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以前出发,罗平安和草上飞越过铜河县以北的方旗镇,横穿王母江流域河东走廊,保持高速巡航模式神行一千二百里,期间补充了两次灵力,来到泰杭极北地区时,恰好是烈日当空正午时分。
这一回武灵真君飞得规规矩矩,每走过一个大城市都要和镇守府总兵交换文牒,告知下一次飞航路线的中转站。不过也把陆远吓得不轻——泽德仙尊心神受创重伤未愈,在弘法寺听见灵玉传讯,各地镇守府报来消息。
武灵真君一个多时辰飞了一千多里,几乎重新定义了奔袭千里这四个字。要知道这还是经过六个大城市镇守府传回来的消息,每一次置换文牒办手续走流程也要时间,至于罗平安极速能飞多快?陆远想都不敢想,他心里只有四个字——妈的害怕!
他和王术唰唰唰连发十六条讯息,终于等来了回信。
王术:“神君...”
陆远:“罗平安又要搞什么鬼?”
王术:“陈总管说,要去泰杭地区,找到闾丘无忌的老家。”
陆远:“找一个死人?”
王术:“神君有所不知,昨天晚上入定时,我突然感应到一股霸道蛮横的真元波动,飞到半空去查探——是闾丘无忌的真武剑飞走了,在此之前大釜乡也有传闻,青剑的器灵十分活跃。”
陆远脸色剧变:“闾丘无忌没有死?!”
王术:“应该是没有死,不过也不好活了。”
陆远心情十分复杂,他切身体会到武灵真君的焦虑感——
——只一个罗平安就要翻天,再加上闾丘无忌,二人如果联手,两仪仙盟恐怕没有一合之敌。
“罗平安应该是在武灵道藏里找到了一些线索。”王术细心解释道:“上一回,那三毒教的天禄教祖口出狂言,要拿走闾丘无忌的尸首,罗平安实在放心不下,要去泰杭地区一探究竟。”
“他是一个人去的?”陆远内心的歹念占了上风,克制不住赌斗的心魔,总想着一把梭哈,或许这是击杀武灵真君的好机会。
王术:“确实是一个人,还有一只没有化形的兔子精担任探路者,罗平安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陆远总是多疑,连忙问道:“当真只有他一个?只带了一只兔子?”
仙尊已经疑神疑鬼,被陈富贵骂出精神疾病——
——上一回开府总管报信,说武灵真君孤立无援。
结果在鲎牙城,陆远赔了分身又折兵,还有三毒邪教的败类人渣摘走胜利果实。
如今王术讲起这些事,他既怕闾丘无忌不来,又怕闾丘无忌乱来。
这魔女遭受破军妖星遮顶,已经被邪念彻底控制,变成嗜杀成性的修罗。确实是一个破坏力极强的不稳定要素,或许罗平安找到闾丘无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最好能同归于尽。
陆远还想使坏:“王术,我要你跟过去...”
“神君,卑职恐怕不能遵命了。”王术的语气越来越冷:“还望神君饶恕卑职抗命大罪。”
陆远愣了那么一下——
——他也想过这个可能,早就推演出王术小子的应答之策。
或许扬善使会推诿,会婉拒,会拉下脸来找借口找理由,这个小东西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总有办法使他认命听话。
可是直接拒绝?扬善使居然直接拒绝了?
“你好大的胆子...”
王术:“天魔当前,仙尊要以大局为重。”
陆远:“你...”
王术:“不到十天,才立了城下之盟,要以和为贵偃旗息鼓,难道陆远仙尊要翻脸赖账?彻底撕破脸皮么?”
陆远:“你!”
“我与陈总管前前后后十次和谈,这些功夫都要白费?就为了让你陆远赌一把?”王术隔着灵玉电话,在三千多里外武灵山七政殿,当着陈富贵的面和陆远讲话就是硬气:“我来到武灵山不过十天呀!你要我再去害罗平安?”
“要不要脸了?仙尊?这世界很大,西北和东北,北辰和斗六隔着那么远,它容得下两仪仙盟和武灵山。”
“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有什么错?杨山也只是想活着,你给过他机会么...”
王术先生盯着陈总管的眼睛,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他来到武灵山以后,顿觉天地宽,再也没有战战兢兢媚上欺下的职场压力。
不过几天的功夫,向武灵山投诚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直到今天陆远给他打的这通电话,彻底将他推向了陈富贵。
陆远语气阴狠:“扬善使,是不是有人拿飞剑抵着你要害命门,要你说这些胡话...”
“你要吓我?”王术先生立刻应道:“我叔父是王宝仙尊,我父亲是琳琅国天工院的监事,我母亲是大周皇族公主——还有两个哥哥是仙盟的道君,有一个妹妹正准备开宗立派。你想吓唬我?陆远?我老婆孩子都在琳琅城!”
“你要我害武灵真君?不怕我死全家么?”
“你不敢杀他们,可是罗平安敢!”
“他飞到琳琅城只要三个时辰,只快不慢。”
“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帮你,而且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泰杭地区马上要进入永夜季节,到处都是三毒教的余孽,如果闾丘无忌还在此地游荡,我倒要问问仙尊你——你敢不敢带天兵天将去斩妖除魔?把会盟的酒囊饭袋从洞府里赶出来,喊他们来处理此事。”
陆远再没有回话,只是板着脸把电话挂了。
这一回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破防,扬善使本就是王宝尊者的后辈——只不过内心还有一点幻想。
他这个精神状态经不起折腾,修为也跌回化神巅峰,没个五六十年根本恢复不了合道实力,分身要重新造,补齐五行法力才能合道。
要驱使手下去打探消息?伺机偷袭武灵真君?
不,不不不!
可别再去送装备了,罗平安这怪物与天魔无异,总是越战越强——倒不如听天由命,祈求发疯发狂的闾丘无忌能杀死这个璇玑星来客。
如此想着,陆远终于克服了心魔,他不再去赌,要修生养息放下身段,忍让蛰伏恢复实力。
......
......
“是这儿吗?斧州城是这里?”
进入泰杭地区以后,气温越来越低,夏天的尾巴都留不住。
罗平安给草上飞换了一套避寒的鸭绒马褂,大黑狼和小白兔却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半天都找不到一个人类聚落。
“嘿!奇了怪了!”
兔子精比着趾爪当测距仪,照着王母江支脉和老阴山两座矮丘,测出斧州城的具体方位。可是怎样都找不到城市轮廓,原本依山傍水的城市好像突然消失了。
罗平安开了个神行低功耗模式,一直用黑犬形态飞行,也不方便降落,再想爬升巡航就要耗费更多的真元,他左看右看,到了太阳西沉的紧要关头,草上飞依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不行啊?阿飞?”
草上飞满脸沮丧:“不对呀!这不对呀!宗主!我才离开老家四十多年,怎么连旧城遗址都见不到呢?要说这城镇毁灭,灾民流亡——鬼城也要留下些断壁残垣的嘛!”
“或许你记错了?”罗平安正准备调转降魔杵,去老阴山另一侧看。
草上飞连忙指正:“绝没有错的!我记性很好的!”
泰杭地区不像离暗绝地那样变化多端,也不会有什么剧烈的灵气变化,大山更不会长出腿搬着城镇跑掉。
听到草上飞这么讲,罗平安留了个心眼,拿出灵玉试了试通讯功能,确信没有黑潮干扰,也没有三毒教的孽障摆迷魂大阵。
他保持低空飞行的姿态,去老阴山矮丘坡口嗅探斧州城的西北风,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信你!飞哥!”
泰杭地区是武灵山抵御天魔异鬼的缓冲区——泰杭一词是和平安定的意思,杭字本意是抵抗、抵御。是镇压妖邪的大山,是渡过苦海的方舟。
斧州城依然归属于乌鸫国的领土,知州和各级官员,乡民之间总有书信来往,有车马驿动,它不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闾丘无忌的老家泰杭村周边,是十法禁地以外阻击天魔最重要的狭间地,正因为它是永夜地带,一年只有一百天能见到太阳,秋冬季节十二时辰几乎大半都是邪恶诡异的逢魔时刻——十法禁地总有疏漏,发生灾情外溢,这狭间地就会藏污纳垢,是异魔鬼兵的必经之路,是三毒邪教的必争之地。
泰杭村再往西北去一百一十八里,就是铁狱冥河的交界地,是九鬼马槽关。
武灵真君带着兔子精降落以后,突然就发现面前出现了斧州城的流动摊贩——只是一瞬间的事。
详细讲起这些景观变化,那就是睁眼闭眼,人们都从地里钻了出来,从杂草树丛里飞出一片片黄帛,挂起糖人和烧肉,城门旁的吆喝声越来越热闹,车辙的轮廓也清晰。
罗平安一下子懵了,他起先嗅到黄昏时百姓人家做饭生活的烟火气,确信斧州城存在——落到离地面十来尺,四五米左右的距离,万事万物才现出原形。
草上飞惊呆了:“好厉害的幻术!”
城门外有二十来个乡民,担着柴往里面走,看到神仙从天而降,只是多瞄了几眼,与罗平安对视时还会嬉笑问好,似乎十分热情。
再看两侧,有一家卖猪肉饼的摊位,锅炉边的老嫂子在弄孩子,丈夫兑了一杯热茶,手上脏兮兮的,用油菜籽当猪油饼的馅酱——与罗平安吆喝道。
“神仙!神仙!来喝一杯我家的茶叶子咯!”
草上飞挣开绑带,跳到炉灶铁板上,抱着茶杯嘬了一口,两只红彤彤的眼睛都亮起来。
“好呀!好喝呀!”
过了几秒钟,兔子精嗅到阵阵肉香,低头一看,趾爪的肉垫烫得发黑!
“嗷嗷嗷嗷!嗷!”
它窜回罗平安的胸挂,抱住脚丫子直瞅瞅,满头雾水的看着这人间百态。
油饼摊里,本来还在哭闹的小孩看到大兔子飞来跳去,也不哭了,抓走阿妈的彩风车玩。
老板见到草上飞受了烫伤,连忙要出来磕头谢罪,叫罗平安使唤三昧戏法扶了回去。
“不碍事。”武灵真君如此说着,变回人形往前一步,正想问路,“店家...”
老汉见到罗平安变回人形,却面露惊恐之色退后一步。
罗平安:“啥情况呀?”
草上飞:“宗主,你变回人形以后,看着像山贼,他们亲我,不亲你。”
“靠!”罗平安往须弥芥子里翻翻找找,要草上飞去问话——
——他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
不是平安不讲究,而是他本来就没几件存货,自从有了阳平护体神盾以后,除了兄弟俩结发编织的慧剑法衣,没什么盘古星的布袍能经受武灵真君的祸害。
但凡武灵真君要运转九寰功,这阳平护体神盾就和被动技能一样,要刻意停功才能节省蓝耗,前脚还在和伙伴说话,口头较量神通法术,后脚身上衣服就没了——这种事情常有发生,怪尴尬的。有了慧剑法衣以后,罗平安就不穿盘古星的布艺产品了。
都说爆衣之后战斗力会变强,可是武灵真君爆起衣服来,那是一条内裤都不剩,他是个低功耗的讲究人,不爱用宝塔功的塑形术编制石盔甲,不想浪费这些真元。
不过两分钟的功夫,草上飞回来了。
罗平安:“问清楚了吗?”
草上飞:“没问清楚。”
罗平安:“啊?”
“这些乡民都是斧州本地人,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举头三尺能看见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知道呀。”草上飞解释道:“这家油饼摊老板是个老实人,没撒谎。”
罗平安:“你怎么知道?”
草上飞递出去一个猪油饼,塞到武灵真君嘴里。
“三个铜子儿,油饼足秤四两重。”
罗平安:“那确实挺老实。”
草上飞:“说是猪油,其实是菜油菜籽馅,老板也说,泰杭不好养猪,没有太阳来帮忙,猪仔长不大,街坊都知道这事儿——所以茶是免费的,六十五铜一斤,一天要喝掉三斤。”
“能回本嘛?”罗平安疑惑问道。
草上飞:“差不多挣个吆喝,能勉强果腹!”
罗平安走出城门范围,带着草上飞来到官道附近的郊野,离远了依然能看见斧州城的轮廓,再往老阴山的盘山道上爬个几十尺山路,有一百五六十丈距离了,这座城市突然消失,似乎所有的城市景观都钻进了地里,被幻术遮挡,变成了王母江三叉分流的一片野地。
草上飞:“嘿!奇了怪了!”
罗平安恍惚间能感受到一种低沉的音律。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一人一兔再次进入斧州城范围,与巡防士兵说明来意以后,爬到城墙上观察低矮环境,似乎只要双脚踩着地面,他们就不会受到幻术影响。
再回到郊野去,罗平安集中精神,两只狼耳高高耸起。离开幻阵的一瞬间,他听见了一种深沉的号声。
“神秘啊...”
草上飞:“宗主,这号角应该是修行人的珍玩,也可以当成幻阵的灵媒阵基。”
罗平安:“有人把斧州城藏起来,要保护这些乡民?”
“说不定能骗过天魔异鬼,使三毒教迷失方向,找不到斧州所在,邪教徒也不能传播瘟疫。”草上飞有理有据的分析道:“毕竟这里离泰杭村狭间地太近了。”
罗平安立刻往地方镇守府飞去。
“走!去问个清楚!”