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死牢。
幽暗,阴冷,潮湿,狭窄。
此地幽闭无光,墙壁滴水如泣,气息浑浊腥臭,仿若地狱之牢,绝了人间生机。
张晃蜷缩于阴湿的牢房一隅,形销骨立,气息萎靡,衣衫破败难遮寒,血迹泥垢斑驳其身。曾经威风凛凛的壮士,此刻却如枯槁老木,显得狼狈至极。
他双目微闭,似昏似醒,唇间呢喃:“大哥……大哥……”
恍惚间,他似乎见得黄霄长身而立,目光坚定,正向他迈步而来,言语间透着激励。
然猛然睁眼,却见四壁依旧冰冷无情,牢房昏暗如常,惟铁索轻晃声破寂静。
他苦笑一声,满心苦涩难掩。
“想我张晃,自追随大哥起事以来,何曾折节低头?纵使九死一生,亦无怨无悔。原以为,此生若亡,也该是马革裹尸,魂归沙场,何料竟落此地!阴暗牢笼,竟成我终焉之所!”
念及此,胸中愤懑如潮涌,却又无力挣脱眼下困境。
死志虽起,奈何枷锁缠身,囚于此地,求死不得,求生亦不可得。
正当他神思渐堕、几近绝望之际,墙壁忽闻“咯吱”一声,一道豁口陡然开启,一束光线刺破幽暗,映得他眼睛眯起,颇为不适。
只见一只粗糙之手,自豁口中伸入,递来一碗不知名的糊状物,随即将碗随意塞入。力道稍重,碗中之物倾泻大半,污浊粘稠,散落在地。
狱卒冷冷一哼,语气轻慢:“今日的饭,吃罢!”
张晃眸中怒火瞬燃,猛然抬首,厉声喝道:“我要见郑琰!士可杀不可辱!传话于他,我要见他!”
听罢此言,狱卒却嗤笑连连,讥讽之意尽显:“见郑公子?你也配?郑公子如今乃安平城之主,身份尊贵,你区区阶下囚,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你——!”张晃气得满身战栗,双拳握紧,枷锁作响,恨不得一把攥住那狱卒,将其碾作齑粉。
然而囚困多日,他早已气力衰竭,就是武道有成,终究不是道脉之人,食气而生,还需外食,甚至需求更多。
此时,那铁链更是牢牢束缚,连站起身都成难事,只得将拳头砸向地面,发出闷响。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低语自嘲,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
那狱卒见状,讥笑更甚,转身掩上豁口,带着满身轻蔑离去。
牢房再次陷入死寂,唯有余温尚存的光线缓缓消散,幽暗重归。
张晃的目光落在地上洒落的糊状物上,混杂着泥污,模样甚是恶心。
他闭目深吸,心中愤懑难平,却也无计可施。
“活着!我要活着见到大哥!”
蓦地,他双目睁开,眸光中闪过一抹炽烈的光。
咬牙间,他暗暗告诫自己:“活着!只有活着,方有翻盘之机!张晃若死于此地,岂不辱没了一身所学?只要大哥尚在,他决不会弃我于此!”
心念至此,他眼中恢复几分神采,直视地上的黑糊之物。
尽管不知其为何物,也不愿深究,然饿得四肢无力的他已顾不得许多。
“只要能撑下去,便有复仇之日!”
张晃强忍恶心,伸手捞起满是污垢的黑糊,一把塞入口中,任那苦涩与腥臭充斥口腔,也全然不顾。他只是机械般地咀嚼着,将这些勉强称作食物的东西吞入腹中。
牢房之外。
三个狱卒醉意满满,身子歪斜,浑身的酒气。
其中方才送饭的狱卒听着里面进食的声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冷眼望着牢房中的张晃,嗤笑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罢了,至此尚妄想苟活,何其可笑。”
闻言,另外一人笑着看向另外一个有些站不稳的狱卒,嘿嘿道:“吕哥啊!方才就你吃的酒肉多,这吐的东西可是不少,现在全便宜这白莲反贼了。”
“呃!还不是你们让我吃酒,快走吧!希望今天大人不会来检查,否则免不了一顿训斥。”
那狱卒打了一个饱嗝,脸上的表情几近想吐,又强行忍住。
“嘿嘿!说的也是,不过大人都好几日不来了,今日想必也不会,我们继续吃酒去!”
另一个狱卒笑笑,讥笑的看了张晃所在的牢房一眼,转身就拉着几人离开。
而此时。
牢内,张晃眸子瞪大,咬牙吃着黑色的呕吐物,一言不发。
只是脸上的青筋暴起,然后将最后一口糊状物吞下。
伴随着锁链轻响,回荡在幽寂的死牢中,犹如困兽的低鸣,压抑而刺耳。
……
安平城·牢房外
“吃酒!来!”
狱卒吕某举杯畅饮,豪声一吼,满脸红光。
旁边几人也相继推杯换盏,气氛颇为热烈。
“吕哥,你说说,这安平城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如今白莲作乱,城中那些老爷们,可是死了八九成啊!”
“什么模样?现如今这般就不错了!郑家掌城,不仅分地予咱们种,税赋也减了大半,我看比从前好得多。”
“话虽如此,可朝廷若是杀回来了怎么办?更何况白莲教前后夹击,我总觉得这日子怕是长不了。”
“哼,想那些做什么?现下日子好过便行。若真有哪路人马敢坏了咱的好景,我吕某人拼了命也要与其一战!”
几人笑闹间,酒肉俱下,不多时便醉意朦胧,言语也越发放肆。
酒香弥散,狱卒们逐渐瘫倒,各自昏昏欲睡。
正当此时,外头忽传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静谧。一名狱卒慌慌张张跑来,连声喊道:“快醒来!县尊和神庙的赵大爷来了!”
此言如惊雷炸响,几人酒意顿散,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慌忙起身收拾桌上狼藉。
县尊叶景澜,虽是名存实亡的官职,但终究还挂着朝廷的名义。
至于赵三,那更是不得不惧的角色——他乃神灵侍从,专为郑家效力,权柄极重,非等闲之辈。
两人一同出现,令狱卒们心头惴惴,唯恐因贪杯误事遭惩。
几人手忙脚乱,将酒肉藏匿妥当,便听得铁蹄声声,赵三已缓步而至。
他面色冷峻,行至几人面前,微微皱眉。
“参见赵大爷!”
狱卒们连忙跪下行礼,目光只敢落在赵三身上,旁边的县尊叶景澜竟全然被忽略。
叶景澜对此并不恼怒,反而赔上谄媚的笑,恭敬站在赵三一旁。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赵三冷声问道,目光如电,鼻间轻嗅,便察觉了未散的酒气。他冷哼一声,目中尽是不屑。
几个狱卒脸色陡然惨白,暗自叫苦不迭。见这位庙祝微眯眼,吕姓狱卒当即硬着头皮跪下:“大人,罪民知错了!求大人恕罪!”
其余人纷纷跪地叩首,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玩忽职守,胆大妄为!”赵三语气陡寒,“今日念你等初犯,各领棍责二十。若再有下次,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众狱卒面如土色,连连叩首:“谢大人宽容!谢大人宽容!”
赵三未再看他们,挥袖冷声道:“立刻将张晃带出来,主公要见他!”
听闻此言,狱卒们不敢怠慢,忙去死牢提人。不多时,张晃便被带了出来。
张晃蓬头垢面,形容憔悴,步履蹒跚,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他全身缚以沉重铁链,步步艰难,脚步声与锁链碰撞声在幽廊中回荡,令人闻之生寒。
他被押至赵三面前,抬头露出诡异的笑容,冷声道:“你是谁?我要见郑琰!”
赵三冷笑一声,语气淡然:“见主公自然是要见的,只是你这副模样,恐污了主公的眼。”
他转身看向叶景澜,低声吩咐。叶景澜点头,对狱卒道:“将此人拉下去清洗,换一身干净衣物!”
几个狱卒闻言愕然,面露难色。张晃乃武道高手,若去除铁链,他战力恢复,谁能抵挡?
赵三淡然一笑,道:“无妨。”
他走上前,伸指在空中缓缓勾画。一道金光自他指间生成,化作古朴符文,瞬息融入张晃眉心。
金光入体,张晃顿觉浑身一震,随即脸色剧变——体内血气仿佛被封,无法调动分毫,甚至感知全失,浑然如同一介凡人。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无耻!你对我做了什么?”
赵三淡然回应:“不过是让你安分些罢了。”
他话音刚落,狱卒们已然会意,喜笑颜开,押着张晃离去。
“叶大人,”赵三轻声唤道,“走罢,莫让主公久候。”
“是是是!”叶景澜连连点头,急忙跟随。
郑府前
半个时辰后,赵三押着张晃,携叶景澜一行数十人,踏入了郑府大门。
书房内,陆云背对着张晃,目光清冷,声音却不急不缓:“怎么,还不愿开口?看来,这酷刑于你,确实算不得什么。”
张晃抬起头,满脸血污却带着一丝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开口?开口什么?想让我出卖大哥?陆云,你休想!”
他的目光透着一股决绝,毫不避讳地迎上陆云的注视:“你们用什么法子都行,想从我嘴里套出半点有用的东西?做梦!”
话音未落,赵三已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力道之大,震得书房内空气都似乎颤了一下。
“大胆!敢对主公无礼,真是找死!”赵三怒目圆睁,杀意毫不掩饰。
张晃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打得向后仰倒,嘴角溢出血渍,但他倔强地咧开嘴,目光嘲讽而不屈。
陆云挥了挥手,示意赵三退下。他微微摇头,目光复杂:“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随你吧。赵三,此人交给你,此行的重任亦托付于你。这枚令符,暂借你用。”
他轻轻一抛,一道金色的光芒划过,半枚天兵符稳稳落在赵三手中。
赵三接过令符,心头一震,旋即深深跪下:“主公厚赐,属下定不负重托!”
张晃看向那半枚天兵符,眼中透出一丝震惊。他咬牙切齿,死死盯住陆云:“陆云,你竟真打算放我走?你敢放我走?”
陆云淡笑,语气平静如水:“怎么,你不想走?”
张晃目中露出寒芒,带着几分怨毒:“今日你若放我走,他日我必擒你。”
陆云不以为意,轻轻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玩味:“哦?你倒是有胆量。不过此刻,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带下去,好生安置,莫误了正事。”
赵三闻言,对天兵们一挥手。两名天兵立刻上前,将张晃拖了出去。
待张晃走远,赵三方才面露犹豫,低声道:“主公,此人放回去,恐怕是养虎为患啊。”
陆云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无妨。张晃回去,只会助黄霄与应王针锋相对。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赵三闻言,尽管不甚明白其中深意,却也不敢再多言,恭敬退下。
当赵三押着张晃离开郑府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原本晴朗的日头被乌云遮蔽,周遭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云站在庭院中,抬头看向天际,眉头微蹙。他闭上眼,似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
青宫内
陆云斜倚在玉塌上,指尖拈着酒盏,轻轻晃动,目光却时不时扫向盘膝而坐的青君。
青君周身瑞光缭绕,气息逐渐攀升,直到一阵浩荡神力涌动,她缓缓睁开眼睛,抬眸看向陆云,目中隐隐带着一丝喜悦,却嘴硬道:“你不陪你的神后,跑来我这青宫做什么?”
陆云笑而不答,懒洋洋地抿了口酒:“本神好意为你护法,你怎还如此不领情?”
青君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不经意间,那脸上却掩饰不住些许得意,干咳一声道:“既如此,那本君便多谢尊神了。”
随即,她神色一正,目光凝重地说道:“陆云,我的力量已经恢复到真仙之境,方才神游天地,已有所感知,权柄……极可能在白帝手中。”
听闻“白帝”二字,陆云的脸色也随之一沉。他目光炯炯,语气郑重:“能否感知到具体位置?”
青君摇头,面色凝重:“具体位置无法确定,但方向……应该在这边。”
她伸手轻轻一点,神力涌动,试图捕捉那遥远的气息。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自虚空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神情顿时凝重。
青君指尖一转,虚空中逐渐显现出模糊的画面。
画面之中,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正在瀚河之上剧烈挣扎,而一只遮天蔽日的手掌正死死将其按入河中,周围光华闪烁,似乎正施展着某种封禁之术。
“这是……”陆云瞳孔一缩,话语未完,青君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白帝的手段。”她轻声吐出这句话,声音中透着几分震撼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