这才抬起那条血淋漓的胳膊,也未切开,而是直接就那么塞进了嘴里。
螺旋般的利齿搅碎了皮肉和骨骼,那蜈蚣精贪婪地吞食着血肉,所以他也未曾看到。
周游像是倾听般,侧了侧耳朵,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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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那东西终于磨碎了最后一点的骨髓。
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朝着周游说道。
“瞧见没有,小子,这才算是妖吃的东西,这新鲜的血肉怎么都比这破肉干和这些瓜果蔬菜好——你瞧瞧这席面上备的都是什么东西,呸,甚至连瓶酒都没有!”
到了此时,之前一直冷着脸的周游反而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
“小子受教了,不过看起来这寿宴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吴侯就靠着这一条胳膊撑着?”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吴侯’这个称呼叫它了,那蜈蚣精顿时露出了十分享受的表情。
“那怎么可能,这畜生肉可不少呢,如果仔细点吃的话,完全足够我撑到寿宴开始了。”
那言语十分平常,就仿佛只是在说一只烤好的鸡一般。
而那男人听到这话,那本来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顿时又白上了几分。
而周游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笑着说道。
“但我听说太岁星君可不喜欢吵闹,像是旁边那些笑闹的还可以,老哥你要弄出什么大动静....恐怕会惹得星君不喜。”
“我会在乎他——”话说一半,又突兀地再次止住,那老鬼又双叒叕地确认一遍没人听到后,方才继续说道。“这我倒是不会在意,一是这地方基本不会有人看到,二是总这家伙也不敢大声叫喊。”
“......哦?为何?”
“——刚才不都说了嘛,这东西的妻儿全在我的手上。”
蜈蚣精如是笑道。
“人类嘛,就是这种东西,孤家寡人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家庭后就经常有人把家看的比自己命更重要——这家伙就是相当典型的一个,只要他妻儿老小在我手上,那就算我活剐了他这家伙都不会吭一声的——我说的是不是啊?”
这句话不是对周游所说。
那男人听到之后,脸上顿时流露出绝望和恐惧之色,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对那蜈蚣精说道。
“是,是的....我这条命随便您怎么处理,只求您放过我的老婆和我的孩子......”
周游了然地点点头,然后环顾一圈周围。
和蜈蚣精说的一样,那群妖鬼都坐在临近看台的地方,这里.....确实没谁来关注。
所以吗......
见周游没回话,那老鬼继续洋洋得意地说道。
“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可能不懂,但这人之情绪啊,是咱们妖鬼最佳的烹饪材料,有些出了名的厨子——譬如骨夫人和湟中窟的猪妖那种——甚至能将这种食材做出花来,所以说我旁边这头畜生,他死的越惨,则我吃的越香。”
那男人已经浑身战栗,抖如筛糠,只是凭着一股气没倒下去而已。
此时,玄元道长的声音也在周游耳边响起。
“师侄。”
周游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师叔。”
听到他那微不可查的言语,蜈蚣精不满地抬起头。
“——小子,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吴侯你见识广博呢。”
“是吗?这是实话,但我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气呢?”
那蜈蚣精莫名其妙的回到,不过它也没纠结太长时间,而是很快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
“不过你说的确实,离寿宴开始还有不少时间,我这腹中着实饥饿,光凭一只手臂确实不济什么事,还是再拆一条腿好一点......”
但就在它即将再度动手之时,却被周游笑着拦住。
“吴侯也不必着急,我这里其实有一道更好的菜想请吴侯见识一下。”
那老鬼一愣,接着说道。
“什么菜?”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
“油炸蜈蚣而已。”
对方直至三四秒后才反应过来,它一拍桌子,当即便要大怒——
但这时,周游已经出手。
这一回他动用的却不是那把染血的刀刃,而是那柄属于老道的佩剑。
锋刃抽出,霎时间,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深红的颜色所涂满,那蜈蚣精只感觉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伴随而生的还有无数妖物鬼怪的咆哮嘶喊——这不知道这把剑斩了多少的害人诡物,隐约间其中的煞气甚至已经化作的实质!
而这此刻,这把剑以及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自己脖颈横斩而来——
寻常小妖恐怕光看这剑一眼就会被吓到心胆俱裂而死,但这蜈蚣精不愧是成型多年的老妖,此时居然还有反抗能力,只见它飞速喷出一口毒液,但并不与周游对攻,而是转过身,当即便要朝着看台那面逃去——
——虽然不知道这僵尸为什么突然翻脸,但太岁星君不会容许在诞辰上出现任何乱子,只要他跑出这地方,之后有的是方法能够对付这白痴!
但计划虽好,可是.....它也得跑的出去。
面对着铺面而来的毒液,那抹剑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如水一般荡开,深绿而恶臭的液体根本没来得及近身,就被扫成了一捧水珠,在散落在地面时,方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别忘了,周游现在可不是本体的身份,而是镇压半个沧州妖邪的玄元道人!
然后,那柄剑如势不可挡般继续向前,而蜈蚣精也绝望的发现——面对这么一个剑锋,自己居然似乎是避不可避,只能引颈受死。
这就是玄元道人的剑术,出则必攻,攻则必中,中则必死!
于是蜈蚣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越来越近,最后绕到自己的脖颈,轻轻一使劲,仿佛果农收获果实一般,便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
但蜈蚣精也不是那种闭目等死的家伙,在落下的最后一刻,它张开嘴,想要发出惊醒之声——但下一刻,某个真言便轻声响起。
“唵。”
于是一切言语都被封入到了喉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