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铁莲花在手心绽放,吐出十六瓣剑光——
——两仪仙盟的惩恶使者颌首翘腿,眯着两只小眼睛,看起来像在假寐养神,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典狱司密探的神态。
惩恶使者的名字叫杨山,两界门荷花会堂主,要说起师门传承,四象仙盟的谢袁春兄弟算他的师叔辈。
两界门的财源大多来自情报买卖,与各大门派提供仙家访问信息,搜索追查修行人的踪迹。
修罗堂负责杀伐之事,是专门接黑信买凶杀人的雇佣兵,给凡俗皇家当保镖,或是为禁军提供锻体功法的教学课程。规格再高一点,到了三不管的灰色地带,这些仙家改经易脉,换上合欢宗送来的人皮面具,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老儿的左右将军——与敌国争地皮抢领土。
说白了就是虐菜炸鱼选手,既当裁判也当运动员,谁出的灵石多,谁能说服仙盟出手,那么修罗堂派弟子走个过场——使唤仙法屠杀凡人军队,扬善使者再来主持公道,这领土纠纷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桩喜事。
荷花会则是搜集情报的机关,杨山作为两界门的分会堂主,自然而然接走了两仪仙盟惩恶使者的职务。
此行来到上党城,与典狱司密探会面,全都因为武灵山。
“那个罗平安...”杨山摩挲着掌心剑莲:“带着四象仙盟的聘书和通关文牒来——从没有来过上党城?也没有来过仙市?”
密探低头应道:“没有见过。”
“你打听到,黄鼠狼是何时死的?”杨山侧过头去,看见永福钱庄的门面——
——窗外人来人往,观想法映出妖气冲天的画面。
这位化神强者眼中,排着队往永福钱庄里挤的“人”,大多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
密探接着应道:“应该是九月?或者是十月十五前后...”
“我不要应该,也不要或者。”杨山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他讨厌这种不专业的猜测,黑漆漆的布袍之下涌现出激荡气浪,似乎跟随着情绪变化,剑罡变得躁动不安。
密探:“大人!年后再去问年前的事,佩县的老百姓哪里记得?每家每户都有不同的说法...”
杨山:“读书人呢?”
密探:“靠近县城的大家大户都死绝——开府总管要抄他们的家,读书人也是道听途说。”
听到这里,杨山一对小眼睛几乎眯成了线。他挺直了腰板,接近两百公分的壮硕体魄压得榆木椅嘎吱作响。
“刚进城就要杀人?还要灭人满门?他好大的胆子!你是扮成乡间货郎?还是外地短工?与武灵山的弟子门徒有过接触么?”
“不敢靠近...”密探连忙说:“来到余洋县,我先去司耀消防讨了个闲职,后来名正言顺调到佩县去,有余洋县的堂审和状师帮忙——顺理成章进了佩县官府做衙役,没有人在意。”
“武灵山的门人闲不下来,那个筑基期的开府总管似乎发瘟发病,他沉迷美色,叫合欢宗春雨堂的香主掏空了身体——尽管如此,他一个金发碧眼的天魔后裔,好像接走了县官的差事,佩县大大小小的凡俗事务都要经他的手。”
“另外有玉衡派医字门和火工坊的两个人...”
说到此处,密探不由自主的发笑。
“这两个小辈自称是武灵山的长老,为了佩县地方的农舍畜牲忙里忙外,不管个人课业修行道途——真是搞不明白武灵真君到底在想什么。”
“紫药金童和青莲玉女都是龙智大师的弟子,或许可以试着拉拢,到时候...”
听到此处,杨山打断道:“要你来教我做事?”
密探连忙跪地求饶:“惩恶使大人!不敢!卑职不敢!”
“我问你黄皮子什么时候死的,你答不出个所以然,时间都查不清。”杨山的脸色愈发阴沉:“我怎么和永福钱庄的伙计交代?彭祖湾三妖王有三个多月没有交地税例钱——黄沙要是死得早,倒可以说,它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如果它十月十五还没死,却想逃税?事情就不对了,仙盟要算账的嘛...”
典狱司的密探听见这说法,明显呆滞了那么一下。
黄沙都死了几个月啦,还要讲究这么个地皮生意?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地税不能有丝毫拖欠。”杨山强调着:“否则彭祖湾七十二峰要收回来,不光收回来,还要倒扣它三兄弟六成六的地契本钱。”
“至于剩下的三成四,也要退回去的...”
“黄沙十月十五之前死,它就是受害者,被武灵真君打杀,合同依然有效。这笔拖欠款滞纳金,我找武灵真君要——”
“——它若是十月十五之后死,这笔钱我得去找长牙要,就另说了。”
“你现在查不清黄沙的死期,也查不明白五柳的死因,我很难做...”
密探没有回话,已经满头冷汗。
“不过没关系。”杨山语气渐渐变得轻松明快:“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本来以为四象仙盟派这么些援兵来武灵山,只是玩玩而已——”
“——正是武灵山覆灭百年的大喜日子,或许是给两仪仙盟带礼物。”
惩恶使者收了剑莲,拄着窗口往外打量。
“没想到,送来两个捣蛋鬼顽皮精。”
“他们来到西北,没有上门拜访的礼数,要占山为王无法无天,真以为抢了武灵山和彭祖湾,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掌门宗主和开府总管的位子,就能坐稳了?”
“左鬼,你和右鬼一起回仙盟传信。”
密探应道:“是!”
“就这么说吧。”杨山面露微笑:“彭祖湾三圣百年功业毁于一旦,黄沙和五柳已经身死道消,承禄二十一年最后三个月的灵石灵矿收不上来,地契买卖的事情要作废。”
密探:“是!”
杨山:“武灵真君坏了这笔买卖,长牙海狮在北极闭关,或许还不知道兄弟遇害的事。”
密探有些迟疑:“是...”
杨山:“你犹豫了?”
密探连忙说:“彭祖湾三妖王为了仙盟征收灵石的地税生意,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三头妖魔虽然作恶多端——也是仙盟用来阻拦荧惑天魔的第一道壁障,这么做会不会...”
长牙还没死,可是惩恶使者准备撕合同——它三兄弟辛苦了一百年,难道这些钱都白花了么?
“你怕这些妖魔不服气?”杨山满脸不屑:“畜牲就是畜牲,给个机会做仙人,它们就屁颠屁颠的凑上来帮忙挖灵脉,长牙倒了血霉也要认栽——要怪就去怪武灵真君吧。”
“至于这地契,当然要作废了。那头海狮怪兽算什么东西?它丢了灵矿死了兄弟,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如果罗平安有真本事,仙盟不还得和这位武灵真君谈?只不过...”
话锋一转,惩恶使者的眉眼之间透出阴寒邪念。
“是杀鸡取卵的一锤子买卖?还是细水长流慢慢去盘剥?这就不好说了...”
“好计策呀!惩恶使大人!”密探连忙拍须溜马,把好话说尽:“如此一来,等到武灵真君与长牙怪兽斗个你死我活,仙盟再去发配新的地契文书——把旧账作废,挂上百年新债,这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你聪明得有些过分,不要四处宣扬...”杨山有些不耐烦:“下去吧,传音喊猰貐两兄弟来见我。”
左鬼密探当场化为尘烟,眨眼就不见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边飞来两团乌云,龙首虎身的灵兽飞空神行,来到永福钱庄的茶楼,立刻变成人身——
——猰貐兄弟还没有化形完全,从窗口飞滚跌进楼阁,在地板上滑了几尺才站稳。
他们一个身高七尺半,脑袋都要顶到天花藻井,另一个不过五尺三寸,都是龙首人身虎爪的奇怪模样,龙角也没有长齐全,带着晶莹粉嫩的色泽,若是轻轻去掰扯鬓发红须旁侧的分叉角,还能感觉到角质软骨有些弹性——都是幼龙。
“拜见惩恶使者!”猰貐大哥名字叫契陀罗,披着玄色法衣,站在前侧拱手作揖。
“拜见惩恶使者。”猰貐小弟名字叫契伯达,穿着爽利马褂,跟在后边躬身行礼。
送走了小助理,惩恶使者和畜牲说起话来简单直白——
“——我要你们去蟐山坳作妖。”
契陀罗若有所思:“哦!又要吃人了?”
“把地方妖怪打死打残,洞府里的山精野怪都为你兄弟二人所用。”惩恶使者接着说:“蟐山坳离佩县不远,给武灵真君添点麻烦。”
“中原来的神仙不懂规矩,要敲打敲打,既然他喜欢降妖除魔,还喜欢杀大户,喜欢开仓放粮,冬天还没过去呢,先给他送些难民——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契伯达小弟也听说了五柳身死的事情,突然心里没底。
“那毗蓝婆风神道场的五柳佛祖被这家伙打死了,我和大哥...”
没等幼龙把话说完,惩恶使者笑道——
“——你二人有仙盟的法衣披挂,他敢动手,就是和仙盟作对。”
“我把扬善使者喊来助阵斗法,武灵真君还敢造次,自然有仙尊亲自出手。”
“放心去做,你兄弟俩不必闯进佩县那龙潭虎穴,也不用爬武灵山,见不到黑风和乾龙。”
听见惩恶使者这般承诺,猰貐兄弟心里有数。
大哥契陀罗问起细节——
“——要去吃人,是吃多少人呢?”
“七十二峰的福将死绝了。”杨山回到茶桌边,给两个打手端茶送水:“你找些丧神,蟐山坳以前是玄奇神兵门派的发源地,或许还有无主器灵能够帮你们杀人吃人,王母江到北海地界,有不少黄鲿鱼妖——它们眼馋蟐山坳周边的渔村,可以成为助力。”
“至于吃多少?放多少?留多少?”
惩恶使者两眼上翻,手指去掐算。
“狮山渡留四百多人,虎山渡留四百多人...”
“其余的吃一个留九个,能吓走的全吓走,往佩县杨紫渡赶。”
“大釜乡应该还有一千六百来口人,一个都不要留了,这产铁大镇,你们能杀就杀——到了仲夏,我吩咐乌鸫国王去派人去拿地,换一换新血。”
契伯达连忙说:“要杀这么多?”
“本来都是妖魔帮凶,给七十二峰福将做事的贱种,铁艺工匠不能留给武灵真君,剩下的贱民只会把米吃贵...”杨山谈起这些事的时候云淡风轻:“武灵真君要是缺劳力,可以来上党花钱买嘛!到处都是奴隶市场!要他花点钱嘛!~”
“抢地抢人算什么?土匪魔头才干得出这种混账事...”
猰貐兄弟俩还没接过这么大的单,算上蟐山坳周边的乡民,这两个即将化形的仙盟灵兽至少要吃掉一千四百多人,把大釜乡变成鬼域。
“会不会遭天谴呀...”契伯达心里发虚:“惩恶使者,这实在伤天害理...”
杨山不以为意,苦口婆心的劝。
“一切以大局为重,伯达小弟,你不吃人怎么涨修为?怎么化形——”
“——你们变强一点,北辰就更安全一点,”
“吃掉一个人,能保护一百个,一千个。”
“吃掉这一千四百多人,你们能保护徐家峡周边百来万芸芸众生。”
“老天爷会怪罪你们么?不见得吧?”
“武灵真君把彭祖三妖王打死杀死,这才是逆天而行...”
“杀了佩县的土地神,宰了黄铁山的佛祖,在天魔灾年临时换将?要他一个中原人来对付异魔?这不是自断一臂?要两仪仙盟难堪,把大西北的百姓往火坑里推呀...”
伯达小弟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这武灵真君未免也太不讲理,太不懂事。两仪仙盟为了北辰苦寒地的抗灾事业做了那么多,把吃人的妖魔都驯成了家犬,齐心协力来对抗灾难。
可是罗平安到了武灵山,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仙盟的狗杀掉了!
大哥契陀罗点了点头。
“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呵呵...”杨山丝毫没有把璇玑星天仙的名头放在心上——
——四象仙盟方面,有谢袁春师叔送来的红信,是中洲四位仙尊联名签署的推介函件。
但是没有用,隔着一万多里,北辰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中原人来管?或许这璇玑星天仙的说法,不过是吓唬人的笑话。
在惩恶使者看来,把猰貐兄弟送出去,给武灵真君添一点小麻烦,这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了,已经给足了脸。
若是没有这一封红信,惩恶使早就带着仙尊的令牌,打上门去兴师问罪。
小弟契伯达义愤填膺——
“——给他点颜色瞧瞧!”
......
......
正月十五,罗平安对于金刚降魔杵的用法又有了新的体悟。
铁匠铺外边,陈富贵和玄风埋头做记录,武灵真君一改之前的神行速度,利用降魔杵的脉冲引擎低空盘旋,再没有风驰电掣难以操纵的感觉。
原本降魔杵的爆发力太强,想要精确控制真元的输出,几乎是难如登天,以平安金丹期的修为根本就做不到,需要白狼黑犬形态的神念去配合。
“怎么样?怎么样?”
罗平安拄着小飞棍平稳落地,又立刻飘起盘旋,好像驾驶着地效飞行器,他飞得越来越稳了。
“有点东西呀!”陈富贵不理解——
——要说天级法宝的用法,以血液祭炼改变形态,那是一个非常复杂且精密的过程。
老罗口口声声说,不想降低脉冲引擎的输出功率,可是现在又能做到贴地悬停,这操纵性是怎么来的呀?
“平安!你怎么做到的?要它快就快?要它慢就慢?”
罗平安回到地面,换来一副五菱宏光的行李架支撑身体。
降魔杵漂浮在身前,他给富贵演示着近些天来祭炼法宝的心得。
“我要是这两条腿没残废,或许还想不出这个法子!”
“你们看,这些岩龙浮雕的走向...”
“它们本来和我的金丹一样,是按照九寰功的雕龙纹路演化出来的——起初我以为,这些纹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罗平安神色兴奋,轻轻拍了拍降魔杵,手掌放出鲜血去祭炼法宝,把一层雕纹石皮剥开。
“结果我发现,内在天地里的金丹也有窍眼,这些盘龙浮雕有压缩灵气提纯真元的效果。”
“武寰大姐封了我两条气脉,我现在体内的大周天走不动,要换小周天行气。那么对于降魔杵来说也一样——玄风你看。”
他指着降魔杵的石柱内部构造,那是一个个倒钩分流管,经过重复叠加排布的奇怪结构。
“这在璇玑星叫做...”
“特斯拉阀?”陈富贵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结构。
特斯拉阀严格来说不算阀门,是一种异形管构造体。
它由一个输入口一个输出口,以及多层一分二管组合而成。
流体进入输入口就会暂时被一分为二,进入管道岔路,在下一个路口与主脉合流——突然融汇在一起的流体速度也会变慢,到了下一个分流口如此循环,流体的速度会再次减慢。
对于真元来说也一样,降魔杵的脉冲引擎原本由十二条正经演化出十二个空腔,这些空腔反复引爆焱锋妖丹带来的火灵气,射出火焰燃气作为动力。
这些特斯拉阀可以作为限流装置,而且是单向限流,真元的输出变慢了,脉冲引擎的爆燃效率也会跟着下降。
但是把特斯拉阀反过来,真元输出的效率不降反增——
——因为特斯拉阀结构的多个分流管变成了更大的燃烧室,这些管道能够储存更多的火灵气,等于拓宽了引擎的缸体。
真元只要顺着限流管道最短的距离喷射火力,分流管道产生的火焰燃气合流时,把灵气以更快的速度逐级推向降魔杵的动力输出端——如果说以前只是尾巴喷火的脉冲火箭,现在它有九节缸体在层层传递动力。
如果要降低它的输出,改造它的形态,咬破手指血祭法宝,堵住这些分流管就可以了。
陈富贵看懂了这个设计的天才之处——
“——兄弟!你搞了个十八速的变速箱?”
分正负两端,正九负九有不同的速度档位,几乎涵盖了低速俯仰角盘旋、空中倒车、高速巡航再到超音速冲锋的各种姿态。
如果不是被五柳的遗毒所害,平安也没想去仔细研究这个降魔杵的精细用法,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没了腿,他给自己造了一条更方便的腿。
“应该是十八速加八向,二十六种变化。还有倒档呢!”罗平安再次封上降魔杵的沥青外壳,他的手指依然在流血,保持着祭炼法器的状态。
陈富贵和玄风面露痴呆之色,因为这条小飞棍展现出来的空中机动力渐渐变得离谱。
它两端生出八个洞眼,好比太空喷气背包调整姿态时的辅助转向装置——这小喷口成了降魔杵平移进退,横滚飘摆的动力来源。
从每小时三十公里,再到一秒飞过三百七十多米的超声速爆发期,它变得更省油,真元消耗变少了。
按照以前脉冲引擎的简单构造,只有全油和倒档两个选择。
现在可以负九档起步,像是吹笛子升音阶逐级加速,需要高速飞行,就改换降魔杵首尾方向,切到正档全力输出,整个神行过程变得更丝滑,转向也不必用肩肘腿脚去踩踏通天大道劈急弯。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费脑,档位太多找不准换档时机。
玄风根本就看不懂这璇玑星仙法,要说以前造铜炉的时候,他还能理解排气管的原理。
现在这根天级法宝表达出来的工业设计,玄风脑子里就没有这个概念,他心里想的是——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