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金丹境界以后,罗平安一直都保持着低功耗模式,包括九寰神通《阳平护体神盾》,只有在入定吐纳时,这层罡风偶尔会出现。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老罗打了太多生死大战,几乎每一回都要耗尽真元,罡风气功护体办法看上去咋咋呼呼挺吓人,除了一些软弱无力的离手法器,大部分法术神通都拦不住——要详细去研究它的长板,只有境界碾压的情况才派得上用场。
金、土、火三元灵力从四肢百骸迸发出焰光飞沙,把武灵真君身上的黑血肉碎洗干净,有了这一层罡风护身,带上降魔杵共两点五吨,他好像一台人形泥头车,再没有后顾之忧,冲杀出去留下一条血路。
棍花在异鬼尸骸之中打出灿烂星火,矮坡阴角的花园里像是一锅湿豆角,时不时跳出五六块碎肉,刨飞三四条断肢,草棚冲出一团扇形火焰,那便是焱锋狼妖吐出烈火,再也不去节省真元,烧出一片青烟。
从东南街口的水渠里跳出一只血淋淋的胳膊,它似乎还保留着意识,要往村口逃,叫罗平安一脚踩碎。
再看武灵真君两眼发红,从背阳坡道往小花园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有三百多个异鬼行尸被他打成了肉泥,黑血到处都是,好似黏腻的焦油,在房屋的治蚁胶漆上涂了一层暗红色。
“小子!你要走火入魔了?!”武寰大姐语气变得急促,罗平安杀得太多太快,这或许是武灵真君第一次打杀那么多的“人形生物”,要知道这些异鬼的身形还算完整,变成天魔的傀儡爪牙,除了眼耳口鼻发黑的血管粘膜,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降魔杵捅进水渠小道的泥土里,罗平安吐出一口污血,把肺腑肠胃里的秽物排出体外,他使劲眨巴眼睛——焱锋妖狼的赤血金睛终于慢慢变回本色,两条手臂血管原本发黑,也在慢慢恢复。
武寰:“罗平安?”
“我没事!”武灵真君的表情狰狞可怖,他一对狼耳听到些动静,立刻从墙角抠下一块青砖——
——砖头脱手打出,撞碎水车磨坊的窗户,打在房舍里一个异鬼的脑袋上,像是爆碎的西瓜,黑血黑肉溅得到处都是。
武寰:“罗平安?!”
“我真的没事!”罗平安立刻应道:“我好生气呀!气到爆炸了!”
春风渡口这个小渔村本来风调雨顺,从乡民的衣着打扮来看,他们不愁吃也不愁穿,却叫一场天灾害了性命,几百口人几乎死绝。
他找不到匪首,好比一个花瓶凭空裂开——没有人去推它害它,只是风吹来一阵,它就跌得粉身碎骨了!
罗平安如何能解气呢?他是杀红了眼么?被心魔控制了么?
不,他只是气到发疯,或许早来几天,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赤甲小旋风!出来见我!”
他依然是大声叫嚷,想把地方妖王的爪牙喊出来,毕竟鲎牙水城地区归蟹将军管理,这个小渔村也有守护神——再怎么凶残狠厉的妖魔,哪怕它把人族当畜牲养,鸡圈闹了瘟疫,总要来看一眼吧?!
喊了几嗓子没有活人回应,反倒从沟渠里翻出几条腐烂行尸,罗平安运转降魔杵去挨个爆头,这才发觉丢进沟渠里的尸体已经死了好几天,连骨头都泡烂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武寰:“哪里不对?”
柜子精起初叫阳平护体神盾的热气烘得几乎裂开,听到武灵真君这么说,它也要来凑个热闹。
“宗主,什么情况?”
“这家伙不是春风渡口的人。”罗平安搅动沟渠的黑水,把尸体捞上来,又快步赶去下一处小塘,发觉莲池里的莲藕都飘到水面——好像吃饱了人肉,吸了太多尸油,从烂泥之中脱困。
再用降魔杵去勾动莲叶,乌黑的花茎突然钻出一颗脑袋,吃了人族的地肥,这邪气把人肉带到植物里,与先前牛栏里的三瓣嘴大怪牛一样,都发生了恐怖变异。
柜子精见到淤泥里翻身的异鬼莲花,在罗平安胸前吓得直哆嗦。
哪怕是合道仙尊的化身,武寰大姐通过罗平安的五蕴,透过这双狼妖的眼睛看清密密麻麻的扭曲植株时,看到这些人族人肉互相黏连在一起,心里也有一万个不情愿——她绝不想靠近这些诡异莫名的血肉。
武灵真君非但没有半点胆怯,反而用降魔杵去扫断茎秆,从黑乎乎的肉泥之中带出一颗人头!
这鬼头脸上全是莲蓬孔洞,感应到活人气息,离开池塘的那个瞬间,从孔洞里滚出来二十几颗金灿灿的莲子,刹那之间吐芽生根,在软糯的人肉里飞出一些难以辨清的微小蚊虫——是沼地的孑孓被邪气捕获,与这些地肥融为一体,变成了邪异鬼卵。
莲芯爬到降魔杵上见风就长,顺着杆子往罗平安的手臂攀去,飞虫撞上护体神盾就成了一片片焦臭的黑气。
挂在根茎上的莲头人脸猛然张开嘴巴,满是尖刺的长舌朝着罗平安的眼睛直射过来,叫罗平安死死抓住,扯断了摔碎了,一脚踩成肉糜。
从这颗人头的喉嗓发出高频尖叫,武灵真君的耳朵疼得打颤,可是他依然没有立刻敲碎这颗脑袋,而是收棍抓住这诡异颅脑细看——看清了颅骨皮肉的五官长相,从油光发亮的诡异血肉里找到丝毫的线索。
“啪!”
脑袋叫他一下摔碎,砸出满地血花。
这一连串的精神污染攻击打得柜子精不敢讲话,它年纪小,从来没见过异鬼灾难,更别提和这些血肉泥泞污秽之物零距离接触。
武寰大姐沉默不语,只觉得罗平安的坚韧心智强如怪物——
——这些充斥着邪气的血肉,修行人都避之不及,哪怕她是什么合道尊者的分身,也绝不想多看一眼,最多使唤神通法术,有火元灵法宝或是同道烧得干干净净。
武灵真君居然敢去碰它们?还要仔细研究?
换个说法,在武寰看来,罗平安刚才在玩屎呀!而且是面不改色的玩,似乎还要玩出花样,玩个仔细明白...
“看出什么了?”武寰问。
罗平安:“我进村的时候,从水渠里蹦出来的尸骸,还有这小池塘里的尸体——他们都不是春风渡口的人。”
武寰:“何以见得?”
“地方人种不一样,西北人的脸都比较长,脑袋尖眼睛小,鼻梁也高,这是为了适应气候,大自然一次次筛选留下来的人种。”罗平安解释道:“水渠里的腐尸已经死了好久好久,都是圆脸大头的南方人,不论男女都有厚鼻毛——这不是天灾。”
武寰心神剧震,如果春风渡口的异鬼不属于天灾,那么只能是人祸了...
“这是修行人干的。”罗平安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我在峡谷出口感应邪气的走向,没有急着进村,也觉得奇怪,因为邪气总跟着天魔一起来,既然上风口找不到魔物,好像没有根源——那么冲向春风渡口的妖风再怎么强烈,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只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就把这些村民变成行尸走肉了。”
“赤甲小旋风不在这里?它管几个村?”
柜子精立刻应道:“六个村...”
罗平安再次动身,往另一处水池捞尸体,这一回看得更仔细。
“这具女尸烂的不成样子了,两腮还带着发青的淤血——这是东宇神州的人,她从东宇神州来。”
东宇神州有大半地区处于高原,强光照射下长大的人们,面部会出现持续性充血红斑,这异鬼行尸面庞发青发紫,有明显的高原红特征。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东宇神州的异鬼送到鲎牙水城?”武寰大姐立刻追问:“是两仪仙盟干的?他们要对付你?”
“我不知道。”罗平安没有妄加揣测,因为这是一笔赔本买卖——两仪仙盟可以用粮食杀人,可以用灵兽杀人,但是要舍本逐末,绕那么大一圈翻山渡海空运异鬼来杀人,实在匪夷所思了。
这不是陆远的作风,活干得太糙,污染水源害一个三四百人的小渔村?要是证据确凿,四象仙盟的诸位尊者会把陆远挂在封神台的铜柱上搞人肉烧烤,然后耻笑他三天三夜,笑他五蕴愚蠢,笑他想法幼稚。
“或许不是两仪仙盟干的。”罗平安眼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也不是地方妖王的手笔,蟹将军再怎么好的胃口,它不可能吃异鬼的肉过日子。”
“既然灾年有周期规律,每次天灾到来都会死人,就有食腐动物早早蹲守在灾区附近,只是大西北这一回的天魔迟到了,它来晚了几年,就有乌鸦豺狼迫不及待——要制造腐肉填肚子。”
“你是说赶尸宗?!”武寰大姐震声应道:“这些邪门妖道不怕天煞,不惧邪气,反而以邪气煞气改造肉身,创造修行法门...”
《仙元通鉴》没有讲过鬼修和魔修,也绝不会指导人族如何走上这一条歧途。
罗平安对赶尸宗的认知几乎是一张白纸,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
——天魔灾年是人族衰败死亡的关键节点,无论是泥胎贱种还是仙家强者,都会诞生大量的尸体。
按照这么算,灾年就是赶尸宗的黄金周,是这群邪道妖道的双十一薅羊毛购物狂欢节。
春风渡口的灭村惨案不是什么天灾,仅仅只是赶尸宗道人开了个小灶,从东宇神洲收集来的异鬼尸骸变成了投毒道具,或许要以人命来祭炼邪道法宝。
......
......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从渡口旅店方向传来惊声惊叫!
“还有活人?”
罗平安运转降魔杵掠空飞行,来到旅店三楼瓦顶,一脚踏破窗户。马上感应到一种明黄色的灵力潮汐,好似鸡蛋壳一样,把邪气通通挡在外面。
再往客房深处寻找,越过木制廊道时,武灵真君踩碎了几条木板,忘了自己的体重,他马上改换轻身法朝着灵力根源方向狂奔。
跑过梅兰竹菊四色客房,跳到戏台上方一处勾栏听曲的地方,就看见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
“嘿嘿嘿!嘿嘿嘿嘿...”男人的模样说来奇怪,似乎披着合欢宗出品的半挂人皮,只套了一条遮羞布,浑身肌肉虬札鼓胀,体态健硕安康——唯独一颗红彤彤的虾头露在外面。
柜子精连忙喊:“这就是赤甲小旋风了!蟹将军的左膀右臂呀!”
瘫在小旋风怀里的女子,也是衣衫不整浑身冒出黑气,已经受到异鬼毒害命不久矣。
“赤甲小旋风!”罗平安厉声喊道。
虾头男在床边不管不顾,只想接着寻欢作乐,往行尸姑娘腰肢摩挲,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再接着叫唤!嘿嘿嘿!你越是反抗,大爷我就越兴奋呀!”
女人一息尚存,似乎在蛋壳法阵里能保留神智,不至于让邪气夺走魂魄,又惊又恐的挣扎着。
“虾先锋...虾先锋您饶了我罢...我活不长久了,只想留个清白之身...”
“清白?”虾先锋的长须抖擞,一对圆滚滚的黑眼做不出什么表情,那嘴巴还在往外吐泡泡,凶巴巴的骂道:“臭婊子!咱们都要死了!死人要什么清白!我是仙盟灵兽!与我交媾是你祖上积德修来的福分!还委屈你这个泥胎贱种了?!”
“虾先锋!”罗平安已经闯到床榻边。
虾先锋抬头一看,见到武灵真君的法衣,它依然不怕,似乎被春风渡口的魔灾逼得发疯,脑子里只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事。
“哪里来的妖道?!武灵山覆灭百年,你披着虎皮来招摇撞骗...”
没等虾哥把话说完,回答它的只有降魔杵——
——大棒敲裂它一条胳膊,打得骨肉稀烂,床铺也塌陷,三人一起掉到二楼。
虾先锋这才清醒过来,被死亡威胁打醒了大脑,成功冷却小脑。
“饶命!饶命!上仙饶命!”
它从烟尘木屑里腾身翻滚五体投地,滑跪姿势可以勉强给个十分,顾不上糜烂的人皮法器,从躯干里抖下四条红灿灿的足肢,卸下一条白花花的碎钳子,对着武灵真君猛磕头。
再看那姑娘家受了惊吓,脖颈的黑血冲到眼窝去,似乎药石无灵再没有半点生机了。
“你有办法救她?”罗平安问道。
小旋风哭丧着:“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呀!只想趁热快活快活,如何能救?我要是有这个能耐——外边还能是这样么?”
“姑娘!”罗平安摇了摇头,与一息尚存的女人低声说:“它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有什么遗愿?”
兰傲霜的行医经验一次次印证着铁一样的事实,盘古星球的泥胎凡人命如草芥,或许修行人还能服用灵药,改造经脉来克害这邪气——可是仙药救不了普通人,他们没有这个机会,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罗平安好像一座铁铸的雕像,他不止一次和富贵兄弟说,或许有一天普通人也能使用灵力,或许这灵力可以变成凡人的天梯,可以让世俗凡间的医疗水平突飞猛进——但不是今天。
女人没有答话,她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衣衫褴褛体无完肤,连一个遗愿都说不出来——因为父老丧命乡亲死绝,再没有牵挂了,还能在人间留下什么东西呢?
她的脑袋瓜转不动,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等到脖颈往太阳穴两根青筋都完全变黑,她就开始饿,感到饥肠辘辘,微微张开嘴巴,舌头也发黑,她猛往罗平安那香甜的地肥扑去,像飞虫见到油灯——变成满地的碎肉了。
“呀!噫!”赤甲小旋风黑血淋头,在肉泥里挣扎着,只怕武灵真君把它一棍打死。
罗平安使着三昧戏法,把虾兵扶起,丢去一颗固血丹。
“我不会杀你,你知道些什么,都和我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